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予人余地 断己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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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三泫带在身上百年的桃木剑断了。

    这个消息从偶遇的几个武当弟子见到后就如浪潮般传到了每个武当弟子的耳中。但与此相比,让其他弟子更为惊讶的是魏三泫闭目三年,今天竟然睁开眼睛了。这些弟子虽然不知道魏三泫因为什么睁开了双眼,可仅仅是睁眼这件事就已经让武当上下讨论的热闹。

    在青牛涧歇息的宋君平和红莲二人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红莲一脸不解,倒是宋君平一脸震惊模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消息一样,许久才恢复了正常的神态。

    红莲踏入江湖尚早,虽然知道武当山的大名,也知道他魏三泫剑痴的名号,但也就仅限于此。魏三泫为何闭目,为何只拿桃木剑,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她往溪涧里丢着石头,本来一个天权签的下落就够让她头大的了,又看到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陷入沉思的宋君平她就更加郁闷。她揽住宋君平的脖颈,贴在他脸庞问道:“君平,那个魏道长睁眼和桃木剑断了有那么惊讶吗?你怎么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难道是什么很可怕的事?”

    宋君平点了点头,一只握住红莲的素,沉声道:“可怕也算得上可怕,惊讶也算得上是惊讶。”

    红莲不解疑惑歪头看向宋君平的侧脸,“可怕?惊讶?到底算什么?”

    捡起青牛涧畔的一块被流水冲刷的圆润光滑的鹅卵石,皱了皱眉头道:“要起来倒是有些麻烦,魏道长是现在武当辈分最高的几位元老级的人物,修的心法叫无垢剑心,修至第四重便能够身体无垢,如脱胎换骨一般重返年轻容颜。你看魏道长模样不过三四十岁,其实已经有百余岁的高龄。无垢剑心的第五重便是要闭目修炼,不见凡尘不见世。据我所知,魏道长修炼至第五重不过三年时间,这时候睁了眼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魏道长顿悟,直接突破了无垢剑心的第五重境界,所以才会睁开双眼。至于这二”

    宋君平叹息一声道:“二,魏道长很有可能是乱了道心,这无垢剑心也彻底的乱了。”

    红莲不解问道:“道心乱了?道心为什么会乱?乱了又会怎么样?”

    本就是道家子弟的宋君平无奈笑了笑揉了揉红莲的长发,“自己坚信的立场突然被打乱,坚持了许多年的执着突然被别人攻破,无法反驳别人对自己坚持的质疑。很多的。对于道家门徒来,一旦道心乱了,就好比一般武夫武功尽失,筋脉尽断。只不过道心乱了的,只是个还能动的废人罢了。”

    听得云里雾里的红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宋君平自然知道她没有听懂,想了想还是就此作罢不再解释。只是心中担忧,不知魏三泫此番是福是祸。是福自然极好,若是祸

    宋君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退几步又突然跑了起来,跳过了青牛涧。又转身看向青牛涧另一端的红莲,张开了双臂。红莲笑着跳过青牛涧,扑到了宋君平的怀里。浅笑着牵着红莲的,沿着青牛涧溪流而下。

    这边夫妻二人在武当山与其是寻找天权签,倒不如更像是在游山玩水一样。而裴长卿却抱着尚未恢复的沈如是回了紫霄宫客房,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直到裴长卿将沈如是放到床榻上,才转身低声道:“失礼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原谅。”

    沈如是本有些羞涩难言,可听了裴长卿此番话当即冷静下来,看着他的背影,柳眉轻蹙甚是不悦。强压这种不悦心情,沈如是抿了抿嘴道:“裴公子言重了,我还要多谢裴公子呢。不过,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裴公子能否告知。”

    裴长卿挠了挠脸颊道:“知无不言。”

    这四个字的似乎有些困难的样子,沈如是微微叹息,裴长卿始终不愿回头看她,这点也让她很不高兴,“裴公子为何出?魏道长确实应该是感受到了揜日剑的剑意才找到我们。但魏道长已与我交过,而且已经有了离开的意思,裴公子为何还要和魏道长动起来?”

    这个问题让裴长卿沉默,他右轻握搓了搓。他愣了愣,回眸看向沈如是。屋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撒在裴长卿的脸上。他还是没有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失落的事情,低了低眼眸,摇了摇头。虽是在浅笑,眼眸中却写尽了难以言的落寞。他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答沈如是,分明是他的知无不言。可是他真的不知道,那时候的他为何会出剑挑衅魏三泫。沈如是没有阻拦他,倒不如,是她愣住了。

    当沈如是回过神的时候,裴长卿已经离开了。她茫然的坐在床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方才裴长卿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浅笑。

    裴长卿走出了屋子,离开了紫霄宫。漫无目的的走在天柱峰的道上,正遇到了要去往山上的陈清玄。两人点头示意,正擦肩而过。陈清玄却突然开口道:“裴庄主,予人余地,犹有余地。”

    裴长卿站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去,陈清玄同样侧脸看向他。裴长卿依旧没有多什么,似无奈,又像是欲言又止。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路边青草。见此情景陈清玄慌乱了脚,正要上前却被裴长卿抬阻止。依旧是那副似无奈的笑容,点点头道:“予人余地,犹有余地。陈道长的是,在下必当毕生铭记。告辞”

    转身离去,每走几步,地上就会留下几滴血迹。陈清玄一时无言,看着远去重伤的裴长卿,他想要帮他,却又觉得自己没了帮他的资格。就在犹豫不决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去,竟是那武当掌教张三道。

    他慌忙转身行礼道一声“师尊”,张三道做了个噤声的势,低声道:“清玄啊,话是没有错,但站在局外来评论略有不妥。不必愧疚,总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这次不能算你做错了。去吧,做好自己分内事即可。”

    虽是这样,但陈清玄依旧心里有些不安,但既然掌教师尊都如此了他自然也就只能听从师尊命令,继续上山去了。

    裴长卿不知走了有多远,只觉得走的有些倦了,乏了,便在一条他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清潭边坐下,倚靠着一块青石歇息。一旁的潭水很清,比黎山下的那沉剑池还要清。裴长卿注视着这潭中清水怔怔出神,脑中不断思考着种种事情。

    天权签的下落何处?方才与魏三泫动究竟是对是错?予人余地是否真的就会犹有余地?他这算不算坏了武当山的规矩?如果坏了规矩,自己又该怎么做。

    这些问题困扰着他,但最让他不解的,还是沈如是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为何出?

    正如沈如是所,他本可以不用出,为何还是最后还是拔剑?揜日可折天下兵。但裴长卿更清楚这次不仅仅折断的是一把桃木剑,甚至是一个人的百年道心。

    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吗?还是错的?

    他皱着眉头,胸口火辣的疼痛让他面目不由狰狞。还有魏三泫那包含了浑厚内力的一剑,虽不至于让他旧伤复发,但对他来也绝非伤。

    裴长卿叹息一声,脑海中已如同一团乱麻。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心灰意冷,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对,当下对他来,天权签才是最重要的。他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天权签,七签,除掉独孤傲。”

    但他眼前却突然一花,身子倾倒进了那清潭。冰冷的潭水刺激着他的肌肤,更让他清醒了许多。全身都被这冰冷包裹,他却不愿去挣扎。渐渐下沉下去,视野中只有水面和映照在水面上的阳光。还有一线鲜红留下,那是他胸口的血,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血反倒是扰了眼前这景色。

    他感觉到了窒息感,但是却没有游上去。他甚至在想,或许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溺死在这寒潭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沉到了清潭之底,从水面到这潭底约摸有十丈左右,潭底全是干净光滑,有棱有角的青石。裴长卿缓缓的闭上眼睛,就在他就要决定自绝于此时,腰间揜日剑竟颤动起来,发出阵阵嗡鸣声。

    裴长卿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揜日,他不能死,若是在这个时候选择自绝于此,那么就是在逃避,逃避应该由他一人挑起来的担子,逃避他应该面对的现实。他从未想过自己回成为什么宗师,很不奢望成为像他父亲那样万人敬仰的剑圣而名扬天下。

    但他同样不想做一个懦夫,做一个不愿面对自己的懦夫。

    他猛然在水中起身,转身。双脚落在潭底青石,身子下蹲猛然一蹬双腿,不过两个呼吸,裴长卿便冲出了这池清潭。

    翻身落到岸边,单膝落地以剑杵在地上,才不至于让他两腿皆跪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感受着还活着的感觉。

    他站起身回头看去,被这一池潭水清醒了的裴长卿这才看到那清潭旁的崖壁上,有着明显用利刃削出来的“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八个字。

    不知这八个字是谁留下的,但在裴长卿看来,这八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了极为深厚的神气在其中。怕不是那位武当的开山祖师留在这里的。

    裴长卿并没有猜错,这确实就是武当开山祖师,那位八百年前霞举飞升的那位庄祖师以剑留在这里的。

    裴长卿望着这八个字,盘坐于清潭边。面此山崖,悟此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