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燃香庄(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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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吟在谢祈对面正襟坐下,目光穿过烛光凝视着谢祈,缓缓摇头,“看她的样子,不像装的,估计什么都不知道。古怪的地方不止这几处,还有那个被掐的孩子。”

    “他怎么了?”提及那个熊孩子,谢祈明显语气不悦。

    “以那个疯子的手劲,孩子的脖子上竟无任何勒痕出现,连红印子都没有。”

    谢祈眯了下眼睛,“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又道:“子时我去那老头店里探查一番。”

    庄吟低头想了想,“好,我跟你一起去。”

    谢祈莞尔一笑,“比起这个,我更想看看丫头她爹的屋子,为何要上锁,神神秘秘的,难道里面藏着什么宝贝?还是放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庄吟一听便犹豫了,满月好心为他们提供免费住宿,他们作为客人私闯主人的屋子实是不妥,反倒有些不知恩义。

    谢祈仿佛看透了庄吟心中所思所想,忽然起身,单手撑在桌上,半个身子越过桌子,他的脸几乎贴到了庄吟的脸上,翘起嘴角,“死人的屋子可以去,活人的就去不得?”

    庄吟微微往后仰,拉开些距离,“暗室屋漏,不可随意侵犯。再这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道长,你要守着清规戒律过一辈子?这多痛苦。”谢祈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庄吟,坚持不懈地劝解他改正归邪,“去看看呗。”

    “不行。这等梁上君子行为,做了跟笑面财神有何之分。”

    谢祈垂下眼睛,低低叹道:“道长啊,你有时还挺执拗,就看看,什么都不做也不行?这可让我如何是好,清规戒律对你来真有如此重要?”然后他又无辜地掀起眼睫注视着这个整日裹在隔断凡尘戒衣里的道士,问:“那你们,戒色么?”

    接着,这个从未幻想过男女之情的道士白皙的两颊瞬间浮上可疑的红晕,耳朵更是红得像要滴血,他偏开头,“浑话。自然是戒的。”

    谢祈丧丧地垂下了脑袋,泄气似的趴在桌子上,脸上蒙了一层阴影,像极了没有讨到糖吃的孩,以至于碎发也跟着奄奄的,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我很失望”。庄吟斜斜一扫,脸上的血色稍稍褪了几分,纵使他也不明白谢祈的失望从何而来,但他不介意顺顺他的毛,于是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关心地问:“你这一路精神有些不济,是因为强行毁掉幻境的缘故么?”庄吟很清楚摧毁那种程度的幻境需要消耗大量修为灵力,也怪自己只惦记着师兄和白果的下落,一时忽略了身边人的状况。

    “是啊,你才发现。”谢祈翘起头,指责道:“你分明不关心我。我生气了,要补偿。”

    庄吟好笑地颔首,柔声道:“给你煮点药补补?”

    谢祈摇头坚决不,“药是苦的。”

    庄吟偏头努力地搜刮着那点仅有的如何哄“孩子”开心的方法,道:“给你买糖吃?”

    谢祈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那个蠢丫头么。”

    “好罢,再让我想想。”过了会儿,庄吟脑中灵光一闪,“不如我给你买身新衣裳?”

    “不要。”

    “……”

    庄吟绞尽脑汁想着哄谢祈开心的法子,最后甚至召唤出了逗张涂那两个闺女的竹编蝴蝶为谢祈倾情献舞一曲,讨好的意味太明显,谢祈忍不住埋在自己的手臂里闷笑不止,“哈哈哈……”

    庄吟长吁出一口气,暗自感慨哄“孩子”果真不容易。

    谁知这个不省心的大孩子笑完,末了又添了句:“还是不开心。”

    庄吟无奈,“吧,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谢祈从手臂中偷偷探出两只亮晶晶的红眸,引颈翘首,“你到做到?”

    “不能提过分的要求。”

    谢祈眨眼,似乎在斟酌过分的界限在哪里,尔后,他好像想明白了,一出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亲亲。”

    “……”一瞬间庄吟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现了什么严重到不可挽回的问题,疑心听错之时,谢祈又嘟哝道:

    “又不是没亲过。”

    谢祈锲而不舍地火上浇油,这把火可谓相当精准地烧到了庄吟的心头,他“唰”地一下,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绯红威风凛凛地抢占了整座山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头部,白玉般的脸庞几欲滴血,脑海中无法抑制地回想起那日在眠觉洞府中两人引颈交缠的画面。本以为已忘却,此刻才知有些事岂是忘就忘的,甚至经不住旁人的丁点儿提醒,那些记忆便争先恐后地跑到他眼前立定站好任君采撷。

    可谢祈怎会记得?

    庄吟嘴唇颤动着,平日里那点故作清冷的姿态已然岌岌可危,狼狈地转过身,指甲深深刺着掌心,连声音都颤巍巍的,“你,你那时醒着?”

    此时,这位满脑子规行矩步的道士就差丢盔弃甲羞愤地破墙而逃了,试想给他一把铲子,为了躲避谢祈他也能掘地三尺。

    可谢祈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谢祈直起身,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斟了杯茶,浅尝一口,神色相当坦诚,也不管庄吟背对着他,指了指脑袋,大大方方的承认:“脑子是清醒的,但掌控不了行为。”

    庄吟这下想假装若无其事也不行了,他遍览群书,熟读经谱,可这些书里找不到一句可以应对眼前的窘境。

    “你在紧张什么?”谢祈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庄吟的耳边。

    “你站开些!”庄吟几乎大叫着落荒而逃,仿佛身边站着令人作呕的怪物,避之若浼。

    谢祈红眸黯了几度,喃喃道:“这句话耳熟得很。”长阳城中仅是勾了道士的肩膀,便被呵斥站开些,而今时过境迁,此情此景之下记忆免不了重叠,只是还是很想问出那句:“我很令人讨厌?你有这么讨厌我么?”

    庄吟浑身一震,想摇头却发现脖子僵硬到摇不动。

    谢祈的眸中流露出一丝受伤,“原来你真的讨厌我,得不到你的喜欢,但也不想被你讨厌,我是不是特别麻烦?你是聪明人,我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

    又不等庄吟开口,他自嘲般地道:“我这种人,至阴至邪之地而来,一件好事都没做过,杀一儆百的事情倒时常做,道长此等高风亮节之人,自是不屑与我为伍,不如……”

    不如什么?

    等了许久,心思也跟着百转千回,直至庄吟的掌心被指甲顶出了血丝,他也没等到下文。一阵夜风从门口涌入,带着些许凉意,他脸上的红潮逐渐隐没,他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般“唰”地回过身,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只有桌上那喝了半盏的茶落寞地倒映着一晃一晃的烛火。

    不如一走了之,不如从未见过,不如各自为安。

    庄吟呆呆地望着茶杯,缓缓落座,不禁出了神,忘神到鬼使神差喝下这剩下的半盏茶,少顷,对着夜色苦笑道:“你这是在逼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