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瓜田月下
清早,窗外的鸡鸣声叫醒了沉睡的村庄,我顶着一包鸡窝头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踢拉着一双拖鞋到硷畔下的厕所里撒了泡尿,又慢悠悠回到院侧的房间里,弟弟晓江还在呼呼大睡,房间里并不亮堂,我没有开灯,借着昏暗的光线从水瓮里舀了些凉水倒进脸盆里,又把暖水壶中的热水掺了一些,这才卷起袖子洗漱。
从学校回来八里村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暑假生活依旧无聊的要命。除了每天干点家务活儿以外,我整日爬山溜沟地游荡,企图重温童年里玩闹过的各种地方,无奈找不到感觉,总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好不容易昨晚通我妈,同意我去大表哥家住一段时间,我打算一早起来趁着早上清凉,步行去东化镇的大表哥家。
我弟照例不会跟我一起,尽管待在家里头还要干活,但他对去大表哥家做客没有丝毫兴趣,况且我还要放弃大马路上的班车不坐,步行翻越村子后面的走马梁去东化镇,他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怪物差不多。好吧,我承认许多时候我的想法和行为看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可惜我自己已经习惯了。
村庄路窄窄的、蜿蜒曲折地伸向后山,我背了个挎包,里面装了一双拖鞋、两件薄薄的换洗衣服、一本书以及书里面夹着的两张照片走在乡间路上,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乡间路的调调,轻松而又惬意。
一路上偶有出来担水或是出山务农的村民,他们看到我也会亲切地跟我打一声招呼,顺便问一下我要去哪里,我翻山去东化,他们善意地调笑一两声便不再言语了。
从家里走的时候,我随拿了两个白面馍,半路上就嚼的差不多了,口渴了随便找一处山泉喝几口泉水也挺不错。等我爬上后山的走马梁,太阳终于羞涩地从远处的山顶钻出来,照在延绵一片的群山顶上,一座座山头儿顷刻间仿佛蒸熟的包子般丝丝地冒着热气,我兴致勃勃地欣赏了一会儿这难得的美景,心里感叹着要是有台相那该有多好啊!
翻过走马梁往下走是一段陡峭的崾崄,再往下走才是平缓的斜坡,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追逐着阳光下落的速度,崎岖的山路在我灵活的脚步下迅速后退,等我下到山底,阳光也随之照遍整条山沟,我踩着朝阳的余晖轻快地走动着,连额头上微微见汗也毫不在意。
顺着山沟里平缓的道路向前走,沿途要经过三四个村庄,碰到其他赶路的人我便快速超过他们一段才放缓脚步,如此反反复复自己还感觉挺有意思。
从山沟里走出来就到了东化镇,我反倒丝毫不做停留,只是在经过东化高中的时候往里边看了几眼。大表哥家虽然属于东化镇,却是镇外一个叫做卧牛湾的村子。穿过东化镇再往东南方向走个四五里路过一座大河桥,再走四五里路才到卧牛湾。
走进大表哥家院子的时候,时间堪堪刚过十一点钟,我这一路奔波总算可以轻轻松松地坐下来歇口气了。此时大表哥还在西瓜地,只有大表嫂和孩子待在家里,大表嫂正准备做饭,看见我来赶忙放下中的柴火把我领进家门,又看我满头大汗的样子,马上催促着让我先去洗一把脸,她自己重新去搂柴烧火,我的侄子旭两扒在里间过道的门上,两颗黑黑的眼珠子不停地盯着我看,就是不敢跟我话,我眨眨眼逗弄他一下,他马上就跑走了
我的大表哥比我大十二岁,前几年结的婚,如今他家儿子旭都已经四岁了,为了家里经济开支能宽裕一些,今年大表哥他们夫妻俩在大河河畔的川地里种了几亩西瓜,如今西瓜已经上市,大表嫂还有孩拖累着,大表哥挺着急,这也是我妈能同意我暑假来卧牛湾的根本原因,我要来这里帮着大表哥家看守一段时间的瓜棚。
吃过午饭,大表嫂用一个老式瓦罐给大表哥装了满满一罐子吃的,然后锁了门领着我和旭就往瓜地里走,旭这孩子刚开始还挺活泼,撒开腿在前面飞奔,不一会儿累了就跑回来拉着她妈妈的撒娇要抱抱,我要抱他他还死活不让,我只好接过大表嫂里的瓦罐,大表嫂又抱起旭继续往瓜地走。中午的阳光已经炙热起来,等我们三个人到了西瓜地,个个都是满头大汗的。
这是川道里很大的一片农田,入眼处到处都是玉米、大豆、土豆之类的农作物,而且长势还异常茂盛。田垄边一道逼仄的耕道深入田间,那宽度刚好容得下一辆三轮车单向走动。西瓜地位于庄稼地的中央,四周被高高的玉米地围着,四四方方的一大片绿色瓜蔓铺满整个地面,大大的西瓜圆鼓鼓地藏在瓜蔓中,西瓜地的东北角有一个用椽棒搭起来的三角形简易瓜棚,瓜棚架子上盖着厚重的帆布和塑料布,悬空的三角支架中间固定着一张床板,一床被褥略微有些凌乱地摆放在上面,瓜棚旁边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摩托三轮车,三轮车底下他家的土狗大黄正耷拉着脑袋躺在角落里睡觉,狗绳就拴在瓜棚边的一根柱子上,。
此时,大表哥正愁眉不展地蹲在瓜棚底下抽烟,一看见我们过来,那纠结的眉心瞬间舒展开来,乐呵呵地丢掉烟头儿站起来,冲着我大声嚷道:“哎呀,晓鹏来了,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赶紧坐下歇一歇,哥给你摘个西瓜去!”
“大哥,你先吃饭吧,跟我就别客气了!”许久不见大表哥,我也热情地回应了一句。
“客气什么,别的咱没有,西瓜遍地都是啊。你看这大中午的天气多热,吃个西瓜正好凉快凉快!”大表哥着,快速走进西瓜地里,随在一个西瓜上敲了两下,就顺从瓜蔓上扭断瓜蒂,一只托着摘下的西瓜走了回来。
旭兴高采烈地钻到三轮车底下逗弄大黄去了,大表嫂从我里接过瓦罐,把放在上边的咸菜摆出来,取出瓦罐里边插着的筷子默默地递给大表哥,大表哥却不管这些,把西瓜放在地上,从瓜棚的床板底下抽出一把西瓜刀,又蹲下来左一刀右一刀地划拉着,很快就把西瓜开成两朵散开的莲花状。
鲜红的瓜瓤透着诱人的汁水盛开在大表哥里,他放下两朵红莲花,一脸喜气地掰下一瓣递到我里,这才接过大表嫂里的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他的饭,一边吃饭一边嘴里还在嘟囔着:“晓鹏你好好吃,别客气啊,这颗西瓜都是你一个人的!”
果然,我里拿着一瓣切好的西瓜望向大表嫂,大表嫂丝毫没有要吃西瓜的意思,反倒从瓜棚架子上取下一个水壶喝了两口水,连专心跟大黄玩耍的旭都没有往西瓜上多看一眼。看来他们一家三口对西瓜已经严重不感兴趣了。
对于一个爱好西瓜的人来,让你一个人吃完一整个西瓜也真是够遭罪的。因为天气太热,打开的西瓜又放不住,我是硬撑着吃完真个西瓜的。这期间,我试图让大表哥他们一家子随便谁帮我分担一点,结果他们个个摇头表示拒绝。好吧,仅这一颗西瓜下肚,我估计我这几天都不再对西瓜感兴趣了。
由于我的到来,大表哥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叫上大表嫂满地里摘西瓜,我因为不懂得挑瓜,只好帮他们把摘好的西瓜搬运到三轮车上。大黄对我并不陌生,但是因为受到三轮车震动的影响,加上旭不停地撩拨,终于从三轮车底下钻出来跟旭在瓜棚边玩闹,而我们三个大人则趁这一会儿功夫就摘了满满一车的西瓜。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大表嫂就带着旭回家了,她家里还有一些庄稼地里的活儿需要营务,大表哥也发动了三轮车,带上满满一车子西瓜去东化镇兜售去了,整片西瓜地里就剩下我跟大黄两个喘气的动物留守。好吧,准确地是我一个人在留守,大黄这条破狗自从旭走了以后就再度窝在角落里呼呼大睡,踢都踢不醒。
一片寂静的瓜田,一条沉睡的老狗,我的瓜农生涯倒也开始的着实光棍儿,令人感觉奇怪的是,我竟完全没有了在八里村时候的那种无聊和心慌,仿佛就是在全身心享受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隐居生活。我想,我大概就是一个老年心态的年轻人,不喜欢热闹,甘愿享受当下的寂静和悠闲。
瓜棚里虽然有一些热,但好在前后通着风,倒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我取出自己挎包里的拖鞋和短衫换上,顿时又清凉了许多,便俯身趴在床板上,细细品读里的书本。
这是一本曾经获得过矛盾文学奖的著名,名字叫做***的葬礼,作者是霍达。这本是我在放假前从经校图书馆借出来的,踌躇着一直没有还回去,因为那个时候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把它看完,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读的很慢,也很仔细,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我只有这一本可供消遣。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忘记拢共读完了几个章节,也许只是非常靠前的几个章节,我感觉时间并没有过去过久,总之夹在书页里的照片被我翻到了,一张是上次野炊时拍下的那张加洗了的、只有代春晓一个人的照片,另一张是我的初中毕业合影,我的思绪一下子离开了的情境,眼睛死死地盯着里的照片发呆,脑海中一会儿是代春晓,一会儿是张薇,一会儿又是初中时留着一头长发的自己
黄昏时,大表嫂送来饭菜给我,我不客气地饱餐了一顿。等大表哥回来,一车西瓜竟卖的剩下两颗,他一脸喜气,推搡着非要我回他家去住,我死活不肯,左右拗不过我,只好给我交代了电筒的位置,然后骑上三轮车拉着大表嫂和旭回家去了。瓜棚里又只剩下我和大黄两个孤单的身影。然而,此时我的心情并不平静。恍惚间,脑海中仍旧不是闪过书页里夹着的两张照片。
当天晚上我做和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边我一拉着代春晓,一拉着张薇,就那么没命地在一片旷野里狂奔。跑着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断裂的悬崖,我用尽全力刹住了奔跑的脚步,无奈代春晓和张薇却相继从我的里滑脱,摇摆着无助的臂掉了下去,悬崖似乎深不见底,两个极力呼救的声音越来越远地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浑身如同筛糠地抖动着,直到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夜空中,一轮明月如明镜般高悬在头顶,我挣扎着跳下床板,站在瓜棚边仰头出神,大黄此时却一反白天昏昏沉沉的状态,一个冲锋扑到我身边,警觉地闻了几下又回到远处继续蹲守。
瓜田月下,一个少年不知因何愁绪纷飞,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