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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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荼和元霄接到冯彧飞鸽传书是两天后。

    “真、真的回来了啊?”她只是随便, 怎么就一语成谶了?

    元霄惶惶然, 脸儿白兮兮的,好可怜。

    师荼收起信, 斜眼一瞟:“你若敢再跑, 看我不断你的腿!”

    元霄顿时有点怂:“咳咳,那个, 我没要跑。”

    师荼将她拖入怀里,揉揉呆毛, 忽然很认真地, “信我!”

    被那样一双眼睛锁定,仿佛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不用担心,元霄忐忑的心忽然变得安稳了。

    “好!”我信。

    这样无条件去信任一个人, 竟然可以让身心如此愉悦。

    “摄政王要赶回去主持大局吗?”见师荼从马车上下来, 秦放问。

    “不用,按我们的正常进度就行。”皇帝的身体现在经不起折腾, 他也不放心将她交给别人, 那个混蛋一个想不好就可能跑路的, 难不成他还能指望秦放抓她回去?

    秦放这个人只会对皇帝的话言听计从, 根本不会逆着她的意思来。

    “那万一那位知道你不在上都趁机夺权……”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久, 暴露的机会就越大,若真按这个行程,宫里那个昏君迟早会知道师荼不在上都。

    这种天赐良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然而师荼淡定得很, “他若夺权,反而是好事。”

    “哈?”这回轮到秦放看不懂了。

    “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秦放:……

    他啊,其实一直认为自己挺聪明的……

    这边师荼带着皇帝在路上优哉游哉地走,还能沿途吃个美味,赏个美景啥的,那悠闲模样,秦放看得简直怀疑人生。

    元宝回宫三天,每天都心惊胆战,即便立政殿的人全被他更换,他依然不敢让人靠近,还让千牛卫将前门后窗都守了个严实,深怕师荼突然杀过来,取他命,他连觉都不敢睡。

    即便偶尔睡着,也都会突然惊醒,这样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这日,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得外间一个宫女,“听摄政王出宫十余日了,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摄政王不在宫中?”

    “可不是吗?我前日里路过昭阳殿,听里面的侍卫,摄政王出去找皇上了,现在皇上回来了,他应该会接到传信,很快就能回上都……”

    元宝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师荼不在上都?

    简直是天助我也!

    师荼不在,那整个太极宫甚至整个朝堂就是他了算,皇权在上,谁敢忤逆?!

    王文启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瞒着朕,看朕重掌大权,不先拿你祭天!

    还有谢瑜,这些个保皇派一个两个的竟然都被师荼收买了,呵呵……

    “摆驾,朕要去天牢!”

    昏君去天牢还能干什么?肯定是去捞张琼华啊。

    张琼华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元宝,只是了个照面,她便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皇儿,你终于回来了!”

    张琼华喜极而泣啊。

    元宝也像终于找到了同盟:“开牢门,恭迎太后回宫!”

    此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三省六部以及整个太极宫。

    谢瑜急匆匆跑去门下省,看到冯彧竟然还有心情煮茶。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在天牢守着吗?”

    “去天牢做什么?”

    冯彧抬眸,一脸淡定无波。

    “你该不会不知道昏君去天牢做什么吧?”

    “知道啊,那又如何?”

    卧槽!知道你还在这里坐尸?

    你不是师荼的左膀右臂吗?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却无动于衷?

    “别人急我能理解,你急什么?”冯彧看谢瑜,“最近那个昏君每日都召见你,不定哪天他便会给你封一个门下侍中当当。立身朝堂,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谢瑜脸黑,“少拿这种话激我,难道你就不担心?他敢这样做,定是已经知道摄政王不在上都,此刻若让他将张琼华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瑜觉得,很有必要明一下事情的严重性,他虽然算是保皇派,但是,此事涉及朝堂,关系重大,决不能让昏君把整个朝堂给搞得礼乐崩坏,乌烟瘴气。

    他越是急切,冯彧越是淡定,煮好茶还好心情给他倒了一盏。

    这幅姿态,泰山崩余顶而面不改色,令人不出的气郁难耐,谢瑜都觉得自己被衬托得跟只跳梁丑似得。

    “谢学士莫急,就算要急,也不该是你着急不是?”

    谢瑜眉梢一跳,“什么意思?”

    “来,先喝口茶压惊。”

    直到谢瑜抿了一口茶,冯彧才淡定启口:“谢学士觉得,之前张家倒台,好处都谁拿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家的势力遍布朝廷上下,张家倒台,几乎每个家族都瓜分了一瓢羹。”

    冯彧又问: “那谢学士觉得,摄政王从攻入上都人人自危到朝廷上下人心所向,不过数月时间便笼络如此多的人心是何缘故?”

    对这个问题,谢瑜非常不想提,但还是老实作答。

    “自然是因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有治国□□之能,还有胸怀天下之心……”

    冯彧却摇摇头,“你的这些,只能作为锦上添花之品,从来没有一个上位者是因为这些才华而掌权的!”

    好像这话也有道理。

    “那你是为什么?”

    “自古权术,玩的就是权跟利的制衡。他真正得人心的地方是从来不独占利益,而是懂得利益平衡,就拿张家倒台来,多少肥缺漏洞,他也只捡了最有难度的户部,而其他十有□□都分给了文武百官世家大族。”

    谢瑜:……

    “所以,现在谢学士觉得,张琼华重回锦华宫,谁该最着急?”

    谢瑜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冯彧悠闲自若:“不是摄政王,也不是皇上,而是,文武百官……”

    卧槽!

    师荼竟然这么狡猾的吗?

    这边话音未落,那头三省六部的宰相们齐齐过来拜访,毫无疑问,政事堂这几位是瓜分利益最多的,师荼那个混蛋利用“大公无私”的精神,竟然堂而皇之地将这些老狐狸给绑上了贼船。

    难怪他敢肆无忌惮地跑路,去寻找皇帝。

    “谢学士也在啊。”宰相们笑容都是僵硬的,尤其是看到这两位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喝茶,更是心焦得很:你们这两个混蛋悠闲得也太丧心病狂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吗?

    看到他们这幅德行,突然之间,谢瑜也有了品茗的心情。

    冯彧还多倒了几盏,“几位大人来得正好,这茶刚煮出来的,一起来品品。”

    品个毛线球啊品?都火烧眉毛了谁特么还喝得下去?

    “冯侍中和谢学士没听皇上接普惠法师回宫的事吗?”

    “知道啊。”冯彧又是那种淡得出水的调子,激得众宰相心口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普惠法师早已贬为庶民,还屡次伤害龙体,罪不可赦!”吏部尚书义愤填膺,好一派忠臣派头。

    若非谢瑜刚刚听过冯彧一翻分析,都差点要认为他是真的一心为主呢。

    “可是,这些事情皇上大概都忘记了吧?连摄政王对他的好,他都忘记了。就算他要恢复普惠法师的太后称号,我们做臣子的又能怎么办?”冯彧故意哀叹道。

    这最后一句简直戳到了众人的要害,张琼华若真恢复太后身份,那从张家嘴里抢到的东西不仅得吐出来,怕还得被张家记黑账。

    大冬天的,冷汗沿着背脊而下,尽皆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皇上与普惠法师快到承天门了。

    众人悚然一惊,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往承天门而去。

    冯彧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慢悠悠地跟上去。

    谢瑜只觉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太天真,把人心想得太干净。一个个平素都衣冠楚楚,没料到私下里竟然隐藏了如此多的龌蹉心思。

    众人到承天门时,很多其他官吏也偷偷摸摸过来看热闹,千牛卫护着那个昏君以及张琼华的马车也刚好过来。

    王文启和谢瑶早在这里候着了。

    元宝鄙睨着城门口的人,视线扫过王文启,径直落在谢瑶身上。

    这还是他回宫第一次见到谢瑶,数月不见,美人儿出落得越发水灵动人了,之前那个冒牌货到底怎么想的,如此人间绝色不享用,竟然废后还封个什么长公主,搞得他现在要冲谢瑶下手都有些不过去。

    元宝的视线正肆无忌惮地在谢瑶身上梭巡,激得旁观了一下的谢瑜差点要上去撕人,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忽然靠近了谢瑶几步,看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元宝窥探的视线。

    元宝眯了眯眼,这个男人是……

    哦,萧恭,谢瑶的裙下臣,手握重兵的安西都护。

    可就算手握重兵,难不成还能拿这些兵力来要挟他这个皇帝不成?何况,那些萧家私军都在安西都护府,上都不仅有北衙禁军还有十六卫可以供他这个皇帝调动,谁怕谁?

    元宝挑挑眉:“长公主和王丞相拦住朕的去路是何意?”

    今天也是昏君回来谢瑶第一次见他,明明同样的脸,几乎相同的声音,可就是叫人心生厌恶。

    “陛下记忆有失,大概忘记了张氏对陛下犯下的那些罪孽,我等不过为陛下安危,过来提醒陛下而已。”

    “长公主的那些,朕虽然记不得,不过王丞相已经向朕提过,但普惠法师终究于朕有养育之恩。何况,此次下狱本是因为朕离宫之事,那都是一个误会,连摄政王都了,朕回来,她就可以出狱,不是吗?”

    以得元宝的为人,断不可能跟人讲道理,不用,这些话是张琼华教他的。

    “普惠法师已出家,便是身在红尘外,在感业寺吃斋念佛,跟在宫里吃斋念佛又何区别?众卿对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太苛刻,她毕竟是朕的母后。”

    这话竟得众人无言以对。

    张琼华看着众人吃瘪的样子,心里憋着的那口恶气总算出了一半。车轮骨碌碌通过承天门时,看到巍峨宫殿映入眼帘,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回来了,这次,看谁还能将她赶出太极宫!

    “好像皇上并没有要恢复她太后身份的意思……”忽然有一个人心怀侥幸地。

    人在某些无法扭转的局势面前习惯自欺欺人,寻求自我安慰,显然,这一点安慰了很多躁动的人心。

    谢瑜看冯彧,低声道:“你们的盘算怕是要落空了。”昏君只要够聪明,不拿政事堂的人开刀,师荼和冯彧想利用朝廷百官来抵制昏君,就根本行不通。

    谢瑜斜眼看他:“你是今天才认识他吗?”

    别人不知道这个昏君不是之前的皇帝,心怀侥幸可以理解,但他们可是知道真相的。就算两个人一模一样,但性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擅嫉又多疑,如今在朝掌权的他必然认为都是归顺于摄政王的,你觉得他会放过谁?是长公主?还是王丞相?或者政事堂那几位?”

    显然,师荼重用过的,这个昏君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然,你以为他这么急着把张琼华接进宫做什么?

    他要的就是张家的人脉!

    谢瑜终于变了脸色,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连王文启都满脸忧虑,过来问冯彧:“摄政王还不算回上都吗?”

    冯彧拱手一揖,谦虚道:“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卧槽!

    所以,你是承认师荼故意拖慢行程,让昏君闹幺蛾子?

    王文启不傻,忽然凑到冯彧耳边问:“是不是有两个皇帝?”

    这几日跟昏君接触,王文启越来越觉得此刻的元宝跟之前的元霄差别实在太大,这绝对不是丢失一段记忆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他突然觉得,皇帝于寿辰那日上演飞龙在天是别有用意。

    “王丞相方才什么?”

    王文启已经抬头,“没什么。”

    如果真有两个皇帝,他该何去何从?

    “老夫是,你们别闹得太过分。江山社稷不能乱!”

    “只要王丞相你们立场够坚定,便乱不了!”

    王文启:……

    张琼华一回来,果不其然,翌日,那个昏君就开始插手朝政,肆意调动官员职位了,甚至重新任命了千牛卫中郎将,以及十六卫大将军等各种职务。

    简直搞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多少官吏跑去拜谒王文启,王文启磨得牙根儿疼,“你们是觉得老夫的权利比皇上还大,还是觉得胳膊拧得过大腿了?”

    作为一个资深保皇派,你们对那个昏君和太后有意见,跑来问我,是想把我策反吗?

    在王文启那里吃了瘪,这些人转头又来拜见冯彧。

    “摄政王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冯彧的案前人就没断过,三省六部来了一批又一批。

    一个个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都等着师荼回来替他们主持公道,重掌大局!

    让人喟叹的是,师荼攻破上都,除了剪除张家羽翼,并没有动朝廷格局,怎么这次昏君病了一场,反而跑出来搅混水?

    这感觉怎么呢,让他们突然有种回到以前昏君当政的时代,不辨是非,不问青红皂白,跟张太后插手朝政,在朝中安插亲信一样一样的。

    只不过,以前张家势力再大,都是外戚,他们要抵制名正言顺,但现在是皇帝要插手政事,是他来捣乱,他们若抵制那就是谋逆造反,这个罪谁担得起?

    连王文启不敢担,他们更不敢!何况谁都不愿意去当那个出头鸟,成为始作俑者。

    “诸位大人急又有什么用?就算摄政王回来,他也做不了什么啊!”冯彧故意做出一副无辜状。

    “但至少玉玺还在摄政王手里,他不同意的事,即便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冯彧挑眉,“诸位大人这是要摄政王跟皇帝对着干的意思吗?”

    众人:……

    冷汗下来了有没有?

    搞得他们怂恿摄政王谋逆似得。

    “不过诸位大人也不必担心,你们也了,玉玺还在摄政王手里,那皇上的旨意就算是口头下了,在正式公文下达三省六部和十六卫之前,都是不需要执行的,不是吗?”

    卧槽!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也因为冯彧这句话,整个朝堂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

    被调任的人还没走,新任命的就急着入职,满朝文武矛盾摩擦直接升级。

    眼看这势造的差不多了,冯彧终于给师荼传去消息。

    离上都不到百里地,师荼和元霄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三日了。

    师荼在帮皇帝烤羊肉串,皇帝在折梅花。师荼嘴角满是笑意,掩都掩不住。

    “师荼,好看不?”

    元霄扬着手里的梅花炫耀。

    师荼烤好一串拿过去,“没陛下好看。”

    元霄玉白的脸蛋微微一红,的确比那梅花还要娇艳,大概是养得太好,这几日又胖了一圈的架势,师荼都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颊,但又怕自己手指太凉,没敢擅动。

    “我还要那枝。”元霄指着最高处开得最盛的梅花,大眼睛亮晶晶的,谁忍心拒绝?

    “好,臣帮你折。”师荼刚抬手,忽然眼前寒光一闪,那枝梅花被斩断,下一秒,秦放接在手里,恭恭敬敬捧到皇帝面前。

    “……”师荼没好气地丢了秦放一个冷眼,“秦将军,你可知道现在千牛卫中郎将是谁?”

    秦放头皮一麻,“我被那个昏君免职了?”

    “可能比这个更糟糕。”

    秦放:……

    就在这时,秋辞抱着一只鸽子急匆匆跑过来,“冯侍中又来信了。”

    师荼取下鸽子脚上的竹管,开一看,纸条上就三个字:宜入京。

    师荼满意地笑了,轻轻柔柔皇帝的呆毛:“陛下,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