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汀推开厨房门的那一刹那，卓瑜正在满头大汗地和手里一坨黏糊糊的面团抗争。

    水加的实在是太多了，湿乎乎的面坨就顽固地黏住在他的手心，然而卓瑜只有一只手能动弹，于是只能费劲而滑稽地甩着那条胳膊，企图把面团甩回盆里。

    甩是总算甩掉了，就是面团蹦跶着滚回盆里，把盆砸了一个踉跄。

    谈汀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面团连带着盆，再带着盆里剩下的面粉直接同时起飞，就跟法术似的，就听见咣当一声，粉雾漫天，面粉面团和缸盆全部落在了地上。

    谈汀沉默。

    卓瑜呆愣愣地举着他那只黏糊糊的手，似乎也傻眼了。

    他转过身，刚想去看看地上的面坨还能不能在抢救一下，下一秒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谈汀。

    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了三分尴尬一丝茫然。

    “你，你怎么来了。”

    卓瑜下意识地把自己和面的那只手往身后藏，慌慌张张道，“我不是叫你先去休息吗，你….”

    谈汀默了一会儿，只是：“你先去洗下手。”

    卓瑜迟钝地哦了一声。

    他磨蹭着走到水池旁，一边开了水龙头冲着手心里的面粉糊，一边用余光偷偷量着身侧的谈汀。

    谈汀没话，只是很利落地俯身，捡起地上的盆和面团。

    他端详着着手里湿趴趴的面团和上面遍布均匀的土和灰，顿了顿，直接走到门后的垃圾桶，送这坨奔波劳碌了一声的面团归了西。

    好歹，好歹我也揉了十分钟呢...

    卓瑜讪讪地吸了吸鼻子。

    卓瑜转过头，继续冲着手里残留的面糊，然而紧接着他发现，现在自己连冲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黏糊的面块就贴在他的手背和指甲上，卓瑜脸都块急红了，又是甩又是蹭的，那面块就是死活都不下来。

    卓瑜有一刹那恨恨地想着自己要不干脆把右臂的绷带给拆了吧，自己先是像个残疾人把脸在谈汀面前丢尽了脸，现在就连….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卓瑜的手。

    谈汀垂着眼睫，很温柔地捧着卓瑜的那只手，用指尖就着水流轻轻地将卓瑜手背上的面糊化开，细致地替他冲洗着。

    卓瑜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

    “为什么不叫许阿姨弄。” 谈汀问。

    卓瑜又吸了吸鼻子。

    “她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卓瑜闷闷地，“我其实弄的特别特别好，真的——你看那边，你不是你想吃河底捞里的黄瓜和橙子嘛，我也给你切了，我还切了肉片和菜，刚才就想着再给你弄些面条，一会儿就能一起下着吃了….”

    谈汀呆了一下。

    他关掉水龙头，先是扯了一张纸巾塞到卓瑜的手心里，随即便转过身，看向了方才许阿姨的价值六位数的几个碟子。

    且不提这盘子里装着的黄瓜和橙子的形状切得有多么诡异，就光是那一摞子手指厚的“肉片”看着就有些离谱。

    谈汀脑子里都能大概想出当时卓瑜单手拎着刀皱着眉，如临大敌般笨拙地切肉的模样。

    卓瑜看他半天不话，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其实我刀功平日里都是很好的。”

    卓瑜努力为自己辩解道，“就是现在单手有些难度罢了，加上这里的刀实在是有些不太衬手，就….”

    “卓瑜。”

    谈汀关掉水龙头，抬起了眼。他的眼珠乌黑明亮，却是安静得像是一潭美丽的湖水，透亮干净，像是直接能看进了卓瑜的心里。

    “而且这牛肉的品质也甚是奇怪。”

    卓瑜若无其事地继续叽里咕噜，“包装的特别好结果开就那么一块，这哪里够——”

    “ 你怎么了。”谈汀问。

    卓瑜哽住。

    这人真是，真是精啊。卓瑜闷闷地想。

    “我就是看着方才姜大仁和许羚的样子，师兄我就，我就想起上次....….”

    卓瑜低下头，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了个扁扁圆圆，皱皱巴巴的团团，“承诺过会护你周全的人是我，可这种时候，我却甚至还不如姜大仁那个粗脑筋的人。”

    谈汀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似乎是怔住了，只是眨着眼，有些发愣地盯着卓瑜看。

    卓瑜把话出来之后自己脸也红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子，把那碟被自己切得支离破碎的黄瓜拿过来，手足无措地就往嘴里塞。

    “我就想着，想着弥补你些什么….”

    卓瑜含含糊糊地，“结果还是给搞砸了。”

    谈汀眨了眨眼睛。

    “你不用弥补任何东西，卓瑜。”

    半晌谈汀轻轻地，“你从来就没有亏欠我什么。”

    可是我现在想对你好啊。

    卓瑜恹恹地想，因为我现在....喜欢你啊，你这个呆瓜又哪里能明白呢。

    两人心里都存了事儿，沉默了好久都没话。

    最后还是谈汀拿起了餐台上其他被霍霍得一团糟的肉和菜，：“我也不大会做饭，只会做些面点之类的，那这些就..让许阿姨去处理，好吗？”

    卓瑜有些惋惜，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门口的许阿姨没想到谈汀真的把卓瑜给劝动了。

    她跟得了救似的连连和谈汀道谢，扯了两把葱和几瓶佐料，端着菜就火速去餐厅里抢救那一盘子濒危的顶级A5和牛去了。

    于是卓瑜和谈汀继续盯着餐台撒了的大半袋面粉发愣。

    “现在咋整。”

    卓瑜感叹道，“其实师兄真的会扯面的，就是这一条胳膊还是有点费劲，诶你要不我给你烙张葱油饼.....”

    “你别动了。”

    师弟谈汀委婉地断了他。

    卓瑜：“……”

    卓瑜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别过头哼哼唧唧地继续往嘴里塞黄瓜块。

    直到半碟落了肚，才又偷偷摸摸地回过了头，看向了案板前的谈汀。

    谈汀竟然在和面。

    他和面的动作其实算不上熟稔，看得出来不是经常下厨的人，不过动作却也没什么大问题，水面比例掌握的倒是很好。

    然而卓瑜就看着他蹙眉站在一堆瓶瓶罐罐前，像动物一样一罐一罐仔细嗅了好久，最后才挖撒了一大勺白色的粉末，直接往面坨里扣。

    卓瑜头皮一麻。

    这是要毒死人么，这么多盐。

    卓瑜站不住了，魂飞魄散地赶紧接过那罐子，掀开盖子一闻，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这不是盐，这是糖。

    卓瑜战战兢兢地还没来得及什么，就看着谈汀又从身旁那个大冰柜里翻出了两颗鸡蛋。

    在卓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谈汀利落地敲蛋蛋，竟然直接将半碗金黄的蛋液混进了面坨里，继续用手和起了面。

    “谈汀…”

    卓瑜看着那黄不黄白不白的面坨，半晌又艰难地，“师兄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就直，你, 你不要这样….”

    谈汀茫然地抬头啊了一声。

    “这样的面条，能吃吗。”

    卓瑜咽了咽口水，却又怕谈汀伤心似的，赶紧谨慎补充道，”“没事，师兄还没试过甜口的面条，也挺好的，挺好的…”

    谈汀怔了一下：“我不做面条啊？”

    “啊？”

    卓瑜傻了，“那你这是做啥，烙大饼吗，可烙大饼也也也也也不能加糖吧….”

    谈汀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微妙。

    他低下了头，继续揉着面，半晌才，“是核桃酥。”

    卓瑜：“咦？”

    起核桃酥卓瑜可就不困了。

    “你竟然也会做？”

    卓瑜饶有兴致道，“也好，一会儿叫我品品，看看究竟是你做的好还是师姐做的好。”

    谈汀揉面的手顿了顿，没话。

    “要知道师姐做的核桃酥可真是一绝。”

    卓瑜啧啧道，“可惜她这人实在是太懒，我好几次都馋的不行，求来求去她都不搭理我，每半个月才肯给我送一次。”

    谈汀一愣：“她为何不和我——”

    卓瑜还没明白过来，就看着谈汀飞快地别过了头，艰难地酝酿了好久，过了很久才：“…我是，她为何不做给我吃。”

    “我也不知道。”

    卓瑜耸肩，“来也奇怪，你别看师姐平时对我凶巴巴的，但这核桃酥吧，却是全山上我独一份的。”

    “我就记得一次她送到我房里时候，那群弟子吵嚷着也要吃，全被她给凶回去了，硬是当场看着那碟核桃酥全进了我的肚子，才走的人。”

    卓瑜美滋滋地，“那群弟子后来师姐偏心，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哎呀，可能是因为我的剑法出类拔萃一些吧….”

    卓瑜那边还在滔滔不绝地揣测着，谈汀垂着眼睫，用指尖在柔软的面团戳出了一个个圆圆的，坑坑洼洼的洞。

    他没有去接卓瑜的话，只是声：“卓瑜，你给我找些核桃来吧。”

    -

    然而家里并没有核桃。

    最后卓瑜费了老大劲才翻出了一包干干瘪瘪的杏仁，谈汀有些失望，但还是将就着用了，于是核桃酥就这么变成了杏仁酥。

    许阿姨很热心地帮他们预热了烤箱。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蹲在烤箱前，睁大眼睛惊奇地盯着里面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圆饼看，看着它们慢慢膨起裂出漂亮的纹路，变得金黄而香甜。

    最后出炉的时候，卓瑜馋得不行，一个没忍住，直接上手就抓起了一个往嘴里塞。

    “好吃…”

    他被烫得有些口齿不清，“太香了…..”

    谈汀：“都给你吃。”

    卓瑜含糊不清地哼了两声，折腾了一下午的他实在饿得心慌，一块刚进了肚，没忍住又抓起一块往嘴巴里塞。

    “哎，要是家里有核桃就好了。”

    卓瑜吧唧吧唧着。

    “一定会比用杏仁做的还要更香一些。”

    卓瑜到一半突然发觉哪里不对，疯狂改口道，“——我，我不是你做的没有师姐的好....哎呀我这张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你做的很好，但是师姐她做的也很好….”

    谈汀却突然笑了出来。

    卓瑜就看着他弯了弯眼睛，只是摇了摇头。卓瑜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又想些什么，就听见谈汀偏过了脸，呓语般轻声地开了口，“若是师姐知道，你原来这般喜欢她这些年做的核桃酥——”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卓瑜。”谈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