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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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枝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与其是醒来, 不如她一直处在浅眠的状态。身侧萧欤轻轻揽着她,均匀的呼吸落在她的发丝上。

    今夜的月色与晚风,都格外轻柔。

    身子骨还有些疼,喉咙间也有些干涩。她蹑手蹑脚地将男子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轻轻抬起,欲下床找水喝。

    “怎么了?”

    身后传来萧欤的声音, 他像是被她吵醒了, 声音里还带了些鼻音。

    一想起方才的坦诚相见, 华枝有些脸红。

    她伸出手指了指桌前的茶壶,抱着胸前的被褥, 滢红着一张脸,糯糯道:“喝水。”

    话音方落, 萧欤便轻轻一笑, 他披了件衣裳,下床。

    听见瓷器相碰的琳琅声和水流之声, 她还微恍,那人已将茶杯送到她手边。

    “水有些凉,无水他们已经歇息下了, 若你想喝些热水,我便去厨房温。”

    “不必了。”华枝连忙摇头, 不愿麻烦到他。

    她这般客气,萧欤亦是有些尴尬。站在床前, 一时间竟手脚无措起来。只能低垂着眼,等着她将杯子里的水一点点喝完。

    再接过茶杯,重新放回桌案之上。

    分不清现在几时, 他只看着窗外的月亮又明亮了些,似是比睡前的还要亮。

    女子将乌发拢至耳后,露出细长白皙的颈。颈肩之处,有一颗红色痣,引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里望去。

    红白相间,好看又勾人。

    他坐回床边,又忍不住想与她亲近。

    心中不免低笑,正人君子,也有这般孟浪的一面。

    不过想归想,萧欤觉得她的身子也遭不住这般折腾,于是只是斜躺下身子,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扔觉得怀里有轻微的动静。

    他抬了抬眼皮,“睡不着么?”

    “嗯,”她点点头,“睡不着。”

    明明已经很乏很困了,可她还不忍睡去。

    华枝终于忍不住,仰起头来,认真地瞧向他:“叔叔,你真的要离开吗?”

    离开京城吗?

    他不知晓对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答了:“嗯。滨西水患猖獗,民怨四起,若再不平定叛乱,怕是要出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欤一顿,沉吟:“不知。”

    也许很快便会回来。

    也许……

    他道:“这次行军,重任在身。待我归来,会将事情都处理好,你安心在宫中,太子不敢将你怎样。”

    末了,又补充道:“我会在你大婚之前,回京。”

    在大婚前回京?

    华枝愣了愣,隐约觉得萧欤欲言又止、话里有话。

    当她想去探寻其中深意,男子却将头微微一侧,把她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快睡觉,乖。”

    她又将脑袋探出来,“叔叔,我怕。我一晚上没回去……”

    萧欤的语气淡淡:“莫要担心,你身边有我的人。我走后,也会通过她给你传信。”

    “何人?”华枝一愣,猜测道,“阿芙?”

    阿芙便是那日她被凝棠公主逼得晕倒后,醒来时见的第一个人。

    萧欤点点头,“不止是她。”

    少女微惊,连忙从他的怀里爬起,“还有谁?叔叔,你安插那么多人在我身边是要做什么?”

    他何时在她身侧安插了这么多眼线?

    何时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安插这么多眼线?

    “你莫要着急,”萧欤拉住她,“我并非要限制你,只是我怕我不在,会出什么意外。你放心,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大可去做,我不会限制你的任何自由。待我乘胜归来,我便……”

    便带她出宫。

    后半句话,还未出,已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他是要上战场的人,刀剑无情,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若是我一去不回——”

    不等他完,少女突然环住他,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阻止了他接下来要的话。

    华枝知晓,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仅会平患、凯旋,还会登上那座皇位。

    男子的眸光一闪,原本带着些思绪的眼里又被一层迷蒙所掩盖。他低低喘息着,道:“若我回京,带你离开,你会随我走吗?”

    华枝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紧,“叔叔是要带我去哪儿?”

    她相信他可以带自己走,不过带她走了,华家怎么办?她走了,皇帝和萧景明又如何能放过他们华家?

    萧欤显然看出了女子的顾忌,便低声道:“你放心,我带你走,带你出宫,我会在你大婚之前回京,然后,”

    “逼宫。”

    华枝浑身一震。

    虽然知晓他上一世也做过同样的事,可当他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眼前出这两个字时,她还是会一骇。

    “叔叔,你这是定主意了么?”

    “嗯,”他点点头,“胜也这一次,败也这一次。若是胜,则万事大吉,若是败——”

    他又是一顿。

    华枝于他怀里抬眼,“叔叔不会败的。”

    “叔叔,你一定、不会、败的。”

    她一字一顿,瞧着男子,分外认真。

    男子垂眼,亦是瞧她。须臾,缓缓笑开。

    “好,不会败。”

    转眼间,他又想起了先前母亲离世时,他在怀露寺里翻出的一张巫符。

    这种巫符,他曾经在府里的藏书阁中见过。

    这是一种续命之术,找一人献命,下其咒,藏续命生罹符于其枕下,勾其血线,养符七日。

    其中三日,不得饮一滴水。

    而后四日,不得进一粒米。

    在怀露寺找到这张符纸时,萧欤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母亲逝去的没有一点讯息,为何在整理母亲遗容时,她会这般憔悴不堪。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手里狠狠攥着那张巫符,其上血线清晰,他的心亦是在滴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忍让,一直在迁就。太后善妒,先皇逝去后,她一直无法释怀即使已经过世但当初宠冠六宫的毓妃,竟将主意到了母亲身上。以莫须有之辞,令母亲于怀露寺为国祈福,终身不得出。

    自记事起,他便很少再见过母亲。

    母亲也一向温婉、忍让,她觉得,只要能不让太后迫害自己的一双儿女,别是将她禁足于怀露寺一生一世,哪怕要她性命,她亦是愿意的。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一想起这件事,男子眼神兀地变得有几分凌厉,身侧的华枝明显感觉到周遭都冷了几分。

    “叔叔……”

    她沉下声音,低低地唤他。

    萧欤这才蓦然回过神来。

    他要逼宫,首先便是要兵权。

    唯有去平定滨西之患,他才能顺理成章 地得到兵权。

    成也在此,败亦是在此。

    他拿到兵权,要为母亲报仇,要……

    娶她。

    萧欤又将她搂紧了些,神思忽然飘远。华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极为轻柔的“阿枝”。

    “阿枝,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他们也是这么叫你的。”

    第一次?

    那该是什么时候了?

    华枝费劲地思索,也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萧欤时在何地是何时。

    男子却自顾自地着,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一片夜色中,月色正是明朗温柔。

    他的神色也变得十分温柔。

    “你定是不记得了,那时你还尚年幼,约莫□□岁的样子,”他缓缓道,“那一年的春宴上,我第一次遇见你。你一身水绿色的裙裳,被人牵着。周围有人拿你趣,你与太子有着婚约,应该随着太子叫我一声叔父。”

    “你叫了。”

    “我也心动了。”

    自那一日,她的一句“叔父”,便这般软软糯糯地化在了他的心坎儿里。

    “我总以为,你不过是个丫头,还是个孩子的模样。我对你的欢喜,也不过是对个孩子的欢喜。可那一日,你于亭中避雨,隔着一层纱帘唤我叔叔时,”他垂了垂眼,细密的睫毛也颤了颤,暴露出男子此刻的心绪。

    “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你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明明知晓你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可我总是克制不住……我总会想起你,在梦中想起你。也奇怪,明明是梦境,我竟然觉得十分真实,就好像——”

    “就好像是前世发生过一般。”

    前世?

    少女微愕,从他怀中又抬起眼来。

    “叔叔……前、前世?”

    他没有发现女子变幻莫测的神情,径直点了点头,“是,是前世。我梦见你走到我的窗前,提笔写下那一首《春江花月夜》,我梦见你一身红衣嫁入东宫,成为了萧景明的妃,我梦见我一身暗紫色的官袍站在宫门之下,仰望坐在轿辇上的你,我梦见……”

    萧欤一顿,还是继续:“我梦见萧景明登基,成为新皇,却未给你凤位,只让你住在话春宫,封你为……华美人。”

    完这句话后,他量了一眼华枝的神色,见她面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他以为是自己刺激到了她,忙:“你莫怕,这些都是梦,是假的。”

    “不,”谁料,她却突然断他。女子坐上前,又靠近了他些,“叔叔,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

    萧欤将眉头蹙起。

    “对,是前世,”她攥紧了他的胳膊,神色认真,“叔叔,若我,这世上是有前世今生的,你方才所的并非梦境,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的事,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