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A+A-

    方征在被回忆折磨的间隙,忽然做了个相对轻松的梦。他看到了久违的“连风”。“连风”还是那般弱孱弱的苍白模样,却凑过来亲吻方征的嘴唇。

    人在梦中会忘记很多事情,譬如此刻方征就忘记了“连风”是伪装的,忘记“连风”是子锋的一张皮,还把“连风”当作最初那个虚弱又无助的孩子。

    方征轻轻推开“连风”,望着那双孺慕的双眼,方征道:“你不可以这样亲我,懂么?”

    “连风”眼珠一转,道:“征哥哥,那天你还跟我,你们部落的女人喜欢的是自由的生活。我难道没有自由吗?。”

    自由逮着人亲?这子可真会偷换概念。

    方征哭笑不得:“自由的前提是不要让别人感觉到困扰……”

    “连风”忽然把脸上的人皮一扯,露出子锋俊朗又深邃的面孔。他脱掉了衣装行头,露出矫健精悍的身躯,凑过来扑住方征:“可你明明很喜欢。”

    在梦里,方征忘记了子锋不话的事实。他被子锋搂抱住,相贴的身躯自发想起亲密时情景。这感觉令方征浑身发软,叹息着:“可是我不敢承认,因为你好危险。”

    “我对别人危险,但我对你……”子锋低下头唇齿间声音渐渐消失。方征意识逐渐又陷入昏暗中。

    这个梦让他暂时从溺水般的窒息痛楚中缓了口气,但他很快又被拖回了那火光熊熊的批.斗场上。

    方征抱着自己的双臂坐在火光间,梦里是不可以闭眼的。他陷在那里,就像被齐腰的泥沼埋着,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过来。

    但奇怪的是,时不时他梦里场景会转化,尽是梦到子锋。子锋就像一只勤勤恳恳的老鼠,在他梦魇的大幕上咬出一个个洞——当然,在梦里是分辨不了这些事的,人的思维已经很迟滞了。

    方征闻到一股清香味,就是从那些“孔”的裂缝里飘进来,让他头脑舒服了一点,身体似乎也渐在恢复知觉。

    事实上,的确有一支白色的香料,点燃在方征床头的左侧桌上。

    一般人是进不来方征用木栅栏固定得死死的院落的。但那难不倒子锋。

    子锋此刻坐在方征床边,白色的香料是用祖姜解百毒的“玉膏”制成,这种香料由大国主掌握分发。任何祖姜境内的毒药迷香都能熏解,由于太过珍贵,子锋也只得过一块。此刻他把这一块玉膏点燃了。如果方征不醒,他还准备冒险搞来更多。

    方征蜷缩在床上,维持一个防御式的自己抱紧双臂的姿势。那模样仿佛很冷。子锋于是把方征抱在怀里,神情珍视又温柔。子锋凝望着方征,这样毫无防备,也不会推拒挣开的征哥哥,乖得子锋心都像化成了一滩水。

    过了一会儿,方征竟然在梦中流出了两行眼泪。断续细细呜咽起来。就仿佛遭受了虐待的猫狗,那可怜模样看得子锋心都揪起来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颤抖地抹去方征的眼泪。平时那样精明强悍的征哥哥,到底是有过怎样的回忆,才能放下清醒时所有的防备,流露出这彻底的脆弱一面。

    征哥哥,你的过去是一个谜团。我努力探查过很久,动用过我掌握的一切去彻底调查。可是一无所获。我本来以为祖姜情报网能探出来,可还是一片空白。你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子锋搂着方征,就像是担心他忽然消失似的。他握着方征的手,发现方征的手指在不断屈伸。这是好的征兆,明那香料的效用在让他恢复。子锋轻轻碰了碰方征的额角,搂着他心地躺下,他准备一直陪着方征,等他醒来。

    等方征没事了。子锋眼里闪过一抹狠色;敢用迷幻香的那几个女人……只要让大国主知道,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征哥哥,想必更愿意自己动手,那也等他醒来再计较。

    又过了大半天,子锋带来的那块玉膏已经烧了一大半。方征呼吸声总算平稳下来,也不在持续流泪了。枕头上,子锋手臂上,全都是干涸泪痕。方征似乎在梦里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他还屡屡搂着子锋的手臂,哭腔道:“不要走。”子锋便也耐心地梳着他的头发,低声一遍遍在心中安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又过了半天左右,子锋给方征喂食了水和肉羹汤。在玉膏烧完后不久,方征终于从致幻的梦境中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被困在里面,被救了出来。他循着那缕清香,从很深的地方一路溯游而上,终于抓住了天光。

    子锋吊了大半日的心终于重新踏实落了回去,他关切地凑在方征床边,一双漆黑的眼睛充满柔情地关注着他。方征有些发愣,但空气中那股刚烧完的清香味道依然浓烈,他怔然被子锋握着手,哭过的沙哑嗓子开口都吓了自己一跳。

    “你怎么……我这是……”

    方征这才断续想起来,发烫的额头,纷繁的梦魇,被困的挣扎……自己是中毒了吧,现在又被治好了?是子锋救的他吗?方征瞥见床头残香的灰烬,味道就是梦中的清香。

    “这是什么?解药吗?”方征好些时日没见到子锋,虽然刚清醒,但恢复后的理智立刻想起了流云所的种种。

    子锋点了点头,把那些残灰心翼翼包起来。从子锋的动作来看,方征估摸这解药可不便宜。

    “谢谢你救我。”方征认真对子锋道。方征是知恩图报之人。哪怕子锋对他有所图,人也不是天生欠别人的。实实的帮助,方征自然会感激。如果能努力忽略子锋眼中柔情和炙热,就更好了。

    “流云,你其实能话的。”方征叹了口气,问子锋:“你既然救了我这几次,总得有个法。你可不可以?”

    这好声好气的交流,对于方征来实属不容易。如今方征已经不愿意怀疑子锋又是在“骗取他的信任”,但这来龙去脉,总要子锋亲口捋清楚,方征才能完全相信他。

    子锋却摇了摇头。方征又觉得挫败和略生气了。

    “你这样,我无法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到底——”

    然而子锋却用实际行动替代了语言,他把方征压回床头,这是一种表达“到底想要什么”的十分精准的肢体语言。

    方征气坏了,一瞬间在梦里的那些场景又浮现,也不知是不是刚清醒的感情还不稳定,方征又气又急:“和我对话吧,连子锋。在梦里的你都能出口。”

    子锋快速在方征身上写字,这是交流形式并未断绝的意思。但此刻俨然方征也认不出那些字。方征感觉得到子锋在解释清楚或发时间间,选择了后者。或许那就是子锋行事的优先级别。反正一时也知会不清楚,那还不如干点别的。

    方征心想,所谓食色性也,像子锋这样的人,从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每顿都吃饱饭,也就是这几年间的事情。因此,理解不了方征那么迫切想要弄清楚事情始末的心情。一旦有机会,就以满足低级的需求为先。

    方征浑身力气还没恢复,大病初愈,他都不知道嗓子怎么会那么哑。回想起梦中的经历,有些担心,沙哑着问子锋:“别——我刚才是不是做梦的时候了什么?”

    子锋直勾勾看着方征,很慢地点了点头。方征忽然心中一沉,因为他从子锋的双眼中看到一丝清晰的——怜悯。

    方征就像被一个闷鼓槌迎头一击。他骤然血冲头顶,就像被剥开了一身刺的刺猬,露出里面惊慌失措的白肚皮。他颤抖着问:“我了什么?”

    子锋不答。方征情绪愈发崩溃,他想把子锋推开。可是此刻他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连金钟罩都用不出来。

    但这次意义不一样。方征语无伦次,摇头道:“不要——不要靠得那么近——”方征那歇斯底里的的被动模样,却令子锋眼眸深处红光翻涌,和怜悯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方征不敢看子锋的眼睛,那里有他被迫呈现出的脆弱之态,有他不愿暴露在阳光下的回忆所牵动的情绪。

    更令方征崩溃的是,子锋之前……但如今不仅止于此,还要进入他的心里。他的心没有什么武功护体,是那么的脆弱。却被子锋看到了他梦中流露出的样子,听到了他的话。

    方征看到子锋张口欲言,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方征,目光中的怜悯关切都很真诚。可不能出来。

    子锋皱着眉头,神色也十分纠结,他无法用语言安抚方征。子锋干脆凑下去,方征大脑一片空白,几乎窒息。那似乎的确起到了一点效果——如果注意力被占据,人暂时可以什么都不必想。

    “不要进我的心——”方征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他的心也变成了被撬开的蚌壳。有种蚌壳叫做带刺丽蚌,是远古的生物。在壳面有密密麻麻的尖刺。但里面却像他一样是柔软的。他暴露得彻彻底底,心中就像被无形的线勒得喘不过气来。子锋缓解他的痛楚,却令他心中疼痛更加剧了。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方征仿佛缺氧的鱼,仅有的涸泽中铺天盖地都是子锋的气息、子锋身上的味道,一次次深刻刻入方征潜意识中。他今后的无数日夜中,只要一想到这个味道,心口那根弦就会勒得越发紧,深深割痛他的神经。

    那时他并不知道,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就会很容易感觉到痛苦。爱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事情。因为真正的“爱”并非能轻易做到,有太多在“爱”的名义下自我满足的幸福情感。但那就像是浮沫烟云,真正的爱,深瀚如海,却在万丈之下难以得见……

    ---------

    方征又在屋子里躺了两天休息恢复,这两天那犬封人还在院子外面叫了这位“哥哥”好几次,但一次都没有听到响动。他们以为方征不在,他们养的狗儿倒是嗅得出里面有方征和另一个人的气息,但它们又不通人语,无法让主人们听懂。

    有一次,犬封人在外面喊“方征哥哥”的时候,这些狗儿们仿佛齐齐受到惊吓般,瑟缩地往后退去。因为它们感知那院中忽然散发出一股怨气极大的凛冽杀意,就像兽王在驱逐误闯领地的其他动物。它们连忙拽着主人的裤边,提醒他们快点离开。结果心大的犬封人还以为是这些狗狗们饿了。

    不过更多的气息那些狗狗就闻不出来了,譬如子锋听到外面动静后,黑着脸又把方征弄得话都不完整。方征仰面躺着,喘息着无奈道:“行行好吧……你要是愿意?我叫你哥行不?叫你祖宗都行好么?你还跟几个头脑白痴计较什么啊……”

    但是子锋似乎耿耿于怀,对于“哥哥只能他一个人称呼”这种事,执着了很久,也让战线蔓延得无比漫长。

    等方征终于“休整好”,还没来得及去找那几个祖姜女人算账,瑶宴的日期就到来了。方征不介意到时候一起解决她们。

    这些祖姜女子的靠山,方征已经调查清楚,是昆仑南北军团长涂山月和高辛星。她们是最能贯彻祖姜女人彪悍特质的存在,背靠着尊贵的大氏族。她们就像母狼一样战斗着保护自己的家族荣誉,不让任何人侮辱。

    方征和她们结下的梁子不,这些家族的犬马遍布祖姜任何角落,渗透得无孔不入。这些天针对方征的,就是她们的人员了。

    “女子国”十年一度的巨大庆典,最能代表她们国度制度风俗的隆重宴会,在方征眼前展开了缤纷画卷。如果人生是一条长河,这一段,想必就是瑰丽湍急的深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