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当夜色逐渐转深时，万家灯火相继熄灭。

    该睡觉了。

    明连与蒋蛟一个房间，两人洗漱过后，蒋蛟先躺在了床的内侧。

    本来明连是想让蒋蛟睡在地板的，奈何房门的门把不久前刚被他掰断，门关不上。

    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比较少觉，很难明天万夫人会不会一大早就过来喊他们吃早餐。

    如果敲门时门开了，然后被看见他们俩分床睡，肯定又一番调和。

    借住别人家还闹那么多事，这不是有个性，而是个人教养问题。

    床头灯被调得很暗，明连从浴室方向往这边走，看见床铺里头缩着一大坨阴影。

    对方一双眼在床头灯光折射下，有几分宝石的晶亮。

    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估计摇的能扇出风来。

    明连垂眸，不再去看蒋蛟，径自走到床的外侧。

    躺下。

    躺下后，明连扯过一个先前被他从房间沙发里拿过来的枕头，把它放在两人中间。

    蒋蛟眸光闪烁了下。

    在明连伸手关灯时，蒋蛟低声，“晚安。”

    没有回应。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实，夜色的幽芒有几许溜入房中。

    静谧的，宁静的。

    很适合睡觉的气氛，在这种气氛下，明连慢慢入睡了。

    因为没有侧身，所以他并不知道，此刻他身旁的男人正卷着被子，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半点没有睡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夜已深，深到有些虫子都停止了鸣叫。

    这时蒋蛟卷着被子慢慢地挪过去，挪到明连面前时，停顿几分钟，确认眼前人呼吸均匀后，才放轻了动作伸手。

    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他新生出薄茧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明连的心口上。

    感觉到手掌下那有力的心脏跳动，蒋蛟才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里头忽然渗出的水光眨掉。

    他把头挨在明连的发顶上，终于舍得闭上眼睛睡觉。

    半夜，雷声响。

    是那种沉沉的闷雷。

    生活在多雨西省的人们都习惯了这种半夜的雷声，该睡的睡，半点影响都没有。

    然而西豪公馆的某间房间里——

    蒋蛟猛地睁开眼，眼中惊魂未定，若是有光，能看见他额上其实渗出了一层薄汗。

    蒋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没有聚焦的眼随着又一声闷雷作响立马凝神。

    刚回神的蒋蛟迅速扭头到处看，直至看到身旁睡着的那道身影时，才长长松下一口气。

    是梦，方才的是梦。

    那都是假的，明连还活着。

    擦了一把冷汗后，蒋蛟缓缓闭上眼，后半夜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现在的蒋蛟不会知道，在他往后的一生里，只要遇上雷的夜晚，他都会睡不安稳。

    梦魇不断，无数次梦见他眼睁睁地永远失去了明连的场面。

    *

    翌日。

    明连醒的时候，蒋蛟人已经不见了。

    好像不知在何时，蒋蛟起床时间越来越早。

    来驼峰山那几天同住一屋，明连每次睁眼都不见蒋蛟人了。

    起床，洗漱。

    吃早饭的时候，明连把门把的事情与万夫人了，对方脸上的惊讶不要太明显。

    这门把好端端的，怎么就坏了？

    那边两人在话，蒋蛟快要把头埋进碗里了。

    太丢脸了。

    他怎么又在明连面前丢了面子。

    蒋蛟的举动明连不是看不到，但完全不在他顾及范围内，还是直接，“他给掰断了。”

    万夫人看看蒋蛟，又看看房间那边的方向，惊讶变成了震惊。

    乖乖，这得多大的劲儿才能把门把给掰断？

    现在的年轻人都那么大力气的吗？

    “没关系，蛟也不是故意的，一个门把而已，断了就断了。”震惊过后的万夫人连忙圆场。

    “万伯母抱歉。”蒋蛟瓦声瓦气地道歉。

    大概是觉得桌上气氛太尴尬，万夫人连忙转移话题，“等早饭后，我带你们去买衣服，行李该重新筹备了。”

    两人没有意见。

    万夫人先一步吃完早餐，她拿出手机来玩。

    本来这是个十分平常的举动，不少人在有空时都会玩手机。

    但在万夫人拿出手机后，明连却往那边看了眼。

    万夫人坐在对面，明连觉得对方拿手机的高度过高了，看起来就像是在......拍照。

    不过这个念头仅是明连脑中一闪而过，就当尾巴快要闪没的时候。

    “咔嚓。”

    一身清脆的、相机自带效果的拍照声音响起。

    三人都是一愣。

    本来埋头喝粥的蒋蛟立马抬起头来，一双眼跟视察灯一样到处扫，最后定格在万夫人手中的手机上。

    明连眸光微闪。

    场面一度尴尬。

    万夫人咳了两声，自己找台阶下，“好久没看到那么登对的孩子，我爱拍照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给你们张照。”

    岁月会磨平人的棱角，这个年岁的万夫人声音柔和，气质也温润，像是江南烟雨中伞下一捧诗意。

    明连目光落在客厅里挂着那张全家福上。

    一家五人的全家福，无论是在家里大几率会充当严厉角色的父亲，还是已经具有父亲轮廓的长子，都与母亲跟弟弟妹妹一样开心地笑着。

    一张十分温暖的全家福，一个十分温暖的家庭。

    明连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羡慕，“没关系，您要是想拍照，其实跟我一声便好。”

    万夫人也没想到明连这么好话，她能看出这话并不是表面的应付，面前的青年人眸子温软，像和风细雨一般的温柔。

    万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连握着手机的手也有些颤抖。

    太像了。

    这一刻不仅是脸相，连气质也像。

    “那吃完早饭，伯母跟你一起来拍个照吧。”万夫人有些激动。

    一旁的蒋蛟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不久之后，他便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是负责拿手机帮忙拍照的那一个。

    两人从屋子一直拍到后院，不停换姿势与表情。

    然而就是没上一声“换人”。

    等到万夫人接过自己手里的手机时，蒋蛟脊梁微微紧绷。

    终于要轮到他了对吗？

    好的，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保证会以最帅的姿势上镜！

    这是离婚之后跟明连的第一张合影，等拍完后，他一定要去洗出来，像以往一样放进相簿里。

    “我们去买衣服吧。”万夫人心满意足地。

    蒋蛟：“？？？”

    她大概是太开心了，完全没注意到蒋蛟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又像昨天进门时一样，万夫人不由自主地挽着明连的手臂往屋里去。

    有风拂过，卷起一片秋天落下的枯叶。

    那片落叶在蒋蛟身后着卷儿飘过，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蒋蛟满脑子感叹号与问号。

    为什么不提议让他跟明连一起合影？

    难道是忘记了？

    可是他那么大那么大的一个人，不应该会被忽略啊！

    但是想破头也没用，因为两人已经从后院进屋了。

    蒋蛟见状，不得不迅速跟上。

    *

    西省的清酒市是旅游与商业兼备的。

    在两千多年前，这座古城以卖酒闻名，隔三差五就送一批贡品入京。

    哪怕是南蛮与匈奴，都无人不知清酒城盛产美酒，后世该城以此为荣，便一直沿用当年的古名。

    “这里有许多不错的景点，你们不急着工作的话，可以到处逛逛。”在乘车的时候，万夫人如此。

    车辆驶进繁华的中心商圈，这里门铺眼花缭乱，只要你有钱，基本上能在这里买到你想买的东西。

    中心商圈的黄金广场是分级消费的，三楼以上全是奢侈品，也是贵妇们最钟爱的战场。

    万夫人一下车便带着明连与蒋蛟直奔三楼。

    三四楼男装，从三楼开始。

    有钱的女人买衣服，有时候是不用试的，看中就买。

    买完就下一家再看。

    不过现在不是自己买衣服，万夫人多了许多耐心。

    “明连，你觉得这一件怎么样，我觉得这一件很适合你，你去换上给伯母瞧瞧。”万夫人拿了一套休闲装。

    还别，万夫人的眼光很好，挑的衣服符合明连的风格。

    明连拿着进去换了。

    蒋蛟一点都不急，他巴不得拖多些时间。

    回忆最是磨人，是永远定格、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东西，每当在午夜梦回时，便会提醒蒋蛟过往的一幕幕。

    在他进入社会，开始大力的发展公司后，与明连约会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他那时在想什么？现在回忆起，蒋蛟只隐约记得——

    他想凭自己的双手赚很多钱，他想证明给明连看，他蒋蛟与其他富二代不一样。

    哪怕是没了家族，他也能让爱人过得很好。

    后来他才发现，对于像明连那样本身就极具才华的人而言，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东西。

    因为他写的剧本就可以赚很多的钱，对方也不需要他向谁证明什么能力。

    爱人需要的是相互陪伴与关爱。

    可惜那时候的自己并不懂。蒋蛟失魂落魄的想着。

    这时候，试衣间的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模特一样的黑发青年。

    “这套衣服简直是为这位先生量身造的，他穿的比模特还要好看。”以前的夸奖那些身材走形的买家只能走刁钻角度，现在服务员觉得这一位简直是太好夸了。

    什么词都能用得上，而且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虚假，这年头能把衣服穿成卖家秀的还真不多。

    万夫人也十分满意，“转个身给伯母看看。”

    明连刚转完身，手里又被塞了一套衣服。

    “把这套也换上试试。”万夫人笑眯眯的。

    迟疑了一下，明连到底是拿着衣服进去了。

    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

    万夫人十分热情，热情到明连吃不消。

    他看着手里还拿着几套衣服、全部没有腻味的万夫人，明连无奈，“伯母，已经够了，真不用那么多。”

    他试衣服都试累了。

    “那怎么行？你衣服都没有了，不买多点不方便。”万夫人半点不同意。

    明连看出她的坚决，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蒋蛟像跟木头一样站着，眼底精光一闪。

    “伯母，你给蒋蛟挑，他一套都没有试过。”明连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

    事实上这很成功。

    万夫人才想起这旁边还有一个。

    一转头，她便看见这个与她大儿子差不多高的后生，正满脸兴奋的看着明连。

    好似对方面上贴了一份几十个亿的合同。

    蒋蛟心里的人开心得原地蹦迪。

    明连还关心他！

    还惦记着要给他买衣服。

    蒋蛟咧嘴笑，他的表情被万夫人看到了，对方一愣，心里琢磨，这孩子到底是有多缺衣服穿？

    竟然能高兴成这样。

    “对，还有蛟！”万夫人把先前给明连挑的几套衣服递给服务员姐，“这些都要，还有他刚刚试的那几套衣服。”

    服务员自然是笑着应下。

    万夫人眼光独到，一挑一个准。

    蒋蛟每次从试衣间里出来，第一时间便看向明连，可惜后者手里拿着手机，看起来正忙。

    没抬头看他一眼。

    蒋蛟眼睛动了动，“伯母，我这一身怎么样？”

    完音量不，明连那边绝对能听见。

    然而，还是没抬头。

    万夫人围着蒋蛟转了两圈，两手叠着，一手虚搁在下巴下，不住点头。

    “很好看。”

    这话确实没错，蒋蛟个高腿长，肩膀宽阔公狗腰，完全是个衣架子。

    这种身材好，脸也好的人，穿衣服就没有不好看的。

    “真的？”蒋蛟却问。

    这问话还挺大声的。

    “瞧你这孩子的，难不成伯母会骗你吗？你万叔年轻的时候身材都没你好。”万夫人拍拍蒋蛟的肩膀。

    蒋蛟微微偏头，眼神往明连那边飘，却见对方依旧在看手机，压根没分给他半分眼神。

    蒋蛟不由有些失落，但失落不过一秒，他又精神了。

    刚刚明连还喊他试衣服呢，这是一大进步！

    蒋蛟善于自己找糖吃。

    明连正在跟江麟发信息，对方前些日子去外国出差，现在准备回来了。

    去瑞典出差的江麟发信息来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他带回来，对方表示可以当代购。

    【L：没有，感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江麟：瑞典这边的清吧气氛不错，改天我们可以一起来这边旅游。】

    【L：再吧，现在工作出了点事，估计没那么快能完工。】

    【江麟：是不是蒋蛟又给你添麻烦了（白眼.jpg）】

    明连把遇上泥石流的事跟江麟了。

    他俩的关系就好，两家以前是邻居，他跟江麟穿一条裤子长大，逗猫遛狗都是一起的。

    所以明连也没想过这事要瞒着江麟。

    信息才发过去，那边却来了一个国际长途。

    才按下通话键，远在异国他乡的江麟连忙，“怎么会遇到山泥倾泻？剧组怎么选的地方，人有没有事？”

    这一大串话出来，气都不带喘一口。

    “没事，人好着呢，就是行李没有了。”明连语气平静。

    不过现在想起来，明连却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没有跟民宿老板一起去后院。

    如果当时已经去到后院的他并没有上前去查看，而是在民宿老板离开时就离开。

    如果后面动作再慢一点。

    以上任何一个如果发生，他就真被埋在那里了。

    那边的江麟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幸好人没事......”

    倘若仔细听，其实能发现江麟最后那句的尾音带着颤抖。

    不过明连并没有听见，因为蒋蛟穿着新衣服走过来了。

    这个大家伙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然后来了一个双手叉腰。

    “明连，我好不好看？”

    江麟好像听到那边有蒋蛟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后，“我过几天回国，回国之后我有一件事要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