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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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露寺步辛夷病逝, 圣上念其在寺庙为国祈福之功,追封其为楚侯王夫人,以重礼下葬。

    步辛夷的葬礼庄重而盛大,其子祁王萧琼之护柩,一袭素白寿衣, 护母亲灵柩出城。

    葬于京城城外连崖山上。

    因为仪仗浩大, 队伍走了整个京城。不少人站在道路两侧, 缄默不言。

    队列最前端,萧欤衣衫粗白, 神色也有些疲惫。他两眼望向前方的目,神色未有任何波动。

    旁人无法感受到他的悲痛, 只觉得他周遭寒冷, 如覆寒冰。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将右手收回袖中。衣袖之下,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一个巫符。

    黄色的符纸已被他捏得发皱。

    按着规矩,他要一直留在连崖山,为其母守灵。

    但因为他是朝廷重臣, 加之朝中有难,皇帝便令他早日归京。

    故此萧欤返京时, 已经快到冬天了。

    虽还未至寒冬,可他回京的前七日, 白雪飘飘,不曾停歇。也奇怪,满城的雪恰巧在他进京的前一日止住, 就连天色也放了晴。

    初冬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华枝再见着萧欤时,他正骑在一匹马上,他身后跟着神色疲惫的无水。无水见了她,明显是愣了愣,而后偏过头去。

    不知晓他在萧欤耳朵旁边了些什么,萧欤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这才终于发现了她。

    华枝身后也跟着一行宫人,她今日方从慈肃宫向太后娘娘请过安出来,谁知竟在这里遇见去长生殿复命的萧欤。

    许久未见,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的心跳还是会漏掉一拍。

    她欲上前,却见身侧有轿辇驶来。

    男子收回目光,神色淡淡,朝车中之人一揖。

    从车马衣着来看,那人是皇宫内的皇子。

    那人见了萧欤也是十分客气,知晓其丧母之痛,便下轿辇安慰了他几句。

    二人所述之言,华枝无从得知,只见萧欤一直神色淡漠,对于皇子的关怀也是淡淡点头。

    她忽地就想起来,萧欤待人一直都是这般,冷淡而疏离。这一世如是,上一世也如是。

    只是为何,先前他会对自己百般亲热呢?

    思量之间,皇子已上轿远去。她便回过神来,略一咬牙,上前一福。

    “王爷。”

    她也知晓他的丧母之痛。

    她亦是想……安慰他,想同他话。

    此时皇宫里头正是热闹,不少宫人走过,见了祁王皆是毕恭毕敬。

    “恭贺王爷回宫。”

    华枝腹诽,这人真是不会话,萧欤此番,有甚好恭贺的。

    但为了掩人耳目,即便她想上前去,也得碍着礼数同他保持着距离。

    听见少女的声音,萧欤便望来。

    那是一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

    平静得让她感到陌生。

    他的眼中毫无色彩,或者是,他的眼中毫无半分明媚的色彩。

    她忽地感觉心一揪,有一种被针扎的疼。

    萧欤也瞧着她,须臾,神色终于稍稍动了动。身侧的无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皇上还在长生殿等着呢。”

    男子恍然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将缰绳又抓了抓。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似是感受到萧欤的目光,待她转过头时,却见着他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目视前方。

    竟连一丝斜视都没有。

    暖意融融的日光落在他的发上、肩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亦是随着他缓缓朝着长生殿的方向驶去。可不知为何,他的身后虽有侍从人马,身侧也有人声嘈杂,但华枝瞧着,觉只觉得他的背影清落,身姿孑孑。

    先前的他,如竹如松,坚强直挺。

    此时他的身形依旧肃肃,可却无端地让华枝觉得,眼前之人好似一片叶子,漫漫余生中,伶仃地在宦海中沉沉浮浮。

    华枝母亲过世得早,阿娘离去时,她尚还年幼。明明是许多事都记得不甚真切的年纪,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满室白布的灵堂。一群大人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这一批又换下一批。她被婆子抱着,就那样在灵堂守了整整三日。三日后,父亲终于微红着眼,同她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像是一夜之间年老了十余岁,声音沙哑到发涩。

    “我的阿枝,再也没有母亲了。”

    萧欤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

    萧欤一进宫,便呈上了一道折子。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太监将萧欤的折子奉上前来,略一量,欣慰而笑。

    “祁王,朕此番催促你归京,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自愿请命,去滨西平定叛乱之人。

    “朕知晓,你是个孝子,朕也并非不通人情。于情于礼,你应该是留在连崖山为楚侯王夫人守孝。可当下,内忧外患双重迫之,朕也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正着,他稍稍一顿,一双手拭了拭那道摊开的奏折,眼中笑意愈发浓烈。

    “果真,朕就知道爱卿不会让朕失望。”

    面对皇帝的褒奖,萧欤只是稍稍低头。他一身紫色官袍站在桌案之前,眼微低,唇线紧抿。

    皇帝只当他还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便从座上站起,缓缓走到他身边。

    皇帝已有些年纪,腰也塌下去了些,虽与萧欤相比他稍低了一些,可气度与威严犹存。

    他伸出手,放在男子的肩上,用力地拍了一拍。

    “今天便留宿在宫中罢。朕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萧欤弯身,一揖,“臣定不辱皇恩。”

    皇命既达,宫里头的人也准备得快速且妥帖。是夜,皇宫内便起了宴。

    皇帝正坐其上,太子萧景明次之。祁王萧欤一袭软袍,器宇轩昂。

    众人皆落座,礼罢,便有袅袅乐声响起。

    此次宴会,并无女眷前来,故此华枝也没在场。

    萧欤竟有些兴味阑珊。

    舞女扭动着楚腰,随着琴乐之声翩翩起舞。水袖微扬之际,已有人醺醺然。

    不免有官员从座位上站起,举着酒杯,遥遥朝皇帝与祁王一敬。

    “听闻祁王大人此番匆忙回京是为了率军剿灭匪人,如此大义,廖某敬佩。”

    话的是方提拔上来的廖尚书。

    有人敬酒,萧欤便也抬手回了一杯,却是一言不发。

    廖尚书也不尴尬,他知晓祁王一向如此,便也未往心里去,躬身又斟满了一杯酒,扬声道:“我大萧有祁王殿下,邦兴矣!”

    “邦兴矣!业盛矣!”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朝着席上一拜。

    一片笑声之中,各人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在无人发现的地方,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藏在帘子后,将席间的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要走了。

    要离京,率军剿匪。

    华枝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也是眼前这般光景。祁王萧琼之如众星拱月一般率着朝廷重兵离开京城,自此以后,他便活在了一声声捷报里。

    她搬入了华春宫,倚在冰冷的床榻之上,在冰冷的孤寂的夜里,听着快马加鞭传入皇宫的一道道捷胜之声。

    他似天神,活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之中。

    而她,却如同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一点点消逝在冰冷的后宫之中。

    再见面时,她几乎是一具尸.体。

    有些昏黄的月色之下,少女暗暗攥紧了手边的帘子。

    不知是不是夜风过凉,还是她今日穿得有些少,她隐隐地了个寒颤。

    纱帘有些糙,她攥在手中,竟然觉得宫中之物很是硌手。

    她想,这也许是她的最后一个晚上。

    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萧欤留下来。

    或者是带她走。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