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凤牢龙
地宫之中,常年幽暗。
霍青执烛在前头带路, 二人很快抵达关押智桥的牢房。
“开门。”
守卫一听将军发话, 惶急取来锁匙, 道:“他这些日子挺安静,没怎么闹过事情。”霍青蹙眉,“有没有闹过事,难道本将军会不清楚?都给我退下,不得允许, 切勿私自现身。”
“是。”
祁靖宁曲身入内,对掩在阴影处的人道:“你是谁的人?”
对方不答。
“那孤换个问题,想出去么?”
依旧无声。
祁靖宁上前两步,“智桥, 你难不成是觉着, 只要闭上嘴就什么事都不会暴露么?但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 只有死人。”他正想上前,却被霍青拽住胳膊, “似乎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
霍青靠近坐着的人, 按住他的肩膀将之翻转过来,是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那人手脚并用,却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霍青按住他的下巴检查, 很快回到祁靖宁身边,“他被人拔了舌头。”
“是智桥?”祁靖宁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冲那可怜人走近两步,“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即可。是智桥把你丢到这里来的?”
可怜人呜呜呜地点头。
“他还在京城么?”
摇头, 但不知究竟代表什么。
祁靖宁想了想,道:“孤听闻智桥精通易容,霍青。”
“在。”
“扒了他的脸。”
霍青领命,将可怜人的脸如同揉面团似的捏来揉去,还偶尔拉扯几下。
“并无异常。”
祁靖宁长叹一口气,“罢了,让守卫好生安顿罢。”
出了地牢,路过一大片树影时,祁靖宁忽然压低声音,“吩咐下去,撒网捕鱼。”
“遵旨。”
向来守卫森严的地牢怎会这样轻易地被人偷梁换柱,还真是有些惊奇。
南楚杉再度来访,这回晋惜倒是没有令清儿陪侍,含笑着为客人沏了杯茶。
“我记着,夫人原先的性子不是这样的吧?”
“数双眼睛盯着,怎好随心所欲?”晋惜拧下一颗果子送进嘴里,“南师爷今日是有事想问,还是只想在我这儿喝个茶?”
南楚杉放下茶杯,“你那日在信上提及,那起屠婴案牵连甚广,我想问你,广在何处?”
“前朝后宫皆有牵扯。师爷觉着这广么?”
清儿敲门进屋送上新茶点,晋惜拿起块绿豆糕送进嘴里,又摆手遣她离开。
“这糕点是我着人到周记买的,师爷趁热吃。”
南楚杉的手在杯沿摩挲,“杀那些孩子的理由是什么?难不成是哪位王孙落入民间了?”
“并非如此。”晋惜咽下口中糕饼,又拿出手帕擦去嘴角碎沫,“师爷可曾听闻过取儿心肝煲汤,可早日一举得男的传言么?”
“不曾。”南楚杉的手停在杯上,内里不住冒出的热气险些烫了她的手指,“我只听过紫车衣,却从未听过这等怪谈。莫非……”
晋惜道:“师爷想到什么了?”
“不,没什么。”她平静地又饮进一口。
后宫妃嫔为诞下龙子,竟能这样草菅人命?南楚杉的心有些揪紧。
婉拒晋惜留自己用午饭的请求,南楚杉礼貌微笑拜谢特意送自己出门的主仆二人,朝百雀巷去。
“姐,这南师爷应是明白了什么罢?可您这样公然告知线索,我担心届时那位会对您下狠手。”清儿忧心忡忡道。
晋惜收回看向南楚杉背影的目光,“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让那些无辜的孩子生活在黑暗中。清儿,这天快要亮了,莫要再去忌惮黑夜。”
将绕进百雀巷巷口时,南楚杉偶然望见燕秀才抱着个慌慌张张地自不远处穿过,包袱中某物露出点头,似乎是花铲一类的工具。可他前往的方向,既无花卉铺,也无花圃,难不成是要在枯树堆里挖宝藏?
南楚杉一时来了兴致,拉出条较长的距离跟随。
不出她所料,燕秀才涉足的地方是城外的枯树林,即当年先帝焚林之后,唯一一片没有被允许重建的区域。
燕秀才停在林中一棵颜色略深的枯树干前,蹲身取出工具挖掘。
南楚杉藏在不远处的树后,见他自土中挖出个包裹,内里只装一个木盒,与他们在阮府井中发现的有些相似。
“先生找到了?且交给我罢。”男子近乎抢一般地从燕秀才怀里捧走盒子。
南楚杉一惊,这人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燕秀才微笑,“劳你跑一趟。”
“不必客气。”
那人完,转身就走,南楚杉赶忙跟上,丝毫不觉燕秀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击倒对方安顿好,南楚杉倚在一旁树干上开盒查看,盒里只放着一张地契。
月影山的地契。
而买下这座山的人则是……
“萧慎粱?”她轻声念道。
只在原地停留一会儿,她疾步赶回县衙。
就在她离开不久,那被晕的厮睁眼坐起,按了按脖子道:“这就是你的交易?”
“不错。”燕秀才的身影自一边的树后绕出,上前单手将人捞起,“有劳先生陪生演戏。”
厮冷哼一声,挣脱他的手,朝脸上一撕,露出张年轻面庞。
燕秀才一怔,“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不理,径自取出怀里面具戴好,“无用的,你现在见到的,不过是我其中一张脸。”着就要离开。
燕秀才赶忙叫住他,快走几步来到他身前,“作为交换,生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事。”
“不必。我不想听。”
他重新抬步。
“先生如此放肆地玩双面人的游戏,难道不怕被自己的主子发现么?”
“我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指点。”
“生只是想提醒先生,善恶到头终有报,切勿被一时的利益蒙蔽。”
南楚柳与萧卫恰巧出门采买,南楚杉顺势扯哥哥进书房,还犹嫌不够似的上下左右检查一圈,这才关紧门把盒子递交。
“做什么?你的嫁妆又不是由我经手。嗯?谨怀先生?”南楚枫急抓住妹妹的手腕,“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下面还有。”
“自建鸿三十五年二月起,交由燕璟昭代为管理?燕璟昭是谁?”
南楚杉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正是那位燕秀才。”
“合着谨怀先生引狼入室了?”
“引的是不是狼,暂且见仁见智。但是大哥,燕秀才故意让我发现这个,是算告诉我们什么?”
南楚枫诧异,“故意?你怎么知道?”
“猜的。而且,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东西我先收着,今日所见所闻,莫要同第三人起。”
南楚杉点头,猛然伸手狠掐一把眼前的脸,如释重负道:“真的就行。”
“疯了么?全环海谁敢冒充我?”
“非常时期,不可松懈。”
南楚枫揉着自己红了一大块的脸,颇为怨念。
萧予戈出门吃饭回来,见客栈门前人头攒动,忙问发生何事。
离着最近的男人道:“听是官差来抓人。”
“抓什么人?”
“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插话,“但听是个犯了大案要案的,啧啧啧,在天子脚下都敢这么嚣张,死一百遍都不可惜。”
大案要案?谁?
人群又开始拥挤起来,萧予戈一个不留神被挤倒在地,刚想大喊不要动脚,身旁陡然安静下来。他疑惑抬头,只见先前哄闹的围观百姓被官兵分成两道阻拦,而自己眼前,正站着一位冷面将领。
他骨碌碌爬起,拍去身上粉尘,自觉朝邻近的队伍前去。
“萧大人留步。”将领发声,“我等奉上头之命,来请大人入宫议事。”
萧予戈转身,“可有凭证?”
将领从腰间翻出纸条递上,上头只写了‘速来’二字,萧予戈认出这是祈靖宁的笔迹,于是收好字条道:“好,我随你们去。”
入宫走过长长一段路,萧予戈悄然扫过周围景致,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内宫。”
“但陛下先前是召我在御书房议事,今日怎会……”
将领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萧予戈思索片刻,半信半疑跟随他们继续前行。
这是座空而偏僻的宫殿,一如传闻中祈靖宁曾经的选择。
萧予戈亦步亦趋跟在将领身后进去坐下,那将领与前来的人不知谈了什么,很快带走自己的手下。
“萧大人,当日一别,许久不见了。”来人笑眯眯的,有点像座弥勒佛。
萧予戈忙起身迎接,“四喜总管,着实好久不见。”四喜总管笑得眯起眼,忙招呼他回座,又命人上茶和点炭炉,量他好半晌,感叹:“萧大人着实清减不少,那些百姓真就这般难治理么?”
“并非如此。环海的百姓们大多都是些实诚人,只要好好跟他们讲清是非黑白,他们自会还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四喜总管依旧是不甚相信的样子,“萧大人别怪四喜长舌。蛮荒之地多生蛮民,哪怕再实诚,也总会有那么些个就爱动手不愿讲道理的人。四喜这三个多月来一直在想,萧大人既有这样好的才能,何以只能在那种地方蹉跎?”
“总管大人,”萧予戈饮进一口茶,只觉有些甜腻,“话不好这样。既然我已是环海的县令,就该一心治理,带着他们为朝廷做贡献。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们,又如何让陛下及其他的大人们相信呢?”
“可老奴就是不由得要为萧大人委屈一番。”
萧予戈微笑,“这或许就是一次考验罢。对了,敢问总管大人,这茶里添了什么?味道怎就这样奇怪?”
“是陛下吩咐的桂圆红枣姜茶,是要为萧大人暖身子用。”四喜总管给自己斟了一杯,“兴许是御膳房的奴多加了一勺糖。老奴记着,萧大人不是嗜甜么?”
“在环海的日子食得清淡,一下子有些无法适应。”
“那老奴着人换壶新的来?”
萧予戈忙按住他的手臂,“总管大人莫忙,我方才在吃饭时饮了许多汤,眼下倒也不是特别渴。对了,我一路前来见宫人稀少,可是因为陛下不在宫中?”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四喜总管换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陛下半个时辰前同霍将军到城外点兵,约摸已在返程。”
“霍将军回来了?”
“是的。”
这位霍将军萧予戈长久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他长年驻守边关,且还是南楚枫的同僚,素有‘战场阎罗’之称。
“萧大人可是需要歇息片刻?”四喜见萧予戈偷偷抬袖了个哈欠后问道。
萧予戈忙摆手,疑惑怎么还没吃药就产生困意了?
“陛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到此,若萧大人当真困倦,可在那儿的榻上稍加歇息。等陛下回宫,老奴自会来喊您。”不等萧予戈回应,四喜起身遣人取了薄毯过来,“大人的精神瞧上去不大好,还是听老奴一句劝罢。”
“那,有劳总管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