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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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体会有味道,尤其是死了很久、无人搭理的尸体,没有了活人的各种平衡机制,细菌与蛆虫开始狂欢,吃掉血肉产生各种副作用,比如,气体。

    深坑内的尸体显然不是新鲜死亡的,到处可见各种颜色的液体以及太过腐败断裂的残肢,腐败的气味令站在上方的人们面色铁青,时不时干呕一下,但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显然他们已经对这样的状况做了充分的准备。

    “点火吧。”深坑边缘的指挥台上,一位有着极其奇特卷发的中年男子开口道。

    深坑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突兀地留下了一块地面,如同孤岛,那几人就站在上面,坚定的表情中还带着几分恐惧与犹豫,其中一位赫然是海燕的指挥官,这位女性指挥官面容自信甚至还有几分骄傲,仿佛站在鲜花与黄金的海洋的领奖台上,而不是臭味可怕的尸坑。

    一桶油状物顺着坑沿浇了下去,一点火星随之落下,仿若划破夜空的流星,一秒后,热烈的火焰腾空而起,熊熊燃烧。

    人体是可燃物,腐败的尸体有着更加良好的可燃性,火焰迅速蔓延,把深坑照亮得如同地狱入口。

    这种情势下中心孤岛的人几乎不可能存活,犹如森林大火中挖出一个断火带,但是太了,里面的人即使不被烤死也会窒息而死。

    没有人动,尽管所有人都注视着场内,但是大部分人反而带着期待。

    很快,尖叫声传来,深坑上方的活人显然再无法忍受如此热度,他们试图躲避火焰却只是徒劳,区别在于熟全尸或者生全尸。

    “要不要救援?”尖叫声越来越频繁,指挥台上惊慌地问道。

    “不,再等等。”卫炎镇定地道,“还不到时候。”

    “等到什么时候?”话人的态度已经接近质问,“等他们都死了吗?”

    “死了又怎么样?”卫炎回答得很冷淡,“他们能够抗衡严冬年吗?能够败俄罗斯的主试官吗?那头熊和他的驯兽师,他们的能力相当实用。”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声嘀咕道,“那个林也是,真的烦,他到底在我征服世界的过程中担任着怎样的角色?还是必须找机会……”

    “你什么?”不少人都开始叫了起来,因为场内的尖叫已经转变成嘶吼,“他们在喊救命,灭火,他们可是觉醒者,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废物!灭火!”

    等待在场边的数辆消防车以及消防直升机立刻忙碌了起来,很快,火势得到了控制,硝烟四起,温度降了下来,不一会儿中心孤岛就露了出来,原本精神奕奕的几个人都趴着,像是老鼠般蜷缩着。

    不一会儿,“海燕”女士抬起头来,精致的妆容已经被“纯天然烟薰妆”代替,她愤怒地嘶吼着:“你们是不是疯了?杀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急救车马上来。”有人通过广播道,随即转身找卫炎的麻烦,“我们需要个解释!”

    卫炎挑了下眉,微笑道:“会有的,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我会得到我们想要的。”

    整个试验场充满了疯狂的理性,人们当着满坑尸体争讨着利益,谁也没有注意到坑中的某具尸体动了下手指,随后又安静了下来,一如其他尸体,只不过他更加“完整”和“正常”,如果不算那些正在逐渐愈合的烧伤。

    太阳能源站的地面接收站开工标志着觉醒技开始服务大众,这对于一种“玄幻”类的力量来走向十分诡异。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成为X战警里面那些变种人呢。”叶子坐在院子里,观看严冬年给池塘换水,顺便舔冰淇淋,接近七月的季节,冷饮是孩子们的真爱,“现在看来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特别厉害?」林秋就坐在叶子旁边,同样舔着冰淇淋,他是咖啡口味,叶子是木瓜,他们都讨厌草莓味。

    “不是,就是我们很厉害,特别厉害,然后普通人害怕我们,于是联合起来和我们作对,什么限制我们啊,在我们身上做实验啊,切片啊,什么什么的。”叶子毫不在意地道,“现在看起来我们还挺受人欢迎的嘛。”

    「你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林秋好奇地道。

    “马上要暑假了嘛……啊!”叶子几口把冰淇淋直接吞进嘴里,捏着底托皱着鼻子嗷嗷叫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解,“好多人邀请我去他们家玩来着。”

    「你答应了?」林秋道。

    “当然不行啊!”叶子眼骨碌一转,洋娃娃已经成为了少女,金发碧眼的模样少了些纯真,多了些凶猛的美感,“我哪能随便答应这种事的,当然要来问过你嘛。”

    「哦,有没有想去的?」

    “嗯,有这么个同学,还挺有意思的。”叶子似乎漫不经心地道,“他他家里那边有什么什么传,听起来好像是真的一样。”

    「长得帅吧?」

    “还行……林哥哥!”少女娇羞的笑容很快转化狡猾的神色,“那我能去吗?”

    纯洁的青春时代,真好呀。

    林秋刚感慨完,一转头就看见严冬年拎着水管,正直直地盯着他,水早就注满了池塘,已经蔓过草坪往花田进发。

    「你发什么呆呢?」林秋把意识转向严冬年,「池塘搞完了吧?我可以走了?」

    「叶子已经忘了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孩了。」严冬年不慌不忙地退后几步,躲过溢来的水,难得用隐秘线路话,「时间总是能治愈一切的。」

    林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那个男孩,在严冬年的“预言”中,这个男孩长大后回来奸杀叶子,然而,现在这个男孩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由此,他突然想到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那人叫什么来着?

    「阿奇富。」系统道,「还活着呢。」

    「唔,活得怎样?」林秋问道。

    「不怎么样。」系统还是那个语气,「你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吗?」

    林秋沉默了,用脚趾想阿奇富也不可能过得好,但是如果他想帮忙,怎么个帮法?

    「有办法清洗阿奇富的档案吗?」林秋问。

    「哦呦,都不纠结一下自个儿能不能代表法官了吗?」系统阴阳怪气地道。

    「凡人才不纠结呢,只有伟人才考虑这些。」林秋淡定地道,「凡人只知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复仇快乐吗?」

    「快乐死了。」

    「嗯,陈奇富也挺快乐的。」系统道,「疯子没有凡人的烦恼,另外,我有办法洗清,也有办法让陈奇富过上一个正常的生活,但是,你有问过他想不想吗?」

    林秋过了许久才道:「联络他。」

    系统秒答:「他拒绝了。」

    林秋很诧异:「这么快?」

    「我在这之前就联络过他不少次,他是个很好的杀手,只要把觉醒技扩展到嫉恶如仇就行了,这世上不犯罪的人可很少。」

    「然后?」

    「联络过一次后他就不理我了。」系统似乎有些不快,「他我是疯子。」

    「哈!哈!哈!」林秋是真的想笑,「你居然被一个疯子骂疯子,我他|妈笑……咳,不过,我有个灵感。」

    「什么灵感?」

    「有关觉醒仪式的灵感。」

    “阿秋!”严冬年大喊一声,举起的手中还握着水管,把水喷得到处都是,“你倒是看我呀,看什么呢?”

    林秋敷衍地笑了下,转头对叶子道:「只要杨同意你去,我就同意。」

    “耶!”叶子立刻跳了起来,欢呼着跑进屋里去了。

    林秋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觉醒仪式了,不是没有需求,需求是永恒的,但是他即没有得到梦中的提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灵感,每天做咸鱼舒服极了,根本什么也不想做。

    我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够多了吧?

    这种想法倒也没错,但是林秋现在还有另外一个目标:我要怎么摆脱系统最终会到来的控制?

    林秋总觉得初始林秋所做的不仅仅是那样,肯定还有一些别的手段,系统与严冬年对于每个宇宙“终局”矛盾的描述也令他在意,但是,他没有办法去验证。

    「你我有可能发明一种回溯过去的觉醒技吗?」林秋问。

    「想去见初始自大狂?」系统确实善解人意。

    「差不多吧。」林秋也不隐瞒,某种程度上他和系统居然罕见地站在了同一战线。

    「虽然我个系非常支持,但是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这种做法是不行的。」系统慢条斯理地道,「平行宇宙的时间线是不同的,你可以理解为不同的河流,从A河回溯A河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很有可能返回时就到了新的A2河,原本的时间线变成A1河,想从A河回溯B河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就不在B河里啊!」

    林秋叹道:「觉醒技根本不是万能的。」

    「大部分万能,可以了吗?」系统的语气也有些无奈。

    「那么,我可以设计一个让你想起所有事的觉醒技吗?你过有部分记忆缺失了是不是?」

    「再次,从个系角度非常支持,但是遗憾的是,觉醒技无法作用于我。」

    林秋提醒道:「你使用过全哥的门。」

    「那是你在使用,不是我。」

    林秋迟疑了下,道:「你有实体吗?就是现实世界物质基础上的实体,在我的大脑里。」

    「没有。」系统道,「无论你怎么扫描或者活体解剖都是没用的,不可能找到我。」

    林秋再度感叹一句,越是学习越是感觉无知,一如现在,越是深入了解觉醒越是觉得无力。

    叶子得到了杨的许可,不过必须带上一个保镖,同时,那位家长特意电话来给林秋道谢,接通后快速了一大通话,林秋就静静地听着,等着对方从起先的热情到平静最后变成了尴尬,最终在一片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林秋问叶子要那位同学的照片,端详片刻后不得不承认这子真帅,那神情那模样,真是很难讨厌。他摸了摸叶子的脑袋,抱来一个白眼后叹道:「咱们找伴啊,不能只看脸,还得看看智商,这智商呢,是受遗传影响的。」

    叶子噘着嘴道:“林哥哥,你找的脸可是那么好看,有啥立场这话啊?”

    「那个不是我找的。」林秋指了下在院子里躲避猫儿爪子的严冬年,「那个是自己来的。」

    叶子的白眼翻得更大了。

    整个六月末,全球的有情人都在忙着结婚,除了南半球,林秋却在忙着写新觉醒仪式的计划,每天都有新消息传来,“有人抗议太阳能源站的地面接收站会有超大辐射,祸害全国”、“严冬年有没有可能变直啊,真的受不了”、“俄罗斯请求成立全球主试官联盟”。

    林秋关注了两则消息。

    「真实之脑后遗症是什么?」林秋盯着系统给放出来的视野屏幕,诧异地问,「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直都存在,但是最近这帮人搞了个大新闻。」系统满是幸灾乐祸的语气。

    「什么?」

    「他们开着卡车撞了一个加油站。」

    「……啥?」

    「是要回归真实世界。」

    「……啥?!」

    林秋完全没料到鸟巢的影响会绵延这么久,他在设计“真实之脑”时确实想过是不是会产生幻觉或者真的分不清现实,所以特意为参加者添加了一种“梦醒时分”的感觉,并且在结束仪式之后这方面的记忆会以前所未有的快速褪色,当大脑不记得了,什么感觉都不存在了。

    万万没想到,受影响的不是参加者,而是观众。

    「他们甚至都没亲眼看见啊!」林秋难以理解,「对他们来不过是看了场电影,然后这就认为世界是假的了?那黑客帝国流行的那几年不是全世界都是疯子了吗?」

    「我哪知道你们人类愚蠢的下限有多低。」系统鄙视的语气暴露无遗,「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经过一年多的发酵,这帮人认为该让全世界回归真实了,所以采取了行动。」

    「他们的行动就是撞了加油站?」

    林秋琢磨了会儿,问:「这帮人是不是都是生活失败,觉得人生无望的类型?」

    「嘿,还真不是。」系统似乎在查阅着什么,片刻后,林秋眼前展开了好几个表格,「现场死了九个,顺藤摸瓜抓了十七个,首领在逃。这个首领倒确实是个人生失败的货色,父母务农,家庭贫穷,初中毕业出来零工,之后组成了这么个……勉强能称为教吧?加入的人非富即贵,唔,我筛选一下感觉没有富一代,大多数是二代、公务员,呦,还真是闲人居多。」

    「心理上的问题吧。」林秋道,「实在找不出理由了。」

    「一般人难以理解他们,不过,这不妨碍他们搞事。这个撞加油站倒是没有引发路人伤亡,死的全是他们这个教的,引起了一些别的问题。」系统孜孜不倦地在林秋面前展示图表,「有人起诉你,死亡教徒的父母,你创立了这个教敛财什么的,还有人想要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唔,奇怪了,这次国外倒是没有任何消息啊,怎么不乘这机会搞你呢?」

    「搞我就是搞你,不搞我也很好理解,国外还在努力提升主试官地位呢,不会把屎栽主试官头上的。」林秋不以为意地道,「真是吃饱了撑的,但是……」

    「有人找你。」系统插嘴道。

    「谁?」不是真有事,林秋知道系统一般不会放弃羞辱他的机会,也止住了抱怨。

    「洛佩尼塔·爱凡尼。」

    「……谁?」

    洛佩尼塔·爱凡尼是土生土长的威尼斯人,水城长大,会英、德、法、日四国语言,近几年还学会了中文,她的导游生意蒸蒸日上,家庭美满,虽然威尼斯一直在“陆沉”的威胁中但是生活依旧很美好。

    直到一次那不勒斯的度假之旅完完全全改变了她的人生。

    那一夜,洛佩尼塔和丈夫、双胞胎儿子躲在一处建筑废墟上,大儿子因为寒冷在上半夜死去,丈夫失血过多昏昏欲睡,儿子的脸色青白得如同幽灵,她必须承担起命运的磨难。

    她成功了,觉醒技挽救了全家的性命,也令她无法再回归故乡。

    难民营中拯救别人的画面被拍了下来,她很漂亮,在一片凄风苦雨中如同明珠般闪闪发光,她救人的模样传遍了全世界,随着荣誉赞美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请求。

    有人彻夜跪在她的房子前,请求救父亲一命。有人疯狂地诅咒她,因为爱人无法获得拯救。还有人到处扩散着她的谣言,骂她是个女巫,日夜在家里喝人血吃人心。儿子在学校被孤立和欺凌,丈夫被解雇,邻居们疏远她,往昔平凡的生活再也不复存在。

    洛佩尼塔没有怪罪别人。

    “他们只是想救自己所爱的人。”她悲伤地。

    “而你应该收他们的钱,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求你了!”丈夫忿忿不平地道。

    洛佩尼塔仿佛第一次看见丈夫般。

    觉醒者的身份葬送了洛佩尼塔的平静生活,也葬送了她的婚姻。那不勒斯地震三个月后,她的丈夫提出离婚,要求儿子的全部抚养权并且声称她是个“道德败坏、无耻贪婪”的女人,不允许她带走这个家庭的一个子儿,因为“她私下压榨那些求助者”。

    洛佩尼塔放弃上诉,也放弃了儿子,因为圣灵岛没有学校也没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她不能把儿子带来这个封闭的地方。

    那不勒斯大地震之后的觉醒者并没有任何跟随林秋的算,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林秋也没有接纳他们的意向,但是,这个世界逼迫着双方,最终,圣灵岛成了庇护所,也成了求生的圣地。

    如今,全世界各处的人飞来圣灵岛,寻求一线生机,他们下了飞机,发现这里的人热情而自由,在清新漂亮的径上漫步,偶尔会遇见那些救人的“圣者”们在前院种花,或者慢跑,明亮丰富的大型商场、繁忙的飞机场、高效率的医院,和普通的世界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信息通过网络传遍全世界,极大地消除了人们对觉醒者的偏见,把求助者与觉醒者隔离开来,同样也起了积极作用,至少绝望的病人没有个直接发泄的对象。

    「如果想要消除偏见,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和他们一样,虽然很不开心但这就是现实。我们不能把觉醒者们关在这里,变成树林中的女巫,我们必须要接触全世界。」这是林秋当初和桑卓亚的,之后他就当了甩手掌柜,再没理会,而圣灵岛在桑卓亚的领导下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今年,洛佩尼塔的儿子将会来圣灵岛度过暑假,她非常兴奋地修葺着房子,初抵达时匆忙又低落,她如许多人一样并没有修建很大的住所,也如许多人那般利用网络与外界的觉醒者们保持着联络。

    那是些自由觉醒者,这个称呼不知从何而起,某一天,普通的人们就变成了觉醒者,他们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大多数都尽力掩饰,祈求能够隐藏在普通人中。

    洛佩尼塔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有些羡慕的自由觉醒者的,不过,当她收到自由觉醒者的求救信息时,角落的羡慕变成了庆幸。

    英国的“觉醒恐怖活动”,普通人对觉醒者的歧视,这令自由觉醒者的生活岌岌可危,不少人希望移居圣灵岛,但是林秋暂时拒绝了,他还没想好是否收留这些人,毕竟,这些人并不受他的控制。

    此时,某个自由觉醒者就向洛佩尼塔发来了最激烈的信息:黑女巫!

    这是暗号,意味着这人已经处于极其绝望与可怕的境地,一如狩猎女巫的时代,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期盼圣灵岛的同伴以及那个心思飘忽的中国主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