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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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予戈几乎是一路跌撞地赶回县衙,入门时还不留神掀倒准备出门的周嘉海。他赶忙扶对方起身, 连声道歉。

    周嘉海忙摆手, 疑惑问道:“大人方才不是要到刘掌柜家看大乌龟么?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乌龟?萧予戈一时语塞, 乌龟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观赏李掌柜家的鲤鱼,没准儿能瞧见它们跃池上门。

    “难不成是那乌龟生得丑陋,惊着大人了?”周嘉海凑过来轻笑问道。

    这回困惑的人变成萧予戈,他动动嘴, 道:“本官听县衙里出了事,可见你这闲适模样,想来应当是本官被人戏耍了。”着,他抬手抚了下自己的额头。

    周嘉海跟着他笑, “县衙一切都好, 只是南三姑娘方才还在抱怨公文太多, 要累坏咱们的师爷。”

    萧予戈摸了摸鼻子,摆手让周嘉海忙自己的事去, 自个儿快步前往书房。

    方在长廊走了几步, 将路过前头的厢房时,房门忽地开,南楚柳端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出来, 萧予戈粗略一看,上头堆着几团带血的纱布,忙问出了什么事。

    南楚柳见到他,面上又急又气, 双颊红晕越发加深,伸出指头戳他的肩膀,直将他戳到身后的廊柱上,恼道:“大人这是跑哪里玩去了?乐得连县衙都不愿意回了么?”

    萧予戈万分不解,忙道:“这事稍后我会同你详谈,且先告诉我是谁受伤了?又因何受伤?”

    “多无益,大人还是自己进来看罢。”

    萧予戈跟在她身后进屋,房内存着淡淡的药味,再往前去,见一人正仰面躺在床上熟睡。

    “这……”萧予戈大吃一惊,转头去看南楚柳,“你在同本官开玩笑罢?”

    在他眼里,南楚杉强得像个怪物,怎会像现在这般面色苍白地倒在眼前?

    “姐姐是遭人暗算。大夫来把过脉,是伤在琵琶骨,虽伤口不深,但还是得悉心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南楚柳的话并未尽,但萧予戈还是暗暗在心里补充完整。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被伤到琵琶骨算是件大事。或许不令武功全废,但还是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对于身怀武艺且总是闲不住的南楚杉来,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可有查到行凶者?”

    南楚柳摇头,“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见到娘在为姐姐止血,其他的一概不知。”她垂下头,紧紧咬住下唇,“如果我那时执意跟着姐姐一起来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你莫要这样,”萧予戈在床边坐下,凝望南楚杉的脸,低声道:“若你也因此倒下,杉儿定然内疚不已。”

    南楚柳沉默半晌,而后吸了吸鼻子,“既然大人回来了,那我就先去厨房同大哥交班。”

    “去罢。”

    门被轻声合上,脚步渐行渐远。

    萧予戈紧握住南楚杉垂在身侧的手,另一手的食指举在半空,细细地描绘她面庞的轮廓。从弯弯的柳眉到有点圆润的鼻头,又从苍白的嘴唇到巧的耳垂。

    上回做这种事还是在南楚杉伤风时,算起来,其中的间隔似乎并不长。萧予戈在心中苦笑。

    “杉儿,一向健朗的你,在遇上我之后就开始生病、受伤。我有的时候在想,究竟是我与环海不合,还是你与我八字相克?你知道的,其实我不信命,可经过这几回的事,我不敢不信了。”他的声音沉而哑,就像是座沉寂许久的古钟突然被敲响一般。

    “若真是因我而让你受到不应有的伤害,那么,我会放手。即便力量微,我还是想保护所有我在意的人。”

    他低下头,将脸贴在二人相交的手上,看向眼前恬静的睡颜。

    “我是认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萧予戈当是南家兄妹之一,不多理会。

    来人停在床边,道:“子彰会来看护。萧三,我有话要同你谈。”

    是南夫人的声音。

    萧予戈连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将南楚杉的胳膊收进被里,跟着南夫人出门去。刚走出不久,与前来交班的南楚枫了个照面,对方不冷不热地寒暄两句,又乖巧地听从南夫人的嘱咐,放慢步子入屋。

    二人在花园亭里坐好,南夫人扫一眼空空如也的圆石桌,笑道:“这环海县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清贫。”

    “南夫人稍等,我这就让他们去烧水。”

    “罢了罢了,只是两句话,犯不着这么大阵仗。”她量一番正僵直着身子的萧予戈,“你在紧张?”

    萧予戈摇头,“许是少穿了衣,眼下觉着有点冷。”眼前妇人是心上人的母亲,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有所敬畏。

    “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经她提醒,萧予戈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虎口处有一大块青紫。

    是在地牢里弄伤的么?他心中疑惑。

    “知道我要同你谈什么吗?”

    “愿闻其详。”

    南夫人牵了下嘴角,淡然发问,“是你的主上命你对杉儿下手?”

    “夫人此话何意?”萧予戈顿时蹙起眉,“我没有理由伤害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这个道理罢?”南夫人投来询问的目光。

    萧予戈拳头松了又合,“君不曾言此。”

    “你背后的人,果然是他。”

    南夫人的身子稍稍放松下来,支着一边脸颊望着越发不安的萧予戈,“若我告诉你,害杉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是你。你会作何想?”

    “力证清白。”撂下这话,萧予戈又忽地睁大眼睛,“难不成……”

    “此事暂时只有我一人知晓。子彰脾性太烈,不等真相大白就先揍得你哭爹喊娘。柳儿武功不佳,但鬼点子多的是,自然不能多言。”南夫人的话如密集的鼓点般砸在萧予戈身上。

    萧予戈抿唇须臾,心中五味杂陈,道:“多谢夫人。”

    “要谢就谢你的家族罢。萧家不出无信义之徒,愿你不要让我失望。”言罢,她起身朝外走。

    萧予戈急问道,“您与那人交过手么?”

    “脸与武功路子很熟悉,与那日在院子里与我切磋过那人如出一辙。且还负了伤,恰在左手。萧三,话已得这般明白,想必你心中应当有数。”

    是自己,不,应该是假冒的自己。苏玉缜这计谋用得还真是狠毒。

    “她就是想用反间计挑拨你跟南家的关系,一旦南家对你完全失去信任,那你真的就是孤立无援了。”姜昴好漂亮的结,松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萧予戈瞧一眼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无奈道:“我只是有淤青,你何必弄得这样夸张?”

    “挺好看的。诶,别乱动,我这结可练习好久了。”

    “你苏玉缜这是算做什么?”萧予戈拿过糕点,恶狠狠地咬进一口。

    姜昴施施然回答,“事出必然有因。你用你这大脑袋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是离了南家办不成的?”

    “萧家的后嗣?”

    “我看你是想死。”

    萧予戈闪躲着袭来的巴掌,“眼下来看,似乎只有环海的公务。”

    “在百姓面前,一切私仇都是狗屁。”姜昴用手指戳着堂弟的额头,“萧三啊萧三,如果哪天我死了,那一定是被你笨死的。”

    “我这不是在想呢嘛?”

    “成。”姜昴叹气,“你在这儿慢慢想,我下楼去让二送点饭菜来,这大中午的,你不饿我还饿呢。”

    “我想吃醋溜鱼段和炖土豆,让他们别放蒜。”萧予戈冲着门外大喊。

    “知道了少爷。”

    用过午饭,姜昴立在窗前直嗝,偶然转身瞥一眼趴在桌上装死的萧予戈,“我少爷,你想了这么久,想出什么东西了么?”

    摇头。

    “一点都没有?”

    还是摇头。

    姜昴暗暗翻了个白眼,“那我便给你个提示罢。《梦川集》。”

    “大姐倒是留了字条让我把它带来给你。”萧予戈从怀里取出书放在桌上,“现在倒想着要读书了?”

    “干正事。”

    姜昴拿过一边纸笔,坐到萧予戈面前开始翻书抄写。两盏茶后,搁笔递上纸张。

    萧予戈细细读过,诧道:“怎的都是人名?曹秉璋,这不是北都所的官员么?还有这位钟思源大人和魏君鉴大人,皆是朝中重臣。昴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法?”

    “这份名单是我依照这份读本摘录而来的。”他三言两语告知南家的事,萧予戈愕然,“照你的意思,至少有两家拿到了不同的书?柳先生是想同我们玩猜谜游戏么?”

    “南家是日子,萧家是人名。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予戈问何处有惑,姜昴回道:“中间多是官员的名字,但前后均是陌生的,还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姓氏,你不觉着有点奇怪么?”

    “你的意思是,可能还有其他的解读办法?”

    姜昴点头,想到什么问道:“舅父临终前可有交付你什么东西?”

    “他只是嘱咐我好好照顾母亲和大姐,还让我好好练曲子。”

    “什么曲子?”

    萧予戈在姜昴陡然瞪大的目光中摸出埙吹奏,在曲子过去一半时,对方抬手制止,回道:“怎么还吹上了?这么着,你受个累将谱子写下来,我瞧瞧能不能用。”

    又过去两盏茶,姜昴放下纸张摇头,“反而更奇怪了。”

    “你没想过是解读本的问题么?”

    姜昴睨他,“怀疑过。但它能将南家《梦川集》中隐藏的年月日解读得一字不落,我便又不敢再生疑。”

    “也许,各家有各自的解读法子?而南家那份恰巧能解出萧家的一部分内容?”

    “现在最大的困惑是,这《梦川集》里隐藏着的到底是多大的秘密。倘若能协助我们翻案,固然是好事,可若是不成,岂非白白浪费工夫?”

    萧予戈垂眸思考半会儿,“这《梦川集》是在爹下狱前一月送来的,我寻它多年,就是想弄清楚它跟我爹的案子到底有多大关联。”

    “所以,这就是你让智桥进宫偷卷宗的理由?”

    听得问话,萧予戈和姜昴一齐转头,俱是怔住,只见一男子正立在不知何时大开的门前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  南夫人真的是个明白人。

    萧三啊萧三,真是特别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