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无双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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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宝家距离王庆府上不远,因头领建筑停工,只用木篱笆简单围了个院子,砖瓦房盖好了两间,大门口堆放着些青砖、沙子、石料,显得十分杂乱。

    王庆刚要敲门,院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吵嚷声。

    那都不能算是在吵了,简直就像是一百只母鸡的脖子同时让猪给踩了。

    王庆在空中停了一停,见大门半掩着,便轻轻的推开了。触目所及,只见四个女人围着李宝,如走马灯一般转圈,一边走圈,一边指着李宝大骂。

    李宝显然已经懵了,茫然无措的立在中央,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眼角还夹着几朵泪花。

    王庆最头疼的就是泼妇骂街,一个就够受的,现在有四个,这地方是万万不能待了。他脚步一撤,就要溜之大吉。

    四女中穿着青色棉袄的立住了脚,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声喊,恍若天雷炸世,震得王庆耳朵嗡嗡作响。心里想着快跑快跑,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你是何人?与李宝这厮有甚干系?”

    王庆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道:“在下过路之人,完全不认得李宝那厮。不耽误你们骂人,可这便告辞了。”

    他刚要撤,李宝猛然回了魂,扯着嗓子叫道:“庆哥儿,你不能撒下兄弟一走了之啊,救命啊哥哥!”

    王庆见那四个女子面色不善,心知不妙,拔腿就走。

    不料其中穿杏花袄的少女蹿前一步,空中翻了个跟头,截在了他前面,娇声嗔道:“你便是梁山寨主王庆?家父盛意拳拳前来拜访,你这厮为何指使麾下鹰犬痛下毒?吾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至今昏迷不醒,这便是你梁山的待客之道吗?”

    王庆刚要回话,那四个女子一发上,将他围在了中间,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诸位且听王某一言”

    四女哪肯听她废话,走马灯般转了起来,一根根葱嫩玉指虚影幻没,指尖始终不离双睛和鼻孔。一顿没头没脑的叱骂,直接把王庆给骂昏了头。他有心把祸水东引到李宝身上,只是这些女子越转越快,起初还能分辨谁是谁,到得后来,眼前只见一道道身影飞驰电掣、光影流转,根本看不清容颜相貌。

    千万句责骂,便如无穷苍蝇同时涌入耳膜,嗡嗡嗡,嗡嗡嗡时而炸响,恍惚九天劫雷轰四海;时而碎裂,恰如共工怒撞不周山。

    王庆只觉得头晕目眩万念俱灰,心中独剩一个念头:不料吾今日死于此地!

    正想狂吐一口鲜血死了算完,里屋的门打开了,披头散发的刘益腆胸迭肚,昂首走出,模样像极了山林里觅食的大猩猩。

    “尔等怎敢无礼,还不退下?”

    那四个嚣张不可一世的恶女,见了刘益犹如老鼠见了猫,温驯的退到一旁,低眉顺眼,一言不吭。

    耳边终于清静了,王庆乍一轻松,只觉两腿一软,险些跌倒。

    李宝飞步上前,一把将他搀住,舔着张笑脸问道:“哥哥,没事吧?”

    王庆怒瞪了他一眼:“你别叫我哥哥,我没你这样的哥哥,滚一边去。”

    李宝悻悻的退到了一旁,嘴里兀自在嘀咕着什么。

    王庆回身就是一脚,李宝闪身躲个过,惨叫一声,飞奔出家门,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刘益笑道:“儿无礼,冒犯尊驾,寨主念其年幼,休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王庆没好气的:“令爱如此刁蛮,将来想找个如意郎君怕是不易。”

    四女凤眉一挑,重新把他围了起来,走马灯般转了起来。

    王庆被骇了个半死,忙道:“所谓虎父无犬女,刘兄大才,生出的女儿也貌美如花冰雪聪明,谁能娶到令爱,那是祖宗八代积下的福分,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

    刘益乐不可支,笑道:“不过是蒲柳之姿,中人之智,怎当得寨主盛赞。”

    王庆心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能教出一窝泼妇女儿来,刘益这厮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刘益毕竟是当世顶尖的数学家,为了把这尊大神留下来,他只得忍了气,连声附和。

    了几句囫囵话,两人进到客厅里,分宾主坐定,四女也不知哪里耍去了,没一个过来端茶倒水的。

    聊了几句李宝的坏话,王庆便问刘益来意如何。

    刘益叹口气,道:“当初童娘子给了我那册初级算学,通读一遍,也不觉如何。忽一夜辗转难眠,心潮澎湃,便批衣起身,灯下夜读,消磨时光。再读此书,那一串串数字犹如被线连起来的珍珠,在我心中活了过来。在下自幼喜好算学,却从不曾有过这等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由数字组成的仙境一般。我在那里可以飞,可以游,可以走,遍观无穷奇景,倏然醒来,却是南柯一梦。你猜怎地?我多年苦求而不可得的文魂凝形,就在梦醒后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王庆沉吟了片刻,道:“恕在下直言,那册初级算学是我撰写出来,用以给初学者打基础。以先生之才学见识,当视其为微末技。或有裨益,也只胜在方便而已。”

    到算学正事,刘益胡子拉碴的脸便严肃起来:“方便二字,名副其实。无论横书写,还是阿拉伯数字,还有设未知数等,确实让书写和计算更为方便。我起初也以为是这个原因,后来演算多时,才知不是。”

    王庆用指敲打着桌面,陷入深思。刘益一根一根揪他茂盛的胡须,每揪下一根都疼得他一哆嗦,可疼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再去拔下一根。

    沉默良久,王庆忽然问道:“你在梦中,数字串珠成线?”

    刘益连连点头:“不错,正是你在书中引入的阿拉伯数字。它们旋转着、跳动着、翻腾着,我甚至能听到它们的哭泣、欢笑、吵嚷和温情,真真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王庆面露微笑,缓缓道:“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刘益大喜:“恳请赐教。”

    王庆站起身来,松动了一下筋骨,沉声道:“我这本书与九章算术之类的区别,在于总结性的东西比较多。比如质数、素数、自然数的定义,又如一些公式和定理。刘兄本就有厚重的积累,只是失于琐碎。我个人猜想哈,你可能在一瞬间看到了宏观的算学,即抽象化、逻辑化、定理化的算学。”

    刘益听得有些茫然,毕竟王庆话里有几个超出时代的辞藻,乍一听难以理解其含义。

    “像同角或等角的补角相等,又像直角三角形的两个锐角互余,所谓定理,即经过受逻辑限制的证明为真的陈述。”

    刘益拔了根胡子,问道:“你一再逻辑,究竟何为逻辑?这个词我端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句算是问倒了王庆,以前开口闭口的逻辑思维,可让他对一个毫无概念的人解释逻辑,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支吾了一会,他敲了敲桌子,道:“这样吧,我回头有空的时候,写篇文章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何为逻辑了。”

    “别啊,现在讲讲呗。”刘益吹了口气,胡子乱舞:“我还有许多算学问题要和你探讨,哪有时间等这个逻辑?”

    王庆笑道:“老日方长,刘兄不是突破了文魂凝形了?咱们有的时间探讨。”

    刘益双一摊:“关键我不能在这里长留啊。”

    王庆啪的一拍桌子:“咋的,你还想走?”

    刘益一愣:“咋的,我不能走?”

    王庆忙扯出算学的旗帜当幌子,劝道:“听刘兄你辞了官,居无定所,何不就在山寨住下来。你我闲时聊聊算学,互相切磋,共同进步,有何不美?”

    刘益摇摇头,道:“那可不成,我留这里岂不是落草了么。”

    王庆苦口婆心的劝道:“李诫堂堂一个将作监,还当过知府,他都能放下身段落草。你一个秀才,难道比人家李诫还金贵?”

    刘益冷笑了一声,道:“李诫把蔡攸老丈人的墓给掘了,他不落草等死么。我又不曾犯过罪,没得点污了爹娘给的清白之躯。”

    王庆悠悠长叹一声,道:“那没办法了。你要走也行,单挑林冲、鲁智深,打赢了让你走,不然就老老实实在山寨留着。”

    刘益大怒:“岂有此理,你胆敢软禁于我?”

    “李诫掘了蔡攸老丈人的墓,我都敢留他在山上。高衙内厉害吧,我弄死的。你有什么事我不敢做的?”

    刘益脸色一变:“高衙内那件事是你做的?”

    王庆把头一昂,道:“没错,那厮一直纠缠林家嫂嫂,我看不过眼,就带人把他宰了。”

    话音未绝,就听噗通一声,一个女子从门外一头拱了进来,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另一个女子站立不稳,惨叫着摔在了她身上,嘴里兀自了句‘不疼’。后面两个倒是避开了,毁了一出精彩的人肉叠罗汉。

    刘益见状大怒,厉声喝道:“你们好没规矩,听墙角也推推搡搡的,就不知分散开来么。”

    王庆心想就这爹,三生三世也休想教出个大家闺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