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瓜汤,荷叶饭
过了一阵子,知青们都陆续起来了。
赵子林看到胡娇娇和田晓萍正在院子里扫忙碌的身影,不由惊喜道:“娇娇,你起这么早啊?你是客人,这种活儿怎么能你来干呢?交给她们干就是了。”
这话听在胡娇娇耳朵里并没有多让她美滋滋,反而容易给她拉仇恨呢。果然女知青宿舍走出来的几个人,听到这个就立马拉下了脸。
胡娇娇忙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是我要感谢你们昨天收留我和我妈呢。早饭已经做好了,大家快趁热吃吧。”
一听她还做了早饭,几个女知青的脸色才缓和了些。有了那天的炒黄鳝在前,知青们对胡娇娇的厨艺都是十分肯定的。
“早饭也是你做的呀?胡娇娇你真勤快手巧!”几人笑嘻嘻地往厨房瞧去。
胡娇娇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年头当真是勤劳质朴讨人喜啊!
稀饭是咸粥,还有野鸭蛋的鲜味,就着拌好的萝卜缨,再咬一口葱饼。比着之前食之无味的早饭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各人吸溜吸溜地喝着粥,狼吞虎咽,不一会儿的功夫锅就给喝了个底朝天。
陶敬军摸了摸撑得滚圆的肚皮,不好意思地道:“呀,娇娇还没吃吧?这粥都见底了。”
田晓萍开一个倒扣着的碗,“就你们一个个还平时见着娇娇就献殷勤呢,关键时候连口吃的都不惦记着。指望你们,娇娇就饿死了。喏,娇娇,我给你和杨姨留了饼子和粥。”
陶敬军挠挠头,“实在是太好吃了嘛!我都没顾上话,是吧明时?”
只见白明时左手端着碗,右手筷子夹着咸菜,吃一口咸菜,喝一口粥,悠哉悠哉仿佛不是在知青点抢饭吃,而是在某个老字号店里,品早点。
胡娇娇忍俊不禁,“吃那么慢,不怕饭都被别人吃了?”
其他几个已经起身去刷碗的男知青冷嗤一声,嘲笑道:“他怕什么吃不上饭?他又不干力气活!要我,就应该给他吃半分。”
钱勇这么,惹了大部分女知青的不乐意,“白明时怎么不干活了?晒药材不是干活么?”
钱勇被一顿抢白,心里不服气,“他又不是来干大夫的?不就瘸了腿吗?人家隔壁田里的张大伯,不也瘸了腿?还照样耕地、收麦子呢!”
罗敏君也不甘示弱,“你上回拉肚子还是他给你治好的呢!有本事下次头疼脑热的就等着老刘医完猪再医你吧!”
胡娇娇暗地里咂舌,没想到自己随口那么一句,引起叽叽喳喳这么一顿吵吵。
在田晓萍的一声“该干活了”吆喝之下,各人才开始依依不舍地离开饭桌起身,拿草帽的拿草帽,拿锄头的拿锄头。
田晓萍回头对胡娇娇笑道:“娇娇,你今天还不走吧?”
“我还没想好去哪儿呢,回头跟我妈商量商量去。”
“依我看,你们就别走了!我们这里是知青点,不算村里人家,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去,不会有人你们闲话的。只要你天天给我们做饭就成!”知青孙秀英笑盈盈地道。
胡娇娇感受到了跟这帮年轻知青在一起的朝气蓬勃与热心肠,也笑了笑道:“行,不论走不走,今天中午的饭我先给你们做了。”
“太好了!上午干活儿都有劲了!”孙秀英和几个知青互相趣着往外走去。
杨玉乔站在门边对这些孩子们挥挥手,感慨道:“还是得识字念书哇!”从这些知青充满活力朝气的脸上,杨玉乔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她又心存愧疚地看看自己的女儿,娇娇也哪儿都不比她们差,却得在这儿跟着她受苦受累。在农村,到了岁数,就得嫁个汉,无非也就是本村或邻村的庄稼汉。
要是在杨家,娇娇也该是能进学堂的,将来个镇上、县里的好人家。
自昨天见了杨玉明,杨玉乔就更加动了要去寻亲的心思。可又心里怕怕的,既怕找不到家人,又怕找到了娘家人不认她。
见母亲一大早怔怔发呆,胡娇娇猜出了大半,“妈,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要去哪儿?”
“是啊娇娇,妈想了一夜,昨天我们还是太冲动了,不该跟你奶奶二叔他们撕破脸的,毕竟……”
“毕竟什么?”胡娇娇直接掐断了亲娘的侥幸幻想,“这多年胡家人是怎么对你的,你也看到了。爸走之后,奶奶跟二叔把咱们手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那时候给你想过留活路没?昨天编排你的时候,想过会给你招恶名声没?妈,咱们往后虽然有可能会艰难,但路却是我们自己选、自己走的,不用受别人摆布。句自私点的话,我们要是一直待在那个家,你信不信再过不到一年,奶奶和二叔就会合计着把我嫁个人,到时候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婆家,可都由不得你我选。”
杨玉乔听到这个,吓得一激灵。娇娇的还真有道理,连看病花自己挣的工分都不能做主,她们还能让她做主娇娇的亲事?万一他们昧着良心,给娇娇个不好的婆家换个礼钱,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儿,杨玉乔赶紧扶了扶心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可……那我们能去哪儿呢?去找你舅舅吗?”杨玉乔还是出了自己的担忧,“其实我并不想去叨扰你舅舅一家,我觉得你舅妈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怕你玉明舅舅为难。”
其实胡娇娇本来也没想这么快走,这个特殊时期还差几个月才过去,现在想去别的地方,到哪儿都要介绍信。虽然揣着舅舅给的钱,可想做点生意也好、摆个摊做饭也好,都是很难的,按需分配还得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妈,既然知青点有需要我的地方,那我们就先多住一两天,等想好了去处再走不迟。”
杨玉乔也含笑应了,“也好,其实我也挺喜欢这帮大孩子们。哪有村里人的那么傲气?”
杨玉乔把堆在盆里的知青衣服给洗了,胡娇娇则开始摘菜、淘米做饭。
到了太阳高高,一个慈眉善目、白胖的身子背着个药箱,步履蹒跚地往这边坡上走来。
“这不刘医生么?”杨玉乔掸了掸衣服,好奇地笑道。
老刘看到杨玉乔,也眼前一亮,“一大早听了你们家的事儿,怎么住到知青点了?”
杨玉乔不好意思地道:“没地儿去了呗,幸好这些知青们热心收留我们。我和娇娇算先住一两天,想好去处就搬走。”
老刘急忙道:“要搬哪儿去?你们娘儿俩能去哪儿?害!要我,你那婆婆待你的确刻薄,守义那么好的人,怎么有个这样的妈?其实村里人不少都是同情你的,你也不用从胡家搬出来就非要离开任家庄。就当分家就是喽!”
“话是这么,可……”杨玉乔刚要讲话,胡娇娇端着摘菜的盆出来了,一眼看到老刘,冲他甜甜地叫道:“刘大伯好!”
“哎,这闺女嘴真甜!”老刘喜滋滋的,拍了拍药箱,“我要干活了。”
胡娇娇好奇地望着老刘往男知青宿舍那边走,边嚷嚷,“白!我要的中药丸呢!”
胡娇娇这才明白今天一大早,那些知青们争吵的点在哪儿。看来白日里,仗着腿瘸加可以给刘大夫做些药材,白明时的确是不下地干活的。这就让很多干力气活的知青愤愤不平。可在向着他的女知青看来,白明时也是干活的,只不过不是力气活,但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像农村医疗条件这么落后,老刘还是个半医人半兽医的赤脚医生,能有个懂医的,当然村民都用得上。
老刘奇怪地量着白明时,“白,你平时脸色发白,今天怎么面色……白里透红啊?是不是中暑了?”
白明时没好气道:“没睡好。”着,转身将一包东西递给老刘,老刘开笑逐颜开,“还是你厉害!你你这祖传中医,又学过西医,在这儿不回城多可惜啊!”
“你走不走?要不下次别问我药方。”
老刘忙点头,“走走,这就走。我白,脾气别那么大嘛!将来媳妇儿不好找,姑娘都被你吓跑了。你看你一天天的,对知青点的女知青都冷着个脸。”老刘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在白明时的冷脸冷眼中,背着药箱子离开。
走之前还不忘跟胡娇娇她们招呼,“杨大妹子,我走了啊!有事儿尽管招呼,任村长那儿我也能帮你们。”
“啊?才刚来就要走了哇?给您李子。”胡娇娇捧着一个碗,里头是她早上刚在门口树上摘下来的李子,用桶吊着,浸泡在井水里。被镇得透亮,酸酸甜甜又解暑。
老刘高兴地接过李子,一边咬一边道:“还是娇娇这丫头招人喜欢,杨大妹子你有这样的闺女往后肯定有福气。”
杨玉乔难得听村里有人夸娇娇,也十分高兴,“这么急着走,是要给村里谁家瞧病?”
老刘朝那边努努嘴,“遭人嫌弃了。”
胡娇娇撇撇嘴,“他就是这么个人,成天对谁都冷着脸,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
老刘憨憨笑了两声,“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娃,我不计较这个。其实白是个好青年,面上冷,心里热乎着呢。不然你看你两次皮外伤流血,不都是白给你止住的?”
胡娇娇心里像被抓挠了一把,不服气地脚尖在地上点点,又好奇地问道:“那他既然腿脚不便,为什么不申请回城里去治?”她可听在这个年代,有不少健康的知青,为了能逃离下乡吃苦、回到城里,刻意把自己弄成伤,或者吃药生病什么的。
老刘轻叹了口气,“别的城里娃想回去,那是因为家在城里。白在城里早就没有家了,还回去做啥?跟他处事这么久,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一句家里。”又压低了声音对胡娇娇道:“白没爹,听是个私生子。又有他亲爸去了美国,是走|资派!白就跟着外公过活。哦,对了,我刚刚看他好像中暑了,这娃倔得很,你照顾着点儿,给他熬点绿豆汤。”
听了老刘的话,胡娇娇怔怔的。一开始接触白明时,见他心高气傲,胡娇娇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家里条件特别优越的高知家庭孩子,没想到同她一样,也是没爹的孩儿。
胡娇娇一时错愕,朝白明时的窗口张望了望。
上哪儿去找绿豆?胡娇娇愁上了,这个年代真是要啥没啥,什么都得就地取材。胡娇娇想了想,注意到了厨房角落里的一个大冬瓜。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饭菜香。
知青点的院子同其他村民的院子一样,也晒着一些谷子、玉米、辣椒干什么的。白明时跛着脚,抱着一个圆簸箕出来,上面均匀地铺开一些草药。
“呀,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脚的泥?你这是下河摸鱼了?”杨玉乔见了女儿从外面回来,跟个泥猴似的,哭笑不得。
胡娇娇怀里抱着一把荷叶,绿绿的像一柄柄翠伞,正好遮住了太阳。裤腿高高地卷起,满头满脸都是汗。“去荷塘里拔荷叶去了,今天天气热,中午给大家做点荷叶冬瓜饭。”
杨玉乔觉得女儿越发懂得为他人着想了,心下也欣慰,于是用水舀子取来一瓢水,“过来,我给你冲冲脚上的泥。”
胡娇娇乖巧地站着,任凭凉水冲刷着嫩生生的脚丫。一瓢水下去,泥巴都冲干净,露出了脚踝、腿本身的白皙,在阳光下挂着晶莹的水珠。
一抬头,看见白明时正直愣愣地站在东墙根,抱着个圆簸箕。估计就是在晒老刘的药材了。胡娇娇想起刚刚老刘对自己的话,不禁对这个平时话不多又没好脸的知青,多了几分泛滥的“同情”。
她冲白明时一扬手里的荷叶,“白大哥,听你中暑了,待会儿我给你煮冬瓜荷叶汤。”
白明时将簸箕一放,脸板得更冷了,转身就朝屋里走去。“谁是你大哥?我没中暑。”
胡娇娇不明白自己又哪儿得罪这个怪人了,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脸都那么红了,还没中暑。真是跟门前的大白鹅一个样。”
到了快十二点的功夫,知青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今天外面的日头格外毒辣,各人都有气无力的。罗敏君咧着嘴,一路哼唧,田晓萍不耐烦了,“不就是脚上磨个泡吗?我们谁也没有,你都哼唧一路了。”
一见到胡娇娇,知青们才来了点精气神,“娇娇,饭好了吗?今天中午吃什么?”
胡娇娇揭开锅,一股混杂着荷叶清香的饭香扑鼻而来。“我用荷叶包了米,冬瓜闷蒜,拔荷叶的时候运气好还捞到两条鱼,我也给炖了。”
“娇娇,你手真巧!”几个女知青喜出望外。
带着植物清香的饭,解渴的冬瓜汤,蒜闷的冬瓜炖得酥烂,几乎是入口即化。每个人就着蒜闷冬瓜的汤,泡着饭,筷子夹向切成块的鱼。鱼里放了不知什么,鲜辣鲜辣的,一点土腥味都没有。
知青们本来在外头干活干得又热又累,一碗冬瓜荷叶汤下肚,顿时由内向外凉爽起来。
吃得饱,又吃得舒服,一上午的辛苦劳累一扫而空。昨天还有几个女知青对田晓萍收留胡娇娇母女的事有意见,吃了两顿胡娇娇的饭后,一点意见都没有了。反而主动要腾挪出一张床铺的位置,给她们住。
回到各自的床铺午休,本来都安静着。忽然罗敏君发出了一声惊叫,“我的钱、票不见了!”
这一声可不得了,要知道罗敏君是铜钱乡知青里家庭条件最好的几个之一,来的时候父母给她揣了不少钱和票,她也常常洋洋得意着。田晓萍之前就劝过她,让她少带在身边,缺了就跟家里写信寄。可她偏不听。
这一嗓子吼的,有的向午休的知青很不高兴,有的表示担心和同情,有的则抱着想看笑话的心态。纷纷朝罗敏君投来了目光。
田晓萍道:“你到处找过了没?别一惊一乍的,大家还要睡觉呢,下午活儿更多。”
罗敏君嘟起了嘴,似乎要眼泪汪汪似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不比你着急?还能瞎么!”
“你不天天晚上都点一遍么?”
“我点完就放在枕头旁边,跟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放一起。”
旁边一个女知青“呀”了一声,“别是跟衣服一起洗了吧?”
罗敏君几人这下也脑子嗡了一下,各人开始互相张望,“今天谁洗衣服?”
半晌,才有人闷闷地了一句,道:“好像早上胡娇娇要帮我们洗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