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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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接二连三散去。

    告状的三人出了两条街,才悄无声息地聚集在巷中。七巧抬袖拭去并不存在的汗, “主人要对付的不是南家么?怎么这回连萧予戈都拉下水了?”兄妹二人齐齐摘了脸上的面具, 竟是萧予戈从地牢出逃时站在他身后谈事的人。

    “昴先生, 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恕罪。”先前咄咄逼人的女子抱着拳,俨然一副慌神模样。昴淡然扫她一眼,“柳栖,你做得很好。七巧, 主人想要对付南家不假,但大主人要的,却是一举扫除。”

    七巧一怔,赶忙低头行礼。

    柳栖拢袖挪到七巧身侧, 如她一般垂下头, “可如今祁家先发制人, 传出圣上失踪的消息,于我们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利也好, 害也好。未到最后一刻, 切莫有半刻动摇。”

    二人称是,随昴离巷各自散去。

    萧予戈坐在床上,躺着不顺, 靠着难受,呼叫一名衙役进来,又想不起要吩咐什么,便挥手让人忙事去。

    “这么急躁?可不像你了。”

    姜昴与南楚枫一前一后进屋, 前者一个跨步坐到桌边开始倒茶,笑着冲在对面落座的南楚枫道:“瞧,我他,他还不乐意了。”

    “杉儿正在仵作房等结果。你是同她单独谈,还是允许我们一并留下?”

    萧予戈下床坐到他们中间,“我需要验尸结果。”

    “如今的证词对你非常不利,”姜昴,“除那对兄妹外,还有几名百姓也在河边见过你。还有,那面具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有权保持沉默,直到杉儿来。”

    南楚枫似乎早知结果,安然举杯饮茶,姜昴用力叹出一口气,却也是不再话。

    窗外日头越发毒辣,原本趴在窗边的肉干猛地跃下,蜷缩进猫窝睡午觉。再过去些时候,萧卫来请三人前往书房。

    南家母女正在屋内等候,萧予戈见状连忙作揖。南夫人摆摆手,“都这时候了,还理这繁文缛节做什么?快些坐好,卫也留下,这事与你也脱不开干系。”

    四人肩并肩地排排坐着。

    “君染姐已得出初步结果,苏玉缜的确是溺死的。”

    萧予戈的肩膀仿佛被卸了力,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垂在那儿。南夫人补充,“苏玉缜是纪司墨的人,纪司墨这几年一直在暗地里拉拢官员,有传言,他还建了个私有兵库。”

    “莫不是想要造/反?”姜昴问。

    “他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最多是作为开朝功臣辅佐新帝。”南夫人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但,能封王的皇子均被当今圣上发到各地,圣上还终日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最有机会的七皇子也早就被过继到旁支,丧失继位之权。”

    “那他想做什么?”萧卫皱眉。

    南楚杉开口,“夺位。”

    “然后?”发声的人是萧予戈。

    “消除他犯下的所有罪孽。顺我昌,逆我亡。”这话时,南楚杉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姜昴似懂非懂,问道:“他想扶谁上去?据我所知,眼下最得民心的当属宣王,可他向来不喜这等文臣,先前还当着众臣的面,狠斥过一群文官,其中就包括纪司墨。锱铢必较如纪司墨,又怎会选择同他合作?况且,宣王的性子,南子彰应当了解,不过莽夫尔。”

    “宣王搅不起这样的风浪。”南夫人吹去杯上浮叶,“当前最为紧急的,是找到圣上的去处,一国不可一日无君。”

    “我同护卫一道去罢。姜昴,你留在这儿协助他们。”

    “姜昴也去。”南夫人,“对方高手如云,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南楚枫颔首,带着他们离开。

    三人离去不久,龚辛泽前来提交报告。

    “辛苦君染了,让她先去歇息罢,剩下的事我们会妥善处理。”

    龚辛泽点头,关上门走远。

    南夫人一眼未瞧,直接将手边的纸张推到女儿面前,“看看他们到底耍了什么把戏。”依照齐君染的验尸结果,苏玉缜的确为溺死,但促成这一结果的,却是她体内的慢性毒/药。这毒不烈,往往行麻/药之用,但遇水之时效果加倍,能在瞬息间麻/痹全身。

    “君染姐还交给我这个。”南楚杉自腰间摸出个东西,轻拍在桌上,“我们进行过比对,它的尖处与苏玉缜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江湖上用暗器的人不少,可使用带毒铁蒺藜的,却只有一人。”

    萧予戈忙问是谁。

    南夫人未答,只让他们在此稍候,起身出门去了。

    “七巧的话,我在帘后头听得一清二楚。”

    萧予戈这才明白,难怪南楚枫能够毫无顾虑地接替师爷的工作,原来是背后有人在提点。

    “她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萧予戈。他的眼帘重新耷拉下去,看上去有些颓然,“苏玉缜与我并非旧日相识,我来环海也不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什么?”南楚杉问得淡薄,却在萧予戈心里激起一大块水花。

    他用力抿住嘴唇,似乎是做了许久的挣扎,“若我,是为了我父亲的案子,你信么?”

    “我过了,只要你,我就相信。”

    “那就好。”萧予戈弯了下嘴角,“这样就够了。”南楚杉静静地望着他,一语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陡然被人推开,南楚柳面色苍白地入内,南楚杉当即起身扶她坐下。

    “怎的过来了?南伯母不是你这两日在养病么?”

    南楚柳来回看了他们几眼,“母亲方才回过家。铁蒺藜的事,我也有份。”

    “所以?”萧予戈挑眉看她,“世人只重结果,不谈过程。她最后见的人是我,与你们无关。”

    见着南楚柳面色不佳,萧予戈并不多留,托周嘉海送她回府。南楚杉坐了会儿,起身回自己的专属书桌前开始处理事务,萧予戈一开始还劝阻几句,到后来也随着她的步子忙活手头的公务。

    书房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你相信是萧三哥做的么?”快要瞧见南府后门时,南楚柳问周嘉海。

    周嘉海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这是个连环套,钻进去了,就容易全军覆没。”

    南楚柳黑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谈话,我不留神听了一些。苏玉缜这人,瞧上去像是颗弃子,但足以拖五家人下水。”

    萧予戈,萧家。南楚柳,南家。易茗棠,易家。二十八星骑的主人,郑家。卫战,卫家。

    南楚柳在心中逐一盘点。

    “苏玉缜的死是竹签,这五家人就是串在上头的糖葫芦。而签子的末端,目前看来,正捏在纪司墨手中。”周嘉海敛起笑容,正色望她,“现在得看,他是算独吞,还是要转赠给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南楚柳眼里写满疑问,“我平日里也没觉着你这么机灵啊。”

    周嘉海抬手挠头,笑道:“我也是有样学样,还成罢?”

    “挺不错的,继续努力。”

    目送南楚柳远去,周嘉海转道前去千荣行。这日正轮到燕秀才守店,见着来人,吩咐还在扫的伙计好生看管,自己领人进了内屋。

    “我听今日衙门闹得厉害,真出大事了?”伙计上完茶点离开,燕秀才才惊讶询问。

    “没什么,就是群耗子在吱哇乱叫。”

    “需要强效药么?我这就遣人去准备。”

    周嘉海放下茶盏,“也给州府衙门送一份罢,想必那儿同样不省心。如若可以,再送点到京城去,要是耗子成了精,到时可就难办。”

    “明白。”

    郦平洲收起信件,对还在磨墨的刘骅扬道,“沉声多时,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萧予戈按了按酸疼的肩,揉一把不知何时跳到桌上的肉干的头,“要是本官真的获罪,接下来会是何人接替?”

    “我已飞书向郦大人秉明情况,郦大人向来公正,定会还大人一个公道。所以,大人现在应当与我真相了罢?关于冒名顶替,关于炎狐君,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时机未到。”萧予戈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低头重新读公文。

    郦平洲紧赶慢赶,在三日后抵达环海县。萧予戈暂时禁足,由南楚杉代为迎接。

    “准备一下,明日升堂。”郦平洲在城中客栈安顿好后,如是道。

    萧予戈沐浴完毕,环抱脸盘,肩搭毛巾,推后门而入。萧卫正站在树下看月亮,他快步上前,将脸盆放在一边,抬眼瞥天,笑道:“今日可什么都瞧不见。”

    “大人不担心么?”萧卫朝后退了两步,给人让出点位置。

    “担心什么?下大狱?流放?还是斩首?”萧予戈的背贴在有些粗糙的树干上,不大舒适地移了移,“如果有个人真想对付你,那么他就不会轻易让你逃脱。”

    萧卫道:“如果大人出了什么事,谨怀先生的案子又该由何人去彻查?大人这十多年来艰辛奋斗,不就是为了谨怀先生沉冤得雪那日么?如今这般颓丧,还真是叫我感到寒心。”

    “尽人事,听天命。父亲的案子,我定会想法子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我自己,人固有一死,只要死而无憾,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他抬手捏了下萧卫的肩膀,笑容再度满面,“不必担心,算命的过,我这人会遇大劫,但一直会有贵人庇佑,终能化险为夷。”

    “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

    萧卫目送萧予戈的背影渐行渐远,问隐在暗处的南楚枫,“他的话,你信几分?”

    “你呢?”南楚枫反问。

    “大人从不信乱力乱神之事,又怎会听信算命先生的胡言乱语?”萧卫忍不住叹气,“可既然他这样,我们就只能这样听着。要是我们这些个亲近之人都不支持他,那还能去指望谁呢?”

    “只有你,没有我们。”南楚枫自树上跳下,停在萧予戈先前站过的位置,“我本来就对他不抱有任何信任。因为没有,所以不会失望,仅此而已。”

    “三人之中,只有南师爷最为实诚。”萧卫道。

    “所以,她才最容易被人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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