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童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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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贯的营盘扎在一里之外的一座山头上。

    离着还有五百多步,那阵阵的肃杀之气,便如风刀一样迎面吹来。

    一路行来,四处皆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握兵器,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苍蝇飞鼻子上都不带动一下的。

    王庆没有带过兵,扎营和布阵他一窍不通,也就看不出这阵势的好坏。但兵员的素质他还是看得出的,就这一尊尊木头桩子,俨然把脚砸进了地面一样,从头到眼杀气如潮。

    也不知穿过了多少明晃晃的刀枪,一路走到山腰,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帐篷。

    一队表情肃穆的卫士,在帐前走来走去。

    童龙径自带他进了帐篷,只见地上铺着张波斯羊毛毯,中间摆放着一张花梨木餐桌,靠边还有一张书桌,上边堆放着许多书籍图册。

    王庆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幅画面:童贯带兵火急赶来,后边一堆卒扛着桌椅板凳地毯帐篷,累得跟死狗一样。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帐篷里或坐或立着许多人,也不知哪个是童贯。王庆环顾四旁,忽见坐在书桌前喝茶的男人甚是眼熟。那人背对着他,修长的身躯因驼背显得有些佝偻。

    竟是王砉。

    “爹!”

    啪。

    茶杯摔了个粉碎,王砉豁然转过身来,一脸惊疑之色:“孽畜,你怎么回来了?”

    王庆晒然一笑:“我不回来,您老人家就得死了。”

    “你是不是傻?”王砉气得直跺脚:“既然逃了出去,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管我作甚。平时忤逆,这生死关头却来充什么孝子,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王庆懒得和他吵,径自找了个椅子坐下,找童龙讨茶水喝。

    王砉怒极,越骂越凶,一个侍卫大步走上前,右按住王砉肩膀,沉声道:“休得喧哗,再敢吵闹”

    “我吵闹了又怎样?”王砉一个侧转身,右如毒蛇般探出,狠狠的扼住了侍卫的咽喉,稍一发力,竟把那侍卫给提了起来。

    “噗。”王庆刚入嘴的茶全喷了出来。他瞠目结舌的望着侍卫,只见那哥们双脚离地三尺,脸憋得通红,翻着白眼一副随时可能咽气的样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啊。

    当了半辈子讼棍的老爹,生个气能吊打童贯麾下的侍卫。该老爹用了洪荒之力,还是童贯底下都是些纸老虎呢。

    “干什么呢,松,你呢!”七八个侍卫一拥而上,把王砉给围了起来。

    王庆正要出,见童龙好整以暇的看着,毫无出言制止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缓缓的坐了回去。

    场中异变突生,瞎眼讼棍王砉仿佛天神附体了一样,双一推一送,把五大三粗的侍卫们摔翻了一地,口中爆出炸雷般大吼:“童贯呢,让童贯来见我!”

    “老王,何事如此暴躁啊。”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王庆侧目看去,只见一个男人迈着四方步,在十多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大厅。

    “童贯!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为难我儿子!”王砉状若疯虎,嘶声大吼:“你若还有一点同门香火情,就放了王庆,我这条老命抵给你便是!”

    看来老讼棍也藏有不少秘密啊。

    不过见王砉如此维护他,王庆心中难免有几分感动。

    看来老讼棍不是不爱儿子,只是因为某些缘故,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卑鄙人。当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再也无需顾忌了,王砉终于露出了他身为人父的真性情。

    那气度威严的男人微微一笑,道:“老王,这些年混迹市井,可是把从前的养气功夫都给丢了啊。”

    王庆循声望去,只见这人身长七尺,极其雄壮,肌肉如黑铁一样凸出,一双凶眸不怒自威。最显眼的却是他那三绺短须。

    如无意外,这便是史上最传奇的太监之一:生胡须的童贯!

    史上握兵时间最长的宦官;掌控军权最大的宦官;获得爵位最高的宦官;第一位代表国家出使外国的宦官;更是史上唯一一位被册封为王的宦官!

    童贯执掌枢密院是政和六年的事,现在是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已经做到了武官的巅峰。

    距离权势滔天,童贯就差明年那场讨伐西夏的战争了。

    “养个屁的气。”王砉耳朵动了两下,身形如闪电般窜了出去,右成爪,直取童贯咽喉。

    童贯伸制止了准备一拥而上的护卫,右拳倏然击出,和王砉的虎爪硬碰硬撞在一起,两人身形同时一晃,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童贯摆摆,道:“都退下。没我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营帐二十步内。”

    那些侍卫纷纷撤离了大厅,童贯身后只留下了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面容慵懒,腰悬长剑。这人生得倒也英俊不俗,就是一副惫懒模样,哈欠连天像是没睡醒一样。

    王庆认得此人名叫童翔,是童贯一众养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三战气的麒麟卫,就是由他统率的。需知童翔还不到三十岁,在宋军后起之秀中堪称是个中翘楚了。

    王庆在打量童翔,童翔也在看他,四道目光在空中相撞,隐隐有火光迸现。

    童贯淡然道:“老王,这些年过去,你的功夫倒是没拉下太多。”

    王砉不再吵骂,但仍阴沉着脸:“童贯,你是铁了心要替高二出头么?”

    童贯微微一笑,道:“高俅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

    王砉厉声喝道:“那你究竟意欲何为!”

    “只是想和旧时同门聊聊天罢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儿子王庆胆大包天,诱拐我女儿娇秀私奔潜逃亡命天涯,这件事你不需要给我个交代么?”

    王砉一愣,咬牙切齿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童贯冷喝一声:“你自己问他!”

    不待王砉开口,王庆就自己招认了:“爹,我和娇秀是真爱。童太尉甚是残忍,要把娇秀嫁给蔡攸的痴呆儿子,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孽障啊!”王砉一拍脑袋,仰天长叹:“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混账儿子,祖宗有灵,一道雷把我劈死吧。”

    王庆甚是尴尬,低声了句‘真爱无罪’。

    王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满地狂啐浓痰:“真爱真爱,真你妈的爱!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你非要去勾搭姓童的闺女,我若是双眼不盲,先打断你两天狗腿,再一刀割了你的狗根,方泄我心头之恨!”

    王庆听得一哆嗦,怒道:“老头你太狠了吧,割了我不打紧,你老王家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王砉一听这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你这没用的东西,还有脸这话,从就知道在外面寻花问柳,不曾给家里添得一男半女,老王家养你这厮何用?”

    王庆被骂的狗血喷头,忿忿的扭过头去:“这里人多,我不和你吵吵。你不嫌丢人,我还要个面子。”

    “你有个屁的面子,我叫你少和江湖匪类交结,你偏偏不听,先是拜了陈广为师,后和陈希真、林冲一干人厮混,整日里舞枪耍棒,胡作非为!如今好了,陈广老命难保,林冲发配沧州,陈希真亡命四海,可不就轮到你了!”

    王庆听得大怒:“骂我行,你别我兄弟!”

    童贯本来一直默默听他父子俩争吵,就像看免费猴戏一样,听到这里突然插话道:“老王,你也晓得陈广的事了?”

    王砉冷哼一声,道:“我眼睛瞎了,耳朵还没聋。早先我就劝过他,梁中书此人是表面义气,遇着点风吹草动连亲娘都敢出卖。他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定要作死去梁中书身边做事。一个两个,心高气傲的很,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如何?瓮中捉鳖,逃也没处逃!”

    童贯背过身去,默然良久,忽然缓缓道:“你可知陈广为何要护梁中书十年,甚至梁中书要抓他害他,他都毫不反抗?”

    王砉冷哼道:“陈广欠了姓梁的人情,心甘情愿给人看家护院,有何话。”

    “多大的恩情,值得一个武魄入玄强者去给他当看家狗。”童贯磔磔的笑道:“你不知,我告诉你。只因梁中书便是师姐的亲弟弟!”

    王砉犹如被五雷轰顶了一般,踉踉跄跄向后倒退了四五步:“什,什么?”

    童贯目露轻蔑之色:“天下间事,只要我童某想查,势必水落石出。你看不起我为权势折腰,却不知有了权势这东西,我便能在天地之间任意妄为,睥睨众生!”

    王庆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问道:“你们究竟在什么?”

    童贯也不睬他,冷冷的道:“高俅一句托请,梁中书便帮着他陷害陈广,凭什么?梁中书背后可是蔡京,他会怕高俅?”

    王砉喃喃的道:“当年圣上尚未继位的时候,曾做过些没出豁的事,被师姐撞见教训了一番。圣上继位以后,屡思报复,全国发下海捕文书,通缉师姐。若是让天子晓得梁中书是师姐的弟弟,这官铁定没得做了,弄不好还要下狱。”

    童贯道:“据我所知,梁中书把所有痕迹都给抹去了,高俅红口白牙,如何扳得倒他?照现在的情势看,高俅应当是掌握了什么证据,用以要挟梁中书就范。”

    王庆越听越是糊涂,高俅和陈广的恩怨,陈广和梁中书的恩怨,他听陈希真了一些,多少还有个概念。不料又扯出个牛气哄哄的女人,不但是梁中书的亲姐,还是童贯和王砉的师姐,这关系是愈发的凌乱了。

    “太尉,令师姐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举一动竟能牵连数位朝中重臣?”王庆忍了多时,还是忍不住问了。老王头瞒了他二十年,问他多半是搪塞个谎言,因此他这句话是向童贯问的。

    果然,王砉倚老卖老的呵斥道:“逆畜,上一辈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一天天只会闯祸,不曾有一日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