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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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鸿三十五年三月,北都所掌事萧氏瑾怀,勾结亡国叛将武竺笙起义未果,革职入天牢待审。时年六月,萧瑾怀叛国罪坐实,一干涉案人员定于秋后处斩。

    萧予戈合上卷宗,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目光有意无意地触及桌上的金饼。这究竟是警告还是提示?还有阮老爷生前那些话语,又是因何脱口而出?那些疑惑浪般一层又一层来,就像是要将他吞没。他仰倒在椅背上,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但暖阳却还是漏过指缝在他的眼上。

    “大人可是累了?”

    萧予戈放下手,见南楚杉端了个托盘进来,回道:“本官只是在想事情。”

    “大人中午只用少许,我自作主张做了点汤团。大人若是不弃,且来吃点罢。”

    萧予戈起身过去坐下,接过南楚杉递来的汤匙,“辛苦师爷了,先坐下罢。”南楚杉在他对面落座,“知大人爱吃甜,我就多放了点红豆。”

    “多谢。”萧予戈往嘴里送进一口,混着红豆的团子香甜软糯却不粘牙,嚼上几口就自然而然地顺着喉咙滚落到肚里,升腾起一股子暖意。

    南楚杉道:“大人方才在读什么?我瞧着像是旧年案卷。”

    “在读萧氏那起案子的记录。”

    “这起案子,”南楚杉顿了顿,“大人可愿听我拙见?”

    “师爷但无妨。”

    “叛国为大罪,岂能三月定乾坤?且照依我多年所见,这等陷害忠良之事并非首例。”

    萧予戈又咽下一颗丸子,“虽仓促了事,却也是足以将我萧家从五大世家中除名的大案。”

    “大人难道不想为父翻案么?平白蒙受这样的大冤屈,萧大人九泉之下定然无法安稳。”

    “所以本官来了。”他放下汤匙,望向南楚杉的目光灼然,“你会帮我的罢?”

    南楚杉道:“师爷之责便是辅佐大人平冤案,定清白。”

    “好。”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南楚杉问得有些谨慎,“是萧永武,还是萧永乐?”

    “永武,永乐,于师爷来有差别?”

    南楚杉沉默半晌,轻轻摇头。

    “既然如此,师爷又为何有此一问?”

    “大人既为永武,那阮鹏涛又为何冲你喊出‘永乐’?我对此事始终抱有疑问。”

    萧予戈道:“你可曾被他人认成楚柳?”南楚杉点头,“拜年时不常走动的亲戚会将比我高些的楚柳认成姐姐。”

    “同理。本官比永乐看着年轻,自然就会被认错。恰如南大哥昨日的,本官已二十有五,但看着却像个刚及弱冠之人。”

    “依大人所言,你是萧家次子,而非幺子?”

    萧予戈点头。

    骗子。南楚杉在心里轻骂一句,但面上却是并无多大波澜。

    南楚杉端盘进厨房清洗,萧予戈则回原位继续查阅公文。入秋后,无论是环海的商户还是邻边的县城都爱送些客套的信函来,南楚杉前几日已处理大半,萧予戈见她终日伏案,主动提出分担剩余的部分。

    提笔回了几封,这南楚柳捧着一牛皮纸袋的糖炒栗子进来,身边还跟着系好金铃的肉干,一人一猫都在桌边落座。

    南楚柳往嘴里丢栗子,又分给肉干一点,道:“难得不见姐姐埋头,大人却又开始奋斗,真是有趣得很。”

    “若掉了沫子就清理一下,省得挨你姐姐训斥。”

    “二姐才舍不得,她最疼我。”

    萧予戈继续写回函,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本官么?又或者,只是想在这儿吃栗子逗猫?”

    “任雨开口了。”

    “了什么?”萧予戈沾墨,写完最后几句,“葛家姐近日遇难,她可是知情人?”

    “她是葛老爷动的手。”

    南楚柳简明扼要地将任雨所言之事告知,这葛姐闺名惜芸,素日常与环海几户商贾之女交好。某日,几位姑娘互生奇想,盘下个店面开了家书铺。

    “是因书铺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姐妹反目?”

    南楚柳皱眉,“大人真觉着女儿家之间的友情这般浅薄?”

    “本官只是随口一问。”

    “这书铺的分红是依着诸位姑娘前期投入的资金分配,账目清清楚楚,每年还缴纳一大笔税银。在大人还未上任前,每年年底姐姐都会作为县衙的代表前去参加商户大会,她们的书铺已连续多年被评为‘环海县最佳商户’。”

    萧予戈拿过新的宣纸,“你了半天,本官还不知任雨口中的‘杀人了’究竟指的是什么?”

    “若不是大人忽然提起银钱一事,我又何须多言?这任雨,她那日路过花园时见到葛老爷父女争吵,葛老爷手里还举着个大石头要死葛姐,她一时惊慌便跑了出来。”

    “她并未亲眼目睹杀人经过?”

    “是。”南楚柳剥开新的一颗,一半喂给肉干,剩下的塞给自己,“但按照君染姐的验尸结果,葛姐确实是死于硬物撞击。”

    “凶器为何物?”

    “似乎是石头、板砖一类的重物。”南楚柳指起半边脸颊,“可是要请葛老爷与苏秀才来衙门协助调查?”

    “苏秀才又是谁?你话怎么总跟倒豆子似的?”

    南楚柳似笑非笑,“同样的话,姐姐也曾经过。至于苏秀才,他是葛姐的相识,二人曾互换锦帕,私定终身。这葛姐正是在要与苏秀才私奔时被父亲撞见,这葛老爷平日里倒是通情达理,对女儿的事是睁一眼闭一眼,已快有默许之势。”

    “但苏秀才应试多年却还是个秀才,又不肯接受葛老爷提出的行商提议,整日就知道扒着书瞧。不是隔三差五地给葛姐写酸诗,就是在寺里与僧人们吹牛皮。疼女如葛老爷,又怎会将女儿托付给这等无大用之人?”

    萧予戈在纸上落款,问道:“他与此案有大联系?”

    “他也是嫌疑人之一。”南楚柳把牛皮纸叠成方正的豆腐块,搁在桌上让肉干垫爪,“我到葛府问过,有下人曾在花园附近见过苏秀才身影,他神色慌张,像是怕被人发现。在他离开不久,花匠就在园子里见到葛姐的尸体。”

    “两个都请来罢。”

    “王九应当无事,请他走一遭罢。”

    南楚柳道:“他跟着姐姐上街买东西了,其余几位倒是在。”

    “吴玺或嘉海,你挑个带去罢。”

    “遵命。”

    这刚到周嘉海,周嘉海就马不停蹄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大人,南三姑娘,出大事了!咱们的师爷在闹市上与人起来了!”

    南楚柳当即拍桌起身,“敢在环海县跟我姐姐动手,他是活腻歪了吗?是哪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

    “不,是位姑娘,而且萧卫也在。”

    萧予戈赶忙过去,“嘉海,他们在哪里?快些为本官带路。”

    街上的情景与昔日杨秀才二人的相似,围观的百姓同样是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这回无人呼喝,见着萧予戈这身官服,边上的群众便后退让道。

    萧予戈只疑惑一瞬,很快回神带着南楚柳和周嘉海往中心去,这回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与那日截然相反的是,萧卫充当的是劝架的角色。

    “光天化日,师爷怎知法犯法?”萧予戈这话一出,南楚杉的拳头稍稍有点放松,可很快回道:“她掀翻了赵老二的摊子。”

    萧予戈这才发现,不远处一大堆香干散落在地,赵老二弯身在担边愁眉苦脸,于是抬眼望向始作俑者,不由得一怔,“郑姐?你怎么在这里?”

    郑栖昱微笑,“永武,好久不见。”

    赵老二忍不住哭诉,“即便是大人的熟识也不该不由分地掀我的摊子啊!”郑栖昱朝他作揖,“这位大哥,我并非故意为之,只是先前孩童顽劣,将我撞到你的摊前,这才不留神掀倒你的货品。你可以个数,我让我的随从给您赔款,您看如何?”

    赵老二道:“钱倒是其次。我想请各位乡亲们评评理,何以这位姐的随从上来就给我一个大嘴巴子?”着,他指指自己的脸,“大家瞧见了吧?有五指印。南师爷问他缘由,他又直接冲师爷动手,方才可是有乡亲看见了吧?”

    “有,我看到了,是他突然动的手。”

    “对,就是他。而且我还看到他赵老二了,怎么主人客客气气的,手底下的人这么凶恶?”百姓们你一言我一句,闹得萧予戈耳边嗡嗡作响。

    “既然如此,赵老二,你可是要告他无故伤人之罪?”

    赵老二眼珠子来回转了几下,诚恳道:“状我是不告的,就是想讨个法。”

    “这位先生,”萧卫在一旁提醒,萧予戈很快纠正,“这位柳先生,你因何缘故要对赵老二动手?”

    “他碰了姐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这般登徒子之行岂能放任?”

    “我平时拽人拽习惯了,哪里知道这位姐动不得。”

    南楚杉无奈,“这姐是位外来客,自然受不得你那些‘习惯’,你这挨得着实无错,反而还得向这位郑姐陪个不是。”郑栖昱忙摆手,又令柳先生取来荷包,掏出一锭银子递上,“赵大哥,这笔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赵老二踌躇,见南楚杉点头,这才伸手接过,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这乌龙戏进入尾声,边上的百姓部分去帮赵老二收摊,余下的忙各自的事去,很快只剩下萧予戈一行人。

    “姑娘好身法,不知师从何门何派?”柳先生抱拳,如是询问南楚杉。

    南楚杉道:“我娘教的狗拳法。”

    “……”

    萧予戈眼见柳先生笑容僵在嘴角,就起哈哈道:“郑姐一路前来应当辛苦,先到衙门歇脚喝杯茶罢?”

    郑栖昱连着眼睛都填满笑意,“永武盛情,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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