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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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皎皎, 风也渐渐变得骇人,山坡上的狼愈来愈多,燕九紧着心神,这里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草原上的狼群。

    若是草原狼三五只的话尚且能对付, 但要是他们闯入了有组织的狼群的地盘, 夜里出来觅食的狼群极为凶悍可怖, 个个敏捷健壮,几十头狼那便是一支军队一般, 能困住他们十二人不在话下,激怒了狼群, 今日他们很难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山坡上的狼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只听得一声悠扬的马头琴拨弦声,那狼群疯了一般,从山坡上俯冲下来, 燕明紧握住剑柄, 准备着一场与狼的殊死搏斗, 没成想, 那狼群在马头琴的琴音里变换着队形,绕开了这兄弟二人,直接向那十个蒙面人扑去。

    燕明看得喉头发紧, 他第一次跟着九哥来仗,这仗还没呢,就先遇到一群嗜血的狼, 心里头一点也没有被救的喜悦感。

    燕九一惊,那曲子,他异常熟悉,那是他从就耳熟能详的曲调。

    往昔的回忆涌来, 很的时候,他曾听母亲过,早逝的外祖父是城主司的驯狼人。整个金原的驯狼人屈指可数,都是靠着百折不挠的意志历练出来的,用来操控狼群有专门的驯狼曲,这曲子简单好记,但狼是个认气味的物种,所以要成为驯狼人,就必须要进入狼群,至于发生什么,不用想也会知道,届时只要活着回来,那么就能有城主司亲授的狼印。

    母亲过,舅舅们贪生怕死,亲情淡薄,所以不曾继承外祖父的衣钵,反而是母亲自己,自好斗,身手了得,常常扮作男子进入驯狼场,与狼群成一片,但因为外祖父的阻挠,母亲没能成为驯狼人。

    后来外祖父死后,母亲便从家搬出来,在驯狼场做看守,更是有一头忠诚的白狼作为玩伴。

    那时,他给白狼取了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叫巴特尔,随着母亲的去世,那头白狼也不知所踪。

    曲子由缓转急,狼群眼中的绿光甚是凶悍,群狼与十人的搏斗,慢慢变成了厮杀,燕明瞠目结舌,待震撼过后,才发出人生如有一观,死而无憾的感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人狼大战落下帷幕,蒙面人死的死逃的逃,狼群听着号令,也慢慢隐退在夜空下。只有最后一只白狼,比其他的狼都要来得强壮,睥睨天下般的姿态走在后头,有些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燕九,转而消失在了夜幕里......

    “多谢孛日帖赤那救命之恩!”孛日帖赤那即为苍狼之意,代指驯狼人。

    晚风吹了良久,他们二人才看到山坡下慢慢走下来一个身影趔趄的老人。待看清人的相貌之后,燕明惊呼:“阿古达木!”

    “不得无礼。”

    燕明讪讪的闭上嘴。

    “京城来的公子竟知道我是驯狼人?”阿古达木老神在在,却疑惑发问。

    “有所耳闻,先生是如何得知我们兄弟二人遭了难?”

    “这草原上,就没有我阿古达木不知道的事儿。”话神神秘秘的,眼神也幽幽的看着燕九,像是要将他瞧出个洞来。

    燕明心里乐了,这老头还挺狂。

    夜里在草原上待着也不是个事儿,索性两人都前往了阿古达木的毡房。三人骑着骏马,很快就到了阿古达木的毡房,那是一顶发黄的蒙古包,里头没人,看样子只有阿古达木一个人住。

    “老先生?你多大年纪了?怎么没见你家人啊?”燕明环顾左右,真是一方陋室。

    “有五十二回了......”

    金原老人从不自己多少年岁了,大多只有了多少回,意思便是过了多少个春天,燕九从生辰,母亲也是有了多少回了。

    夜里草原气温骤降,三人围坐在火炉旁,阿古达木拿出一壶奶酒温了温,给他们二人满上,暖暖身子。

    没喝两口,燕明便倒了下去,燕九暗道不好,竟大意了,没想到他救了自己,却还是别有用心,刚想抽出剑来,发现浑身疲软,竟是蒙汗药。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老实与我交代。”阿古达木看穿了燕九的身份,便没用大邺的官话,起了金原话。老人家鹤发鸡皮,垂垂老矣,满脸的褶皱如同沟壑一般,整个人在微微摇曳的火光里宁静祥和。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燕九多了个心眼,依旧用官话着腔。

    “娜仁......那孩子你可识得?”眼中霎时便闪着水光,仿若一个孤苦无依的老父亲在等待着儿女的消息。那期待的眼神,热切得令人不忍闪躲。

    娜仁这个名字在金原是个很普通的女子闺名,是太阳的意思,但让燕九心中发颤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额吉就是叫娜仁。他浑身没劲,恨不得冲到他面前,到底知道些什么事。

    燕九没有回答他,但阿古达木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个大概,看样子这孩子防备心很重,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苦难。

    “我十二年前被鞑子抓住了,一直在给他们采矿,六年前才命悬一线的逃了回来,那时丹荣遭了大难,我唤了整个狼群,它们都没闻到娜仁的味道,还有娜仁的孩子,布日固德......”

    燕九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迫不及待的抓住了阿古达木的衣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他的额吉,为什么知道已经消失了六年的他?

    一夜无眠,阿古达木与燕九诉着往昔,燕九的外祖父巴图与阿古达木是已经没落了的图古人,鞑靼将图古兼并之后,杀了图古王,王庭已不复存在,但王庭还有一个公主尚在人世。

    他们在火光滔天的图古王庭将的公主救出,逃到丹荣,巴图将公主改名换姓养在身边,充当自己的女儿。

    后来,鞑靼在丹荣烧杀抢掠,即使整座城陷入危机,还是有很多人不肯离开世代生存的家园,一直苦苦硬撑着等待朝廷的援军前来,巴图为了救阿古达木,死在了鞑靼的铁骑之下,死前的遗言便是照顾好娜仁,他的两个儿子成了家之后,娜仁只能是寄人篱下。

    阿古达木没想到京城里来的大官竟看上了娜仁,将娜仁骗得团团转,有了家室,竟想让娜仁做,他当然不能同意,娜仁她可是图古王族最后的血脉,虽然图古王被杀,图古部落被兼并,但她依旧是他们这些旧臣心里最珍贵的图古公主,怎么能自甘堕落?

    他将怀着身孕的娜仁带去了被灭亡了的图古部落的秘密遗址,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了她。一直等孩子降生,京城里的官员归了京才将娜仁接了出来。

    燕九看着眼前这个仿若讲故事的老头,原来自己的额吉,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怪不得儿时的母亲常常让自己祭拜一座无名碑后,些奇怪的话,更是独自在墓前垂泪。

    燕九艰难开口,“额吉她六年前便去了...”

    他将那一夜的混乱一一讲述给阿古达木,金原城破,十三城犹如人间炼狱,额吉带着一队人马杀了出去,外头被烧得火光滔天,尖叫,嘶吼声不绝于耳。

    十二岁的他杀了一个鞑靼兵,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用的是额吉给他做的弯刀,血腥味让他吐了一地,他以为杀敌便能和额吉一样无所畏惧,可看到勇敢的额吉浑身是血的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勇敢,他怕得动不了手脚,浑身如坠冰窖。

    阿古达木听完后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平静,他嘴唇抖动着,声音分外沙哑:“娜仁是勇敢的公主。”随即目光灼热的看着燕九,“如今,你是公主唯一的血脉,你可愿意回来?”

    ......

    “九哥?那老头了什么啊?为什么我会晕倒?”

    “你太累了,睡着了。”

    “哦。”燕明摸摸后脑勺,总觉得这个九哥有事瞒着自己。

    回到了军营中,燕九还是觉得犹如一场梦一般,阿古达木他的额吉是草原部落图古的公主,他是她唯一的孩子,要不要为了额吉而战,要不要为了灭亡的图古而战...

    安稳度过了几日,燕九与之前在军中做斥候认识的范将军部署了周祥的作战计划,却随着燕洛带着军队的到来而全盘乱。

    范将军与燕洛在部署上起了嫌隙,这一日,范将军竟大骂燕洛“黄口儿,纸上谈兵”。

    其他的将领纷纷发笑,无外乎他们会有此等反应。

    忠信侯府世代为武将,先帝在世时,忠信候燕征袭爵不久,大权旁落,侯府的军权已经被先帝削弱得与普通世家无异。

    燕征不甘,跟着还是安王的玄正帝造反,险中求富贵,最后成为一等功勋世家,门第显赫,不过树大招风,又惹了玄正帝猜忌。自摔断了腿之后,侯府重新跌下了神坛,而燕洛的手段与内宅的万氏,自是支撑不起侯府的门楣。也一度让人看轻。如今忠信侯府当家的世子爷谁人不知是个平庸之辈,而燕九更是不足挂齿。

    燕九如今人微言轻,自是不会为了面子与他们起争执,燕洛便不同了,到了痛处,撂下一句“一群粗鄙蛮人”便气冲冲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