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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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雪落依然和以前一样,干瘦得像筷子,跳脱得像蟑螂,看见邵子昂之后用力挥着手,完全不顾身边离她一米多远其他人奇异的眼神。

    邵子昂被失败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不是傻瓜,知道什么是受人欢迎什么是不被人接受的,他有时候会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但这并不代表不会伪装。至少在学校里他依旧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学生,他需要这样的形象。

    邵子昂慢吞吞地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了!”谢雪落一上来就抛出了重点,却不解地看着青梅竹马黯淡下去的眼神,她迟疑了下,以为好友没听见,再度大声强调道,“我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了,哨子!”

    又是你!又是你这个不学无术、毫无上进心的家伙!为什么你总是能这么轻易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我明明这么努力!

    有那么一瞬间,邵子昂差点儿把这话吼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理智控制住了行为,他尽力保持平静但其实很冷淡地道:“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新意,就是上次觉醒仪式的翻版,不要自私,要共享!”

    谢雪落吱吱喳喳地开始讲述,这对她来无疑是一种快乐。

    从到大,她喜欢与别人交流,尽管许多人厌恶这种喜欢絮叨的作派,但是她并不介意,倒不是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这世上已经多了许多烦恼,何必再心翼翼地讨别人的欢喜——我欢喜就行了嘛,再了,这世上肯定有和我一样喜欢唠叨的人呀!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雪落一路走来倒也没碰上什么**烦,麻烦当然有,比如觉醒技令她没办法和别人亲密交流,不过网络交流也是没关系的,还可以交到天南地北的朋友呢!

    “我最开始那层的题目很简单,就是初中的公式什么的,一下子就解出来了。”再怎么“无心”学习,谢雪落到底是能和邵子昂上同一个高三升学班的,又刚经历过高考,这点水平还是有的,“我发现这个东西只能一个人用,不能让两个人一起通过,有点可惜啊,一个人太无聊了,连个话的都没有……”

    “讲重点。”邵子昂断了好友的唠叨。

    谢雪落不以为意地道:“哦哦,是这样的,我后来又经过了好几层,发现题目有时候难有时候容易,难的大概研究生水平……”

    “你怎么知道是研究生水平?你是研究生啊?”邵子昂不客气地道。

    再怎么迟钝,谢雪落也察觉出好友的情绪不对,沉默了下,问道:“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啦?”

    邵子昂的表情总算缓和了点,道:“没什么,你继续。”

    “就是……我偶尔也会准备一下考研。”谢雪落看出来邵子昂似乎想要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心翼翼地继续道,“反正就是各个楼层的‘人’好像没什么规律,有一次我还故意答错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结果那个‘人’就变成一个真人消失啦!吓死我了!你看,我的头发都变成数字线条了,硬梆梆的,还挺好玩……呃,就是,我就这么走了好几层,大概有十来层吧,然后发现我又转回一开始的那个楼层啦!”

    谢雪落讲到这里,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眼睛闪亮亮地瞪着最亲密的朋友,一脸“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彼此实在太熟悉了,但是这次,邵子昂只是面无表情盯着她。

    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她只得干笑着自自话:“嗯,就是,我在最开始那层楼画了好大的黑板报,还签了名,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层还有一对情侣,一见面就叫我帮忙,我一看那题啊,卧槽好难啊,我最开始解的初中几何,那会儿至少是微积分那个等级的了,虽然和真正的数学比还是有差距,但是和初中几何比已经难很多了是不是?那两人每走一个人题目就会变难,走了几个人后剩下的已经不会解了。你知道的,虽然我学的是文啦,但是刚高考完嘛,我就帮他们解了,解完后他们不肯一个人走,如果走了剩下的人怎么办,题目肯定会更难!我也没多想,那就解了三把钥匙再走呗,嘿,还真成了!”

    话到这里,邵子昂已经不再去听谢雪落漫无目的的讲述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然而,他的脑中只剩下一片茫然。

    只要愿意带上这帮累赘,就可以用最简单的题目过关?

    这是什么知识考试?

    我……又输了吗?

    “情侣中那个女的想得多,临走时在楼梯口用书垒了个标记,怕以后再回来,你猜怎么着,等我们所有人一通过栅栏门书就消失了!我们在楼梯口喊了半天,那层居然跑出我们不认识的人来了!那楼层消失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把这些楼层都清干净,我们肯定就通关了!”

    谢雪落还在絮絮叨叨她如何在各个层累积了这么多同伴,如何在每个层做标记确认这些层消失了,如何告诉这些人她的觉醒技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有了觉醒技还来参加觉醒仪式。

    突然,邵子昂问:“削子,我错了吗?”

    “啊?”“削子”这个外号已经好久没听到了,谢雪落一时间居然有些怀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觉得今天这个青梅竹马有些不对劲,完全和平时不同,“什么错了?”

    “我这么做错,不和别人分享我的答案,错了吗?”邵子昂的语气完全没有起伏,仿佛一个死人般。

    “呃……”从感情上,谢雪落当然是向着好友的,她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不懂这点人情事故,但是这件事,怎么看也是“分享”这种做法更容易获胜,这就像许多考试,考的并非真理和知识而是出题人的思路,她结结巴巴地道,“其、其实也不能这么,如果你够强大,再难的题也难不住你了,最后肯定也能过关的!”

    邵子昂的眼睛一亮,恢复了生气:“真的吗?”

    谢雪落死命儿点头。

    「真的吗?」系统怀疑地问。

    「真的。」林秋答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只留一条‘正确’的路呢?这又不是纯粹地考试。」

    系统怀疑地道:「我怎么觉得你不会这么好……靠,你也好意思‘真的’?这都什么题啊?谁解得出来?」这几秒内,它巡视了一番“题库”,赫然发现高级题目里有“测试宇宙膨胀的速度”这种玩意儿,要求在五十万字内阐述纲目。

    「但我到底留了线啊。」林秋大言不惭地道。

    实际上,如果一个人够强大,把所有的题目都答完了,是可以直接“立地成佛、当场过关”的,无论楼层还有多少。

    林秋也是正常成长接受教育的人类,这些题目也是需要他设置的,所以,他不可能列上无穷尽的题目。

    「我他|妈倒是要看看你这个问题是什么答案……卧槽!」

    “测试宇宙膨胀的速度”这题的答案赫然是“你先给我一个观测的工具”这种连脑筋急转弯都谈不上的东西。最阴的是,前后的题目都十分正常而高深,答案也很正常——显然不是林秋能想出来,大概是通过觉醒办联系各研究领域大佬得来的——就这一题阴阳怪气地夹杂在中间,如果是普通的参加者,一路被各种大题蹂躏过来,猛然看见这行字,怕不是要当场脑溢血哦!

    这就是个陷阱题,除非有特殊的作弊手段,不然绝对绝对解不出来。

    「那也可以用身体的零件把这题跳过去嘛。」林秋不以为意地道,「反正身体那么多零件呢。」

    系统应该欣慰的,这位阴险的宿主终于把“才华”用在正道上了,但是这种微妙的不爽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高兴呢?

    系统的感慨邵子昂并不知道,他这会儿正处于一种同样微妙的情绪中:不快、解脱、轻松、悲伤、斗志昂扬。

    “我很讨厌你。”出这句话时,邵子昂突然理解了谢雪落形容的那种“刹不住嘴”是什么感觉了,“以前不讨厌,我们时候玩得挺好的,但是后来你也知道,你家发达了,我家还是那个*样。家庭的事我帮不上忙,我就想,我学习肯定好的,结果还是比不过你。你那么轻轻松松就上了清华,我呢,复读两年才上了北大,你在清华挺开心的吧,我都看了,你的微博和微信上,我在北大累死了,就怕被同学甩下,睡个觉都是满脑子课。”

    谢雪落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友这一番“表白”,眼睛瞪圆了,好半天才一反常态地挤出一句:“你、你没事吧?”

    “没事。”邵子昂居然还笑了笑,这次容易多了,“结果到了‘甜甜圈加工厂’我还是不如你,你明明是去玩玩,结果莫名其妙就成了觉醒者,我连个门都摸不到。我一直就拼命对自己,不能妒忌,不能多想,这是运气,强求不来是不是?一人一个命,我那破命就这样,但是,我还是看见你就烦,我知道这不对的,但我控制不住啊。”

    此时,这层楼不少人已经靠拢了过来,等待“数字线条人”的过程中也挺无聊的,有这么个八卦好瓜可以吃,集合青梅竹马、感情、命运等等元素,没有不吃的道理啊,甚至有人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零食吃上了。

    “我知道这种心态不行的,心态崩了啊,真的,我真的崩得厉害,但是又不敢死,我还活着爹妈还活着,怎么办呢?”邵子昂一口气吐露了这些年积郁的心声,身体越来越轻松,此时,他已经能微笑着凝视好友的脸话了,“就在刚才,我终于明白了,我还不够强。”

    人群中发出了轻声嘻笑,这种中二的发言让一个真人出来,还颇有些喜剧效果。

    换作以往邵子昂早就被笑红了脸,他这人好面子,别人的一声赞美或者奚落能让他纠结许久。如今,他却仿佛听不见般,淡定地道:“我不够强,所以一个人就成功不了,不够强,所以比不过你就心态崩了,不够强,所以别人笑一声我就跟老鼠出洞一样紧张。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够强。”

    围观的吃瓜群众没了声息,直播间的弹幕一时间少了许多,林秋不自觉也关注着直播。

    “如果我够强,还他|妈在乎这些?”邵子昂微笑着道,“你对不对?”

    谢雪落从来没听好友一口气这么多话,一时之间居然愣住了,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个完全不符合她画风的简短回答:“呃……对。”

    邵子昂点点头,道:“那我们开始解题吧,这么多人,解钥匙要花不少时间呢。”

    “哈——”

    人群嘻笑着散开了,直播间的弹幕也爆炸了。

    「尼玛这么一大通中二的发言,最后还是做舔狗了!」

    「舔狗不得HOUSE!」

    「谈不上吧,我觉得这人还挺能屈能伸的,团结群众是很重要的。」

    「你不懂,这种人最后肯定是走上心态扭曲的大BOSS这路,信我!」

    「我其实对这伙还挺有好感的……」

    「前面的你审美有问题。」

    系统幸灾乐祸地道:「恭喜你,又弄疯一个。」

    「我倒觉得他没疯。」林秋咕哝道,「我觉得吧,他现在已经跃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以前的那个阶段叫‘我不知道我有多弱鸡’,现在叫‘我知道我有多弱鸡了’,接下来就是‘我要怎么变得不那么弱鸡’。」

    「有道理。」系统敷衍地应道,「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关心一下阶梯教室那边,情况不太妙啊。」

    事实上,系统的形容还是比较轻描淡写的,实际情况是,参加者已经处于“我要把你脑浆子出来”的准备阶段。

    如果普通教室这边的主题可以概括为“合作”,阶梯教室这边就可以称为“合作与竞争”。

    设所有的答案都在对面,你的同事在对面却未必持有你的答案,求如何把你的答案搞到手?

    「其实这边也很好解决嘛。」林秋漫不经心地道,「把试卷做完不就得了。」

    系统匆匆扫描了遍这边的题库,发现相对于普通教室居然正常了不少,一道陷阱题也没有,都是正正经经的专业题,不由得有些奇怪:「你居然这么好心?万一有人把试卷答完呢?」

    「那就通过啊。」林秋不解地道,「那些中科院院士出的试卷都及格了,当然可以拥有设计新一代太空能源站的觉醒技,有什么问题?我就是这么想的。」

    系统闭嘴了。

    林秋的期盼注定失败了,这些已经工作的老油条到底有些油滑,大多数人第一眼看见试卷和题目就认定这个考试通过的方法绝对不可能是“及格”,至少不是广义上的“及格”概念,“真实之脑”被发现后,他们就更加认定唯一的通过方法就是让对面教室的同僚帮忙取得答案。

    “马头帮帮我,我刚才看到了,我念题目时你后面第三排往左两格的家伙一直在翻试卷最后面,他肯定就是我的答案!你这次帮我,我出去就给你介绍一个、不,你要多少妹子有多少!我最喜欢的妹子,功夫最好的,随便你挑!我有一百多个妹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

    话的青年长相不俗,扮时髦,一看就是泡妹高手。原本教室里还有不少妹子时不时偷瞄他,这番话一,妹子们偷瞄的目光顿时变成了鄙视和厌恶。

    那边马头也是一脸纠结,转头看了看青年所指的位子,赫然坐着一位胖汉子,鬓角的头发都快长到嘴角边了,见他看过来,一双眯瞪眼缩成一条线,慢腾腾地站了起来,露出肥硕的身材。

    没架经验的会以为胖子行动不便,有经验的都知道,大吨位在架中才是利器,尤其是空手架,脂肪就是最好的武器和盔甲,除非受过专业训练,能一击中脑袋要害,不然人家直接撞过来就相当于核爆了。

    马头抖了抖嘴角,若无其事地坐好,专心做卷子,对透明墙那边同事的“利诱”充耳不闻。

    有“利诱”当然就有“威逼”。

    “张主任,你还想不想干下去了?那天晚上咱不是好共进退吗?我也不多,这个觉醒者什么的,你也不一定想干吧?就是想捞个成绩,那不如帮我呀?只要搞到答案,什么都好,你觉得呢?”

    那边张主任也不知道被这边的同事抓了什么把柄,冷汗流了一脑门,时不时往左右的参加者桌上瞄,一付蠢蠢欲动的样子,惹得同桌的人都把试卷捂得紧紧的,生怕被抢了般。

    除此之外就是仗着武力值过人直接动手。

    “把微观量子力学交出来!卧槽,木星气体与动力转化研究是什么鬼?没有!交出来……你去死吧!”

    还有人觉得既然大家都是参加者,那么交流与交易才是最好的渠道。

    “偏微分方程是什么?我没有呀。谁有偏微分方程的答案?我这儿是星体物质力学构成论述,有没有需要的啊?有没有……卧槽,抢你M啊,滚!”

    喊着交流与交易的人往往很容易转化成动手的,因为他“露财”了,他不动手有需求的人也会动手。

    一时间混乱的课堂里居然只有寥寥几人保持了冷静。

    一个是“三十一”,这位掏出了三十一本参考书的哥们此时两眼不闻桌外事,一心只读参考书,也不知道他摸到了什么,居然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嘿嘿笑两声,仿佛读的不是枯燥的参考书而是娱乐般。

    还有两位就是田山和莫文轩了,由于他们提出的问题也是众人想问的,两个教室的人在还没反应过来前通力合作了把,还真找出了田山试卷第七章的答案,那边只抠抠索索地给出了这一章的答案,他也不介意,匆匆找下后正在往试卷上填。

    田山好不容易填完了,抬头一看,教室里已经成一片了,他愣了下,没功夫仔细计较,举起试卷对着“真实之脑”大吼:“我答完了!”

    “真实之脑”缓缓降低了高度,只靠几根拉得细细的婴儿手吊着天花板。

    近距离直面“真实之脑”还是有点压力的,田山虽然脸色发白却还是撑住了,镇定地举着试卷。

    幸好,“真实之脑”判卷的速度似乎并不慢,很快就批完了:完全正确,一百分。

    废话,这就是照着答案抄的!

    阶梯教室中一半人这么想。

    卧槽,果然只是想考我们弄到答案的方法!

    另一半人这么想。

    “那能告诉我,我的身体现在什么状态了吧?嗯,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把我现在的状态显示给所有人,不近视的人看不见您。”田山紧张地道。

    “真实之脑”点了点头,往讲台爬去,伸出一只婴儿手对着占据了三分之二透明墙面积的黑板点了下,原本平凡无奇的黑板亮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屏幕。

    两边教室的参加者们都停止了动作,死死盯着黑板上的投影。

    最先是一颗蔚蓝旋转的星球,镜头不断放大,穿过蓬松厚实的云层、穿过钢铁丛林的大楼,最终定格在一处汽车边。这辆车就这么停在马路的中央,车身上满是灰尘,不知道在这儿停了多久,车门边的路上躺着一个几乎可以用骷髅来形容的男人,他身上并没有外伤,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换洗过了,又脏又破。

    与阶梯教室墙上相似的“动脉”正在沥青地面下穿行,联结着男人与其他千千万万同样状态的人,刚才镜头放大时所有人都看见了,街道上没有动静,到处都躺着骷髅般的人——或者,尸体。

    尽管瘦得脱形,田山还是能认出那张每天早从镜中看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