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死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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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杀深秋,天蒙蒙亮,城郊别墅区却热闹得很。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聚在一起,闪烁不停的红蓝两色灯光刺破清的迷雾,一直刺到周行章心底最深处。

    他神情恍惚,穿过混乱喧嚣的人群,一直走到地下室门口。

    在里面勘查现场的组长摆摆手,让阻拦的人放周行章进来,他在周行章肩上拍了下,沉声道:“还是别看了。”

    什么都没了,看什么看?

    周行章就像没听见任何声音一样,走到画好的痕迹固定线旁边,呆滞地蹲下身,半晌才伸出手指想去触碰,然而还没碰到就又收回了手,像是被灰烬的余温烫到了一般。

    白日不甚明朗的亮光从门外透进来,灰烬中闪起一点刺眼的白光。

    周行章颤抖着手将那个东西捡起来,瞬息之间,钝痛撕扯着心脏直到演变为绵长而不断绝的剧烈疼痛,仿佛是把一颗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从高空抛下,落在礁石上摔得稀烂,又风干了磨成粉末,被海浪卷进无尽的深渊。

    而周行章、自始至终沉默着。

    站在一边的警员清楚地看见那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枚戒指。

    ……

    纪维谷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他准备的燃料绝对把一切都烧干净了,他根本不可能还活着,他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向来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什么天堂地狱不过是杜撰出来的虚假东西,只是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感鲜明而不容忽视,看着堪称简陋的诊所,他自嘲地笑了声,却又牵动了脸上的擦伤。

    ——他也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然而,下一秒,一个尖利的女声叫了起来,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嘈杂,紧接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进来,按着他就是一通检查,嘴里还不住地嘀咕明明都没心跳没脉搏了怎么突然又没事了之类的。

    纪维谷偏头,对着的正好是诊所隔间的玻璃,只一眼他就从上面映着的人影里看明白了,他这是占了不知道哪个刚死的倒霉鬼的身体。

    还活着?

    还活着。

    还活着干什么?

    纪维谷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医生啰里啰嗦地继续检查。

    躺了三天,他都是昏昏沉沉的,一周后才好一些,只是精神依旧不怎么样,不过也从周围人嘴里把“自己”的情况弄清楚了,也对原主的性格有了个初步的认知。

    齐臻,不知道哪儿来的,温和内敛,跟人相处并不热络,在这个没落的特色镇上开了个画廊,进山采制作颜料需要的植物时摔下了山崖,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只是没想到突然又活了过来。

    他活着只是为了复仇,现在仇报了,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这么阴差阳错又让他活下来,有意思吗?还是个他以前求而不得的alpha.

    要多讽刺有多讽刺,还不如直接烧成灰死了干净,重生到齐臻身上干什么。

    “齐臻”情绪不高,诊所都是熟人,还有镇上的人,轮流地带着东西来看他,每个人还要安慰几句鼓励几句,听的烦了他就把人都赶了出去,管什么好心坏心,总归都是看热闹的。

    而这天下午,刚两点外面就喧闹起来,被簇拥着走进来的一男一女贵气雍容,看上去非富即贵。

    “齐臻”兴致缺缺没什么表示,那女的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宝贝你可吓死妈妈了,刚才听你从山上摔下来我都不知道……”

    “齐臻”眉眼猛地一沉,用力甩开女人的手,“别他M叫我宝贝!”他受够了这个恶心的称呼。

    这段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冷冽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在狭的室内弥漫开,医生和那个唯一的护士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但都被这样的态度吓了一跳,女人似乎被吼傻了。

    跟在后面的男人揽过妻子的肩,沉声道:“齐臻,她是你母亲,你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话的吗?”

    Alpha极具压迫性的、尖利的竹木信息素压在“齐臻”身上,面对着原主的父母,他也没收回自己的信息素,以他现在的身体水平,根本对其他人造不成太大的影响,他浑不在意地笑笑,“用信息素去给一个病人施压,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儿子的吗?”

    女人一听才知道自己的alpha做了什么,忙开口阻止,“东来你做什么?!儿子还病着呢你快别这样!”

    齐东来被妻子了一通,也绷不住了,把准确施加在齐臻身上的信息素全都收了起来,笑道:“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三四年没见你看他的这叫什么话。”着,他还瞪了瞪自己不争气成天就知道往外跑、画画、往外跑、画画的儿子。

    文静雅拍了拍齐东来的手,“好了,我们来之前不是好了?”

    齐东来哼了声,瞥向自己沉默的儿子,“兔崽子,这回什么都得跟我们回去听见没有?”

    文静雅把人往外推,“你出去吧我跟儿子,刚才来的时候不是看见有棵树挺好看的吗,你去看看再帮我拍几张照片。”

    文静雅关上隔间的门,又把帘子拉上,才坐到床边柔声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刚才问过医生,他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妈妈不放心,我们回去了再仔细检查检查。”

    “齐臻”冷了脸,“我不回。”

    看着有些陌生的儿子,文静雅心里也难受,“妈妈知道你不喜欢金融不喜欢商业,也不想理家里的公司,但是,臻,爸爸几个月前查出来心脑血管不好,再把担子压在他身上是要他的命啊。

    “你也长大了,爸爸妈妈尊重你的爱好让你自由自在了这些年,但是人生来就有自己的责任,该担起来的时候也要担起来,臻不是没有担当的人,你也不想以后想起来心怀愧疚对不对?就算是回去了,你想画画还是可以画,什么时候不忙了,你还可以去度个假啊。

    “跟爸爸妈妈回去,好不好?”

    文静雅的神情温和柔软,语气轻柔,“齐臻”看着眼前并不年轻的女人,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而且到“愧疚”,他确实……

    半晌,他轻声道:“我考虑考虑。”

    “好,今晚我们就在镇住下,你慢慢考虑。”

    晚上,“齐臻”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就起来一个人去了诊所后面的山坡,他寻了块石头坐下,望着邈远而浩瀚的星空,陷入了沉思。

    他的一辈子就像个笑话,黑色的,并不幽默,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短短二十八年的人生,前七年,高高在上的alpha折磨着他们父子俩,玩腻了就借口疗养身体连带着他一起送到了国外,精神错乱的父亲放了把火,然后从楼上跳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只有他知道那是复仇的开始。

    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摸爬滚,获得第一笔资金,创办公司,跻身名流,带着父亲回国复仇。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就算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换也无所谓,只要有用。

    他成功了。

    不仅报了仇,还将他自己罪恶的过往也一并都烧光了。

    他这辈子没什么好后悔的,路是自己选的,是非对错当然也要自己来背。

    他不欠别人什么,即便是只有七岁孩智商、终日只能依靠轮椅代步的父亲,他也不亏欠。

    “齐臻”望着虚空处的某一点,神色莫名,他不后悔,却有愧疚。

    他唯独亏欠那个人太多。骗了人的身体和感情,留下大两个拖油瓶,是他仗着那个人的感情……胡作非为。

    或许,他应该回去看看自己的父亲,也看看……那个人和孩子过得怎么样。

    他不是拖沓的人,决定好之后,三人第二天就离开了。

    车上,文静雅去拉儿子的手,“这几年你在外面,咱们那儿变化可大了,你估计得好好适应新的生活,我们家臻这么棒,一定没问题!”

    齐臻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淡漠地点了点头,他望着窗外后退的街景,丝丝缕缕的期待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浮上来,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抛下充满痛苦、不甘、仇恨,阴暗到无法回首的过往,他真的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吗?

    只是,这些疑问在齐臻拿到手机、看到显示的日期时都被暂且抛到了脑后。

    2020年?六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