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醉酒
李管家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他知道公公和重华宫关系不浅,而阿巧自报家门,举手投足带着宫里人的傲气。
这才请进了门,熟料她和公公有这么一层关系。可公公从未和他提过这茬儿啊,如今宫外的和宫内的杠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正,你聋了吗?我让你把这个女人拿下!”
李管家拢袖躬身,“姑娘,公公最不喜欢我们这些下人自作主张,要让公公知晓奴才私下里把楼姑娘赶走了,他老人家该恼了。您看,要不等公公回府了再定夺?”
阿巧眼迸绿光,“你个瞎了眼的狗奴才还看不清谁才是这儿的主母吗!”
自方如海在外开设外府,李正便跟着他了,他办事沉稳妥当,滴水不漏,颇得方如海的青睐,平日里对其他下人横眉冷对,但从未斥责过他,更别提当着其他下人的面儿骂他狗奴才。
他面上挂不住,心里渐生怨气。
“行了,何必拿旁人撒气。”楼清莞搁下茶盏,挑眉:“你要拿我便尽管来,也正好让我瞧瞧公公挑人的眼光。”
她的云淡风轻,仿佛阿巧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跳梁丑。
“好啊贱蹄子!今儿我就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阿巧挽袖,凶神恶煞的冲了过去。
李管家心里咯噔一声,不妙!
眼就见楼清莞翻手飞掷茶壶,阿巧堪堪刹住脚,滚烫的茶水还是溅了她一身,她仰头尖叫。
楼清莞并没有罢手的意思,明明是弱柳扶风之姿,却不知哪儿冒出的力气,揪住身量相近的阿巧,直接拖了出去。
阿巧可不木讷,激烈的反抗,又掐又咬,可每次都迎来对方狠辣的耳光。
不消片刻,精致的瓜子脸肿的比猪头还大。
阿巧被压制的死死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反抗就会挨。这让她生出落入虎口的恐惧感。
“你疯了吗!我可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婢女,你我娘娘绝对不会放过方如海!也不会放过你!”
楼清莞身形微顿。
阿巧欣喜抬头。
头顶却传出一串低笑,楼清莞忽然弯下腰,幽幽黑瞳凝睇着她。“你倒是提醒了我,原想让你吃些皮肉苦罢了,可如今想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呀。”
兜头冷水,阿巧脸色唰的白了,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你敢!青天白日....”
“是啊,青天白日。”楼清莞嗤道,“公公怎么会找你这般蠢笨如猪的对食,赶着来送死。”
她杀意渐起。
换了平时有人这么羞辱阿巧,她能一刀捅死那人,可现在她能做的只是抖着身子,哀泣乞求。
原以为看到对方痛哭流涕,摇尾乞怜,她会有一丝解气,可现下心里却更堵了。
她烦躁的撇开她,在方如海心里她竟然还比不上这么个货色么!
“你滚吧。”
她不想背上杀孽,也不该动杀念。
阿巧如获大赦,屁滚尿流的逃,脖子突然一凉,一股药味要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惊惧的瞪大眼,“为什么....你,你不是.....”
楼清莞拍拍她的脸,“我何曾过不杀你?不过你猜的也没错,我的确算放过你。”
“可是....”她桀然一笑,“万一因为我心软放虎归山,给公公添了麻烦,公公要恼我的,所以给你喂了点药,不介意吧?”
阿巧吓得战栗不已,急急忙忙的把手指伸进喉咙,拼命扣着。
楼清莞好整以暇的看着,待她终于吐出一堆秽物,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时,才慢悠悠道。
“此毒霸道性烈,除了用解药,别无他法。”她缓声,“你觉得靠这点伎俩,你就能躲过一劫?”
“果然是蠢。”
阿巧气的胸口抽痛,她来不及收起怨毒的眼光,咬牙。“你究竟想如何!世间怎么会有你这般阴毒狠辣的女子!”
阴毒狠辣,楼清莞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倒是新鲜,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她。
她闲闲道:“这毒大宛无解,我想贵妃娘娘再怎么器重你,也不会为了你一个下人去求取雕棠吧。我不杀生,故而放你一马,你每个月来我这儿取粒压毒丹,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你没威胁了,我满意了,我再把解毒丹给你。”
阿巧怒不可遏,她原本是算一回宫便让贵妃替她做主,杀掉楼清莞这个贱女人!
哪成想她居然喂她毒药!
“别瞪,你没得选,还是你让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巧五指握紧成拳,红着眼:“好....我答应你。”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进门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才多大会儿,便让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夹起尾巴做人。
楼清莞道:“不急,你一身伤回宫,若旁人问起你如何回?”
“.....自己摔的...”
“怎么摔的?”
阿巧抽噎,“脚底滑,一不留神便从台阶滚落,和旁人没丁点关系。”
俏脸肿成猴屁股,谁摔跤会摔成这样。楼清莞有些懊恼挑错地儿,公公见了会不会以为她是母夜叉?
她皱眉叹气,她想当贤内助啊。
阿巧见她摇头叹息,眉头紧锁,以为自己错话了,更是惶惶不安。
“罢了罢了。”楼清莞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只剩最后一件事,我不管你是如何骗得公公,允你做对食,但你今日来此也晓得了我是怎样一个人,多余的我也不,你自去与公公解了关系,这事儿便算了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阿巧有苦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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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生辰宴后,朝廷局势越发严峻了。
帝后离心,矛盾激发,端惠帝曾隐晦提过废后之事,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柳丞相一派极力反对,搬出一箩筐的祖训,直言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是皇帝的发妻。
万贵妃一派针锋相对,直指柳皇后嫁入皇家十年有余,却一无所出,理应退位让贤。
以往端惠帝见两党吵的不可开交,还会劝上一劝,那日后便沉着脸,没有要缓和的意思。
最后皆是闹的不欢而散。
方如海这半个月来宿在慎刑司,一天到晚往刑房跑,叼着烟杆吐气,心思晦暗难测。
他很少碰烟草,方阙明在世时一天到晚烟杆不离手,日日吞云吐雾,他试着抽过一回,呛得心肺难受,只有在心情极度阴郁的时候,他才会碰。
烟草不是好东西,他惜命。
“师父,府里来了消息,是阿巧姐去找师娘了,您看是不是要回趟府瞧瞧?”
方如海眯着的眼霍的睁开,喉头微动,而后冷淡道:“咱家忙的脚不沾地你不晓得么,拿这些事儿来烦咱家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全子赶忙赔笑退下,心里犯着嘀咕:师父何曾对犯了错儿的宫女太监这般上心了,平日里不是只办万岁爷和主子娘娘吩咐的差事吗?
方如海门面烟雾缭绕,搁下烟杆,不由自主摩挲着玉扳指。
胆大包天的吐蕃人野蛮狡猾,那日他特地派遣了数十名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刺杀他,居然都被他逃脱了。
不是都吐蕃人只懂惯用蛮力,思维愚笨,身手迟钝吗?可据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那个扎尔巴特身手灵活得不得了,动如脱兔,浮头滑脑。
把他派去的人耍的团团转。
每每思及此,他便气的食不下咽,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了!
他掐掐眉心,脑子里飞快转着阴损的点子。
“师父,府里送了东西来,是师娘给您的。”全子提着食盒,探头探脑。
方如海看了他一眼,抬袖挥散烟雾,全子殷勤的踩着碎步过去。
“师父,师娘今日是冬至,按照习俗得吃碗饺子才算圆满。”
着,将瓷白的碗端了出来,一共三碗。依次摆好,一旁酒盅里飘散出甜甜的酒香。
瓷盖儿揭开,三碗不同的饺子露在眼皮底下。
全子吸吸鼻子,由衷赞道:“师娘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方如海斜睨,凉飕飕:“你尝过?”
全子正要点头,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胡乱摇着头。“哪里哪里,师娘做的东西的无福消受啊,不过光看着也能断定是任何珍馐美味都比不上的!”
“哼。”
他还没吃过饺子,时候是吃不起,长大了是瞧不上这穷酸东西。
可楼清莞显然是用心了,饺子分了三种做,生怕他会嫌弃似的。
还真是有能耐。他别扭的想着。
饺子皮薄馅儿多,汁香满溢,一碗饺子有十多种不同的味道。为了尝个遍,他破天荒的没剩食物,一个不留的全消灭了。
饭后一壶酒,赛过活神仙。
他整个人瘫在太师椅里,底下长腿懒散交叠,神情惬意舒畅。
覆上隆起的肚子,他悄悄想:男人不该和女人计较,何况这个女人诚心讨好,给个台阶就下了吧....
方如海当夜回了府,趁着宫里下钥的档口。
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李管家的汇报,在震惊楼清莞的表里不一外,心里竟然松了口气,甚至还多点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在房里来回踱步,他回府都半个时辰了,消息怎么着也传到灵犀阁了吧。
他期待楼清莞来质问他,为何在宫里结对食,向他哭闹,逼他和阿巧断了关系。
可在意识到这点后,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他为甚么要自找麻烦?为甚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
楼清莞没名没分,有什么资格向他闹?自己是撞邪了吗,高兴期待个甚么!
他莫名其妙的和自己怄起气来,脸拉的老长,大抵是这段时日太累了,总爱胡思乱想罢。
树影摇曳,风声猎猎,已然是深夜了。
方如海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腊梅花瓣,他想的脑仁疼,需要沐浴放松了。
令他失望的是,直到他躺上床,盖上被子,外边都没任何动静。心里空落落的.....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暴躁的熄灭蜡烛,粗鲁的扯过被子裹住身体,愤然阖眼睡去。
方如海一向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何况是在满腹心事的情况下,睡眠质量更是不容乐观。
迷迷糊糊地做了许多梦,梦里他是个市井流氓,抢了娃的冰糖葫芦,被一袭红衣的女子追着。
还被....
他猛然惊醒,冬日里出了身冷汗。
慌忙的摸向衣衫,幸好衣衫整齐,没有被非礼的迹象。胸口咚咚跳着,他深吸几口气,手背疲惫的搭在眼上。
“公公。”
这是——
“嗯——”
酒香混着梨花香的味道灌入口鼻,冰凉凉的发丝飘落脸庞,软绵绵的触感与他紧贴至密不透风。
楼清莞喝酒了,还醉的一塌糊涂。
“公公,您怎么才回来啊,怎么回这么晚呢?”她呼出的热气喷薄在方如海唇边。
方如海头皮都要炸了,为什么这场景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暗中楼清莞那双清瞳干净的一尘不染,痴痴的望着他,盛满了委屈难过。
这是个醉鬼,他道。
“楼清莞,你可知这是哪里,咱家是谁?”他费力沉声,却仍透着颤抖。
“知道啊。”她笑了,亲昵的搂住他的脖子,“你是我的公公,我喜欢的人啊。”
“你.....”
这是个醉鬼,他又道。
他正匀着气,上面的人忽然勾住他的下颚,凶巴巴道:“公公,您在外头有了新欢,对不对?老实交代,不许骗人!”
她皱着眉眼,气哼哼的兴师问罪。
方如海掩在锦被下的手轻颤,抿唇一言不发。
“不?不我也知道!人家都找上门儿了,公公,您、您老实告诉我,您是不是很讨厌莞儿啊,是不是啊?嗯?”
方如海被他搂的难受,又被她那带着哭腔的话语动,于是张口道:“咱家没有讨厌莞儿,莞儿何出此言哪?”
罢,他脸颊热的厉害。
楼清莞听闻立马露出一口皓齿,“真的吗?那公公喜欢莞儿吗?喜欢吗?”
她心翼翼,又满怀希冀的模样让方如海心中悸动。
“咱家....”
“嗯?喜欢吗?”
“咱家....”
他喜欢金银财宝,喜欢高官权势,喜欢把人踩在脚底下,喜欢看人哭泣求饶,喜欢别人对他惧惮寒颤。
唯独没有想过把人放在心尖上宠,更别提喜欢了。
喜欢这俩字,他难以启齿。
久久得不到回应,空气都凝固了。方如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直到一串咸涩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他陡然回神,大颗泪水自眼眶滑落,让他怦然心动的清瞳蒙上了阴影,里面的伤心颓然几乎要讲他湮灭。
“你....哭甚么?”
从未有过心慌意乱。
楼清莞抬起手,十指微张,掩面而泣。“公公果真是讨厌我的,果真是像那个姑娘的,莞儿是青楼出来的,是娼--妇,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您讨厌我,想将我赶出府,对吗?”
泪水顺着指缝滑落,仿佛砸在了方如海的心上,让他心酸至极,眼见着楼清莞缓缓起身,与黑暗融为一体,好像马上要消失不见了。
他心里的酸痛就越发显著,来不及思考,一把将她捞回怀中。
颤声:“咱家从未想过将你赶出府啊,你怎么净胡思乱想呢,啊?莞儿,咱家没有别人,没有,你....你别走。”
他浑身臊得慌,又唯恐她跑了,将她箍得紧紧的。
楼清莞软软的倚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角,怯生生问:“公公,您真的?您真的不讨厌莞儿吗?莞儿可是出身青楼....”
“真的,咱家何时骗过你?”他长吁口气,“别你出身青楼,即便是再不好的地方,咱家也不会嫌弃你半分。”
都酒壮熊人胆,可喝酒的又不是他,为何他竟生出了如此大勇气。
莞儿喝醉了,明日醒来大抵也忘了咱家过的话,她记不得,所以没关系咱家怎么......
“那公公喜欢莞儿吗?”
还真是锲而不舍哪。
方如海犹豫着,眼见楼清莞双眼又开始聚泪,便咬咬牙,轻声:“喜欢的。”
“莞儿也喜欢公公啊。”
怀中女子的嗓子绵软甜美,听的方如海心尖都酥了。
“莞儿,咱家....”
未完的话,尽数被夹杂着淡淡酒香的唇堵住。
酒,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