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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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予戈成了本年状元,任御书院主事,从六品的官。三日后因醉酒斗殴被贬,临行时有闲暇工夫的官员都来送行。

    老丞相萧予戈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喝酒误事,又叮嘱几句,这才由几名下属簇拥着离去。

    继任的榜眼送他到宫城门口,递给他一个鼓囊囊的包袱,低声道:“干粮,银钱,还有郑姐的信物我都给你放里头了。此去路途遥远,务必珍重。”

    萧予戈伸手在包袱里摸索,掏出一支碧玉簪和半块羊脂玉,全然塞进他怀里,“既非良婿,又何必蹉跎佳人年华。”罢,他抬头扫了年前翻新的宫墙一眼,转身钻进马车。

    车子出城,即将经过一片农庄时,马儿忽地停滞不前,低头在地上细嗅。萧予戈问了两句,不得回答,掀开帘子正欲下车,一支羽箭迎面而来。他侧身,箭矢钉入墙中,而车夫已然不见踪影。

    又听马蹄哒哒踏步,只见来人着一身白,额上系红粗绳,正举着弓箭瞄准萧予戈,笑问道:“这位相公要往何处去?”

    萧予戈坐在辕座上,徐徐回答:“往去处去。”

    那人又问:“相公可知前方是什么路?”

    “能走人的路。”

    对方大笑着收起弓箭,拉缰让到路边,“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再阻拦。他日再见,愿相公鹏程似锦。”话音刚落,只听萧予戈手中马儿嘶叫一声,那白晃晃的身影已然渐行渐远。

    不多时,自树上跳下几个暗卫,皆单膝跪地谢罪。

    萧予戈对领头者道:“路我还是会走的,回去跟你们主子交差罢。”

    领头者道:“未安然将大人护送至环海县,属下们不敢离去。”

    “瞧你们身上的纹饰,郑家的二十八星骑?”萧予戈制住失控的马儿,翻身下车,“郑姐的心意本官感激不尽,但无需这般阵仗。”

    又略加思索,“这么着,本官生辰是十七,便留同数的暗卫贴身守着,其余人都回去复命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踌躇片刻逐一撤离,十七号暗卫走上前拱手,萧予戈瞥一眼远去的马队,轻笑道:“还真来了。”

    十七号恭敬道:“这是姐的意思。”

    萧予戈未言,顾自回车厢,十七号跃上车重新启程。

    待车子驶入沿途的镇时,天已黑下大半,十七号就近找了旅店住下,吩咐二喂马烧水送食。那二懒洋洋地应了两句,可一瞧见十七号手中银钱,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登时亮堂起来,连着出几串吉祥话,迈着轻快步伐离开。

    萧予戈令十七号关好门,招他到桌前坐下,十七号稍加推辞,见大人执意如此便乖乖坐好。

    “你叫什么?”

    “属下无名无姓,只有代号。”

    “十七?”

    “胃。”十七犹豫须臾,“心肝脾肺肾的胃。”

    “…你既跟着我,这面具和名字都该换了。”

    胃道:“面具是星骑的标志,名是星骑的代号。动不得。”

    “那你回去吧。”萧予戈走到床边开始翻弄自己的包袱。

    半晌,桌边略有异动。

    “姐来时命令过,须以大人之意行事。”胃掀开脸上铁面,露出一张清秀稚气的脸,又心翼翼地将面具收进怀里。

    萧予戈扫他一眼,“你是我萧予戈的护卫,日后便叫萧卫。护卫的卫。”

    “还有,心肝脾肺肾里没有胃。”

    萧卫闻言赧然。

    萧予戈随意吃了几口晚饭,胡乱梳洗一把就这么睡下,萧卫在门外守了会儿,确定人已睡熟,这才让二新烧一桶水擦洗。

    鸡刚叫了两声,萧卫猛然坐起身,有什么东西在有一下无一下地撞击窗子。他翻身下床,贴近窗棂屏息探看。外头陡地闪过一条细长黑影,他心道不好,直往萧予戈房间奔去。

    萧予戈睡得早,可睡得也浅,不等鸡叫就坐到桌前喝茶,听萧卫敲门应许后蹙眉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算作甚?”

    “大人怎的起得这般早?”

    萧予戈搁下茶杯,“许是腹饥。”萧卫道:“那我去让厨房做点吃的来。”不等萧予戈回答,萧卫一溜烟地没了影子。

    随后,外头传来一阵呼喝声,其间还掺杂掌柜的悠长的叹息。

    萧予戈换好衣服,漱洗戴好发冠,施施然下楼。只见大堂桌椅大多倾翻在地,碗筷碟盘散落,砸碎的陈年老酒香气晕荡。掌柜的一见到萧予戈便慌忙跑来,半是鼻涕半是眼泪地控诉,而被控诉的萧卫仍旧保持一副攻击的模样迎向对面人。

    萧予戈自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了两句宽慰话就让他到后厨准备吃食,掌柜和二不多为难连声答应跑离开。

    萧予戈走上前,对着来人作了一揖,那人大笑,对萧卫稍一挑眉,“还是这位相公有礼。”又看向萧予戈,“在归途中听闻相公是环海县即将上任的县令,这才去而复返。”

    此人便是前一日挡路的白衣人,只是今日换了身蓝衫,面巾变作黑色面具,只显出似笑非笑的朱红薄唇,额上不圈红绳,反用红丝带束发。

    萧予戈示意萧卫扶起尚能使用的桌子,请他二人坐下,就着半倒不倒的桌子送上两杯新茶,萧卫碍于他面子,颇有不甘饮下,蓝衫人一饮而尽,告知萧予戈自己姓蓝。萧予戈微微一笑,问起他返回的缘由。

    “大人有所不知,环海县有一恶人,平日里以咬人为乐。”

    萧予戈一下子来了兴致,“竟有这奇事?你且多与我。”

    “大人不怕?”蓝壮士问。

    “何惧之有?”

    蓝壮士又补充几句,那喜好咬人的恶人不高,脾气却是很大,又将其做过的事挑出几件了,萧予戈二人权当是在听故事,直至粥快放凉才恍然回神。

    用过早饭,萧予戈取包袱出来,结好房钱上车,原想邀蓝壮士同行,蓝壮士回还有他事要办,在镇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马车骨碌碌出了镇子好一阵子,便听萧卫声音透来,“大人可是相信蓝的故事?”

    萧予戈翻过一页,“你多大?”

    “十七。”

    “我虚长你几岁,连你都不信的话语,又如何能令我相信呢?”

    车速隐隐加快两分,似乎还听得外头一声轻笑。

    “不过,”萧予戈,“这环海县确实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

    环海县四面临海,故得此名。这是萧予戈转述的同僚之语,他自己有闻未访,眼下则与萧卫一般满心好奇。

    环海,环海,自然是要经水路抵达。

    这船刚靠岸,萧予戈便倒下了。萧卫人生地不熟,只得依照船夫的指示,就近寻间医馆先安顿好病人。

    人方躺下不久,约摸连板子还未捂热,便有人前来求见萧予戈。

    来人身份不明,萧卫自然多加提防,无论大夫如何劝,他就是不同意让那人入屋,还连着从自个儿腰包取出几锭银子作为逐客谢礼。大夫始终不接,只帮着调和,于是掀帘回大厅周旋。

    萧予戈就这么睡着,除面色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症状。萧卫坐在桌边,只等他睁眼那一瞬,好把手边的药给喂进去。

    “南师爷,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是大夫的声音。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要是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即是。”

    萧卫还想细听,就见一女子进屋,是女子,可衣着却是似男又女,仅能从比男人娇些的个头和平坦的喉咙分辨其性别。

    他蹙眉,望向她身后的大夫,“公子正在静养,谁都不见。”

    那女子不理睬,顾自坐到床边开始诊脉,低声命令道:“拦住他。”不等萧卫反应过来,她已用双指捏住萧予戈的脸颊,将手中瓶里的东西灌了进去。

    “你给公子吃了什么?”萧卫的身子被大夫挡住,避免伤及无辜,只好退后两步冷问。

    女子收瓶入怀,瞧一眼萧予戈的脸色,“他被海上瘴气所侵,眼下服过解毒散,大约一时半刻便会苏醒。醒后你应当知晓要做什么。”这话时,她把目光转回到大夫身上,后者毕恭毕敬,连连点头。

    留下嘱咐,这女子就要离开,萧卫发声叫住她,询问其名姓。

    “环海不过弹丸之地,终究是能再见。”罢,头也不回离开。

    半个时辰后,萧予戈的手指动了动,整张脸皱成一团,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侧身呕出一滩黄水,萧卫忙取出手帕为他擦嘴。

    “既能吐出东西,这瘴气就已清去大半。接下来只要清淡饮食,多加动弹,这余积自能消除。”

    萧予戈半睁着眼,拱手道谢。那大夫笑道,“莫要谢我,要谢就谢方才亲自送药来的南师爷罢。”

    出了医馆,二人遵照大夫的指引往县衙走去。

    街道熙熙攘攘,挎着忙当菜篮子的妇女聚集在胭脂摊或布摊前问价,不远处还有书生模样的青年正舞文弄墨,对着端坐大汉绘丹青。

    “这环海倒是比京城更有人情味些。”萧予戈。

    不多时,衙门朱红的匾额俨然在前,门外分立两头石虎,似是一公一母,萧予戈调笑两句,继续拔步朝内。

    有人正在大堂擦桌,萧卫嘱萧予戈暂且等候,自个儿上前抱拳问道:“姑娘可是衙门中人?”

    女子转头盈盈笑,萧卫这才发现,她只比自己矮半根指头,忽生几分尬意。

    她并不回答萧卫的问题,只透过他去瞧后头的萧予戈,握着手中抹布握拳鞠躬,“草民南楚柳见过萧大人。”

    萧予戈微笑,“你怎知我是新任的县太爷而非喊冤之人?”

    南楚柳重新开始擦桌,“自上任县太爷卸职,有冤屈的环海百姓皆是绕后院门求见南师爷。环海地域偏远,鲜有外客到访,除新任的县太爷萧予戈大人与其随从外,想必不会再有人由大门入堂。”

    “倒是萧某孤陋寡闻了。”

    话间,有人掀开侧边门的帘子,缓步靠近,萧卫登时摆出干架的姿态。她瞥一眼正被南楚柳按住胳膊的萧卫,自桌上笔筒里挑出枝颇新的笔,直直向萧予戈刺来来,萧予戈当即退后,冷眼相待。

    女子轻笑,将手中毛笔横转,双手递前,“下臣环海县师爷南楚杉,恭迎萧大人大驾。”

    萧予戈愣神,旋即有些犹豫地接笔,目光悄悄而快速地在南楚杉脸上掠过,举着毛笔发怔。

    南楚柳松开萧卫走上前,抽出袖间的卷轴,“此为上任书,请大人签字。”

    萧予戈稳了稳心神,仔细地在上头落款。这笔堪停,南楚杉抬手了个响指,整齐划一的队伍自四面八方而来,南楚杉领头单膝下跪,领着众人高声道:

    “恭迎大人上任。”

    不知怎的,萧予戈隐隐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  剧场1:

    南楚枫:会咬人的恶人来啦!大家快跑!

    南楚杉:(微笑)

    萧予戈:南师爷真乃绝色也。

    拦路侠客的造型参考了《神风怪盗贞德》里的怪盗辛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