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瑜做了个梦。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下午去的那座果园，奇怪的是果园里种着的不再是那些苟延残喘橘子柿子枣子树，而是清一色的梨树，很…很奇怪的梨树。

    那些梨树长势极好，奇怪的点就在于季节，有的树似乎是处于初春新冒叶，生着白色圆瓣花簇的梨树；而有的早已经枝繁叶茂，树枝上挂着，竟然是圆滚滚的淡黄色的梨子。

    很邪门，但卓瑜却没有来得及在意。

    因为这里的气味更邪门。

    周身被清甜的梨子气味笼罩着，然而本应是柔和甜美的气味，却像是长了钩子般刺破皮肉牢牢锁住了卓瑜的身体，无孔不入地渗过薄薄的皮肤沁入进血液深处，浓稠地翻搅着，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撩拨。

    卓瑜愈发地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有点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向着这浓郁气味的源头慢慢靠近。

    像是在迷宫中穿梭，绕过一棵又一颗的梨树，卓瑜看到了谈汀。

    谈汀并没有穿着校服，而是似乎又回到了在秋旖山上时的模样——他蜷缩在一颗梨子树下，依旧是一袭白衣，头发低束，发尾旖旎而柔顺地摊在地上，上面还落了星星点点的，雪白的梨花花瓣。

    谈汀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只露精致瘦削的，带着微微冷意的一张侧脸。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孤独，垂着眼睫，一手横持着剑柄，用剑身稳稳地接住了一片从空中着圈儿落下的，轻飘飘的梨花花瓣。

    “谈汀。”卓瑜喊他。

    谈汀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仰着脸，有些警惕而懵懂地看着自己。

    随即卓瑜就看见谈汀眼底的寒意倏地就化开了，他雀跃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要立刻起身，但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沮丧地偏过了头。

    “卓瑜。”

    谈汀盯着剑柄上的那一瓣梨花，声，“我今日，应当是无法陪你练剑了。“

    卓瑜感觉自己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慢慢走近了些，他最后坐到了谈汀的旁边，然后就听见自己好像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这满园浓郁芬芳的甜梨子味似乎就是从是从谈汀身上穿出来的。

    然而谈汀歪着头，看向了卓瑜，眼底像是氤氲着朦胧的雾气，却有些答非所问地：“你愿意帮我吗。卓瑜？”

    卓瑜顿了顿，了声好。

    然后谈汀笑了。

    随即卓瑜就看着他低下了头，垂下柔软的眼睫，将剑柄横在自己的柔软的唇前，轻轻叼住了那片刚落在剑身上的皎白的，巧的梨花花瓣。

    卓瑜彻底茫然了。

    然后卓瑜就看着谈汀偏过了头，他咬着那片花瓣，突然用带着凉意的双手捧住了的自己的脸，微侧着头，慢慢地靠近了过来。

    下一秒，谈汀隔着那片似乎还带着露水的花瓣，温柔而怯怯地卓瑜的嘴上落下了一个清甜的吻。

    -

    卓瑜是直接从床上蹦起来的。

    他真的差点就直接一掌把床直接给锤穿了，可想了想这床似乎是属于人家农家院的，锤坏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于是卓瑜气喘吁吁地顿了顿，还是克制，僵硬地把手给收了回来。

    卓瑜这回是真的彻底瓦解了。

    我我我他妈做了个什么梦啊！！！就算再离谱的梦着都也得有个底线的吧？？？

    简简单单的挠头了已经无法排解卓瑜此刻心绪的烦闷了——他颓然地坐在床上狠狠地揪自己的头上的头发，头皮阵阵发痛的同时，也不断地在内心嘶吼着质问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什么梦都敢做。

    可是梦里谈汀的那双干净的眼，他的唇瓣似乎就像花瓣一样柔软而漂亮，还有那甜梨子味似乎还在自己的血液里翻搅，还在自己的鼻腔里萦绕…

    卓瑜猛地顿住了。

    他吸了吸鼻子，整个人瞬间呆滞地睁大了眼睛，是难以置信般又吸了吸鼻子，这回整个人是直接从床上一个轱辘翻滚到了地上。

    怎么会？！

    卓瑜头皮发麻地站在原地，不是已经梦醒了吗？为什么那梨子味此时此刻，还会如此甜腻柔和地萦绕在自己的屋子里？

    一股荒谬的诡异感慢慢攀上了卓瑜的脊梁，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卓瑜原地呆立几秒后直接转身，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群人都在院子里。

    有表情凝重的周松，有其他班的随行老师，还有之前见过的那位omega校医，以及被拦在站在角落里一脸焦急的韩子谦和另外几个beta。

    甚至还有住在同院的几个面色发青的外班alpha，有一两个表情似乎像是忍受不了什么东西一样，红着脸和耳根子，捂住口鼻有些无奈地看着天。

    还有一个alpha涨红着脸，鼻青脸肿地坐在台阶上，很颓废地被校医按住胳膊，连续推了两管装着一透明液体的针剂进去。

    卓瑜记得这鬼东西，叫抑制剂。

    一个老师见卓瑜出来，火急火燎地一把拉住了他就往角落里拉，于是卓瑜就这么茫然地被他推到了韩子谦的身边。

    卓瑜的大脑一时是完全转不过来了，他迷惘地看了一圈儿院子的人，突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谈汀呢？”卓瑜问身旁的韩子谦。

    韩子谦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难以言喻，他嘴巴长了又合合了又张，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晕来逃避这一切。

    “谈汀同学今天凌的时候...发.情期来了。”

    韩子谦偷偷瞥了一眼卓瑜，汗如雨下，终究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发.情，他自己也没注意补抑制剂什么的，加上信息素味儿又好闻，就，就…..”

    韩子谦哭丧着脸指了指那个摊台阶上的alpha。

    “隔壁院儿有个alpha定力实在太差顺着味儿隔着院儿，就，就过来砸谈汀同学的门来了.....”

    -

    蔬菜园的菜倒是都生的水灵灵的，和昨天水果园的景象差不多是两个极端。

    然而卓瑜现在完全没有这个闲心了。

    周围的同学都其乐融融地拎着筐这扯一根萝卜那撅一把红薯，然而卓瑜就干坐在一地大白菜里发呆，韩子谦抱着两根茄子，忧郁地蹲在他旁边守着。

    “瑜哥，不要担心了。”

    韩子谦安慰道，“老周谈汀同学他已经被送到市里的医院了，个抑制剂吊个水隔离一下就好了，每个omega第一次都是很突然的，以后每个月他们自己都会心里有数的....”

    卓瑜还是不话。

    “不过谈汀同学真的强啊。”

    韩子谦甩了甩手里的茄子，啧啧称奇道，“要知道一般这种情况的的omega都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结果听他似乎学了什么防身术之类的，好像三招两式就把那个alpha给撂倒了之后才晕了过去，不愧是o中豪杰……”

    然后韩子谦眼睁睁地看着卓瑜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卓瑜又低头看了眼手机，面色奇臭。果然，谈汀依旧没有回微信，电话也没有接，视频也没有接，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看到，还是因为人还没有醒。

    卓瑜对omega发.情期的了解其实只在于表面，他只知道有这么个时期，也模糊地知道应该和那个什么所谓标记有关，但一旦深入到具体详细的流程和情况，他就彻底空白了。

    卓瑜上网搜了搜，看了一些文章之后他的脸色先是变得又红又绿，又在读了一篇“ 一个独自度过发.情期的O究竟有多难熬” 的记录贴之后彻底变黑。

    黑如焦炭。

    所以现在想想，先前自己感受到的谈汀身上突然变浓的气味，以及做天下下午谈汀的反常，其实都是一种信号。

    明明那人昨天还看什么都新鲜的不行，抱着篮子雀跃活蹦乱跳，他骄傲地给自己看他做的攻略，最后乖乖跟在自己身后摘了很多很多的枣子…

    卓瑜恍惚之间有想起了自己先前在超市里看得那台叫榨汁机的东西，他现在就感觉现在自己的心就像是当时台子上的的那颗西瓜，被刀片翻搅成了稀烂的泥糊糊。

    明明自己先前信誓旦旦答应过了要保护谈汀的，结果现在卓瑜发现自己这个所谓的师兄，当的就像一个笑话——不仅没有保护好人就算了，甚至连他自己做的梦都，都藏了些不干不净的心思…..

    “我不摘了。”

    卓瑜起身木然地韩子谦，“我先回去休息了，你替我和老师们一声。”

    -

    长达五六个时的的失联让卓瑜抓心挠肺，他再也待不住了，直接往大本营走，准备直接找周松去问下谈汀所在的医院在哪。

    然而就在卓瑜往回走的路上，谈汀竟然回复了他的消息。

    是语音消息，点开就听见谈汀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了过来，仔细一听似乎又有些发哑：“我没事的，卓瑜，你不要担心我啦。”

    卓瑜一愣，急急忙忙地回复道：“你醒了吗？身子可还好？我一会儿就去和老师申请去找你，你不要慌。”

    “我现在可精神了，活蹦乱跳的，一点都不难受。”

    谈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耐心地回复他，“有个医师姐姐只要一些药，在医院呆几天就好了——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你就不要担心了，卓瑜。”

    卓瑜迟疑地蹙了一下眉。

    “这里的人都待我很好，饭菜也很好吃，我正在吃这里的大鸡腿。”

    谈汀顿了顿，声音又非常轻快地从听筒那段传了过来，“你不要来找我了，好好和大家去玩一玩，不用总想着我，我过两天就可以回去找你们啦。”

    不对。绝对不对。

    “视频一下。”卓瑜，“让我看你一眼。“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又弹来了一条消息。

    “我现在有些忙，卓瑜。”

    谈汀缓慢地，“我一只手正在抓着鸡腿，另一只手吊着了一个装着水的很大的瓶子，我晚些和你视频，好吗？”

    如果不是现下情况太紧急的话，卓瑜真的差点都要被他給气笑了。

    卓瑜也懒得继续和他周旋下去，直接拆穿道：“那你是怎么发语音给我的？嗯？用你的第三只手吗？“

    那边彻底不话了，卓瑜这回直接想都没想，径自拨过去了一个视频邀请过去。

    他知道谈汀不会挂。

    果然没过多久，屏幕上先是出现了茫茫的一片白，似乎是天花板上的灯，随即又是反转了一个角度，露出了谈汀的半张脸。

    卓瑜的心里一悸。谈汀的眼尾红的不像话，眼底的水光盈盈，似乎带了些迷蒙的意味，双颊上的绯意蔓延，似乎快要直接烧到了耳根。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床上，连胸口的那片皮肤都透着粉意，唯有双唇带着孱弱的苍白，微微抿着。

    这完全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谎言被拆穿的谈汀似乎是很难为情地看了眼屏幕那边的卓瑜，怯怯地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眼，心虚而胡乱地盯着别的地方看。

    “大鸡腿呢。”卓瑜问。

    谈汀呆了一下，他嗫嚅着想些什么，却又很久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活蹦乱跳？”

    卓瑜继续重复着谈汀刚才亲口和自己的话，“不用担心？”

    谈汀彻底不话了。

    卓瑜这边只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裂了个口子出来了。

    他侧过脸深吸了一口气，才努力把自己的烦躁与愧疚压制下了半分。半晌他回过头刚想些什么，却在看到屏幕的瞬间，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谈汀在看着自己哭。

    他依旧怯生生地将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可是露出的那双漂亮眼睛却红红的，向外滚一颗一颗地滚落出晶莹的液体。泪水从眼眶里先是滚落到他的鼻梁上，又从鼻梁上滑落到在被子上，洇出了一片的，暗淡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