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一·秋雨
“贼,劝你们赶紧放人,你知道你们扣下的是谁吗?那可是我们庄主最喜爱的大弟子!等我们师父出关,可饶不了你们。”
“哟,最喜欢的大弟子这么脓包啊,是让我们大师兄三招就撂倒了。看来你们庄主……啧!”
“我们大师兄……平日里精研药理,不喜欢练武!我告诉你,等我四师兄来了,一定得你们满地找牙。”
“哦,我还真是好怕呢。对了,不好意思问一句啊,你四师兄谁啊?”
“我……”
“十一,闭嘴!”
“呀,你们那四师兄,这么见不得人啊?”
“……”
临湖的楼上,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正凭窗远望。
潇湘之地秋日多雨,缠缠绵绵,无止无休,落得天地之间一片迷蒙。
他身后是一群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身着淡青衣衫的明月山庄弟子。那肩头上裹着绷带的浅金衣衫的少年正与其中一个吵得欢快。
男子听了好一阵,原本并无波澜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怒色,抬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原本静静躺在桌面上的宝剑便一下子跳了起来。男子随手一挥,内力带得那宝剑横飞而出,“啪”的一声拍在和他宝贝师弟吵架那弟子面上,登时便肿起一道三指宽的带着繁复纹路的红印。
重重地将剑压回桌上,白衣男子才略略换了坐姿,冷声道:“聒噪!”
明月山庄一众弟子都看傻了,半晌之后,被那人才哆哆嗦嗦地吼道:“你……你竟然我!师父都不曾过我!”
“你以为全天下都是你师父?功夫差又嘴贱,活该。”白衣男子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身着蓝衫的女子正巧拎着水壶走了进来,见状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秋山,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些?”
少年下巴一扬,“萧师兄错了吗?就该他!”
白衣男子接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径自呷了一口,才淡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至,应当是快到了。”蓝衫女子知道他在问什么,也就一并答了。
话音刚落,几人目光所能及之处的湖面上,忽地出现了几只竹筏。每只竹筏上都似乎站着不少人,而筏子逆水而来却行得极快,几息之间便让楼上之人能清楚地看见筏上人的模样。
六只竹筏上统共大概有十四五个人,后面五只上都是三五人相互挤着共撑一把素白的伞,唯独头的一只上,只有两人。一人头戴雨笠,执竹篙撑船,一人右手伞,左手扶剑。这十四五人都身着淡青的衣裳,一望便知是明月山庄的弟子。
“四师兄!四师兄来救我们了!”“你们看那是二师兄啊!”被困的一众弟子高声欢呼。
被得面颊肿的老高那名弟子也用肩膀轻搡身边的常沂,高声道:“大师兄你看,他们来救我们了!”
也唯独常沂,面上无一点喜色,反倒阴沉得厉害。被师弟那么一搡,他不由得更加恼怒,低喝一声:“你吼什么?我还没瞎!”
那少年似笑非笑地回头扫了二人一眼,旋即又指着第一只竹筏上那个撑伞之人对白衣男子道:“二位师兄快看,那个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交手的人。这个人武功还不错,要心。”
居高临下,那名青衣人的样貌被纸伞遮挡了大半,只能窥见他线条流畅的尖下颌。
白衣男子不由得瞳孔一缩——这人,真的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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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又想起数年前的某一个黄昏,他与几位同门于洞庭湖边某一港口上了船,船只正要离港,却听湖上有人脆生生地唤:“船家且等等!”
他目力极好,未出舱也能看清岸上的人。
岸上那人身形纤细,身量高挑,着一袭豆绿色的裙装,腰上系着竹青色的束带,衬得那腰盈盈不堪一握;臂上绾着与腰带同色的披帛;长发在身后随意一束,发带与披帛也是同色的。傍晚时分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落起了雨,那人撑着一把精致的素纸伞,遮住了扮容貌,只露出了巧的下巴。
那时他还想,看这腰身,看这下巴……一定是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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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然起身,白衣男子抄起立在桌边的佩剑,想了想,又将扔在桌上的另一柄宝剑握在手里,从窗口轻轻一跃,施展轻功,如同飞鸿一般轻盈地落在了湖边一只竹筏上,脚下一跺,用内力催着那筏子迎着那几名明月山庄的弟子行去。
“萧师兄你等等我!”少年急唤一声,也要跟着下去,却被蓝衫女子拦住,“阿澄,你有伤在身,还是留在此处看着他们吧,我去。”
少年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都去了。末了,还觉得不解气,向被白衣男子肿脸的明月山庄十一弟子道:“哼,来了有什么用?你等着看吧,他不过我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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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将竹筏催得飞快,明月山庄那边也不慢,眨眼之间,两拨人就在湖心相遇了。
相距不过几丈,他自然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这人肤色极白,仿佛冰雪攒起来的一个人;一张脸远比寻常男子轮廓柔和,十分清秀;飞眉入鬓,眼神明亮灵动,鼻子翘挺,嘴唇红润柔软……竟是有些男生女相。
“秋山……别来无恙。”来人正是岳羲和。他也看清了这白衣人的模样,一瞬间神色剧变,惊讶、恐惧、欣喜、愤恨在这张精致的脸上交错,最终化作一个无奈的微笑。
“羲和,你认识他?”边上撑船的男子闻言不由得一愣,抬起脸来看他们,那张脸正是明月山庄的二弟子的。
原本白衣人的神色也是百感交集的,听闻这一句,嘴角不由又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羲和?看来你还真是个念旧之人啊……舒!”
舒。究竟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呢?
岳羲和原本就白皙的脸,一下子就褪去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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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这冤家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正是臭名昭著的魔教倚霄宫少宫主、大魔头沈千峰的独子,虽在江湖上声名狼藉,可因着他自己有一身不凡的功夫,人又机灵,也没谁让他吃过什么苦头。反倒是他自己,时时在外兴风作浪,惹得正道武林苦不堪言。
四年前他那该叫一声爹的大魔头生辰,实在是想破头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忽然听蜀中青城掌门大寿,松风剑派遣弟子前去贺寿,所携贺礼乃是一套极为精巧且盛物不腐的七彩琉璃盒,就在那几日会溯江而上,途经洞庭,一下子心思就动歪了去。
也不是没人劝过他,是宫主早有严令,没他的同意谁也不许去找松风剑派的晦气。可当时年少气盛,全然不把忠告听进耳中,也是他活该遭灾。
倚霄宫雄踞潇湘一带,他从水性就好,劫个把来往船只是不在话下的。只是松风剑派毕竟名声在外,想必门下弟子也不尽是酒囊饭袋,能被遣去代表整个门派贺寿的,当然不是等闲之辈,需得好好筹谋一番。
想来想去,他最后倒是想出个令人惊掉眼珠的主意——正道中人不是一向把锄强扶弱挂在嘴边吗?那好啊,他扮成一个弱女子,应该很好靠近了吧?
少主心血来潮,宫主闭关修炼,底下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更何况……当他换了衣服在众人面前晃悠一圈之后,大家也就闭嘴了。
还真是像啊!这么美的娘子,哪有男人看了不动心的?
当魔教少主,坏事没少做,也是不要脸惯了,作少女扮出门,愣是没有丝毫的别扭,大大方方迎着众人的一路注视去了码头。谁知仍旧是慢了一步,押送贺礼的那艘船,正缓缓驶离港口。
情急之下,他连忙喊道:“船家且等等!”行走江湖坑蒙拐骗多了,自然有一两门技艺傍身,比如——口技。他嗓子本来也清亮,学起女腔来毫不费力。
“做什么的?”毕竟是怀揣重宝,松风剑派的弟子还是请了镖局保驾护航,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装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他心翼翼地道:“奴……有急事出行,奈何这时辰船家都归航了,不知诸位可否搭奴一程?”
其实他那时第一眼见到的,还不是萧秋山这厮,而是他的师姐韩青溪。韩青溪正巧在甲板上,思忖片刻,似乎觉得孤身一个女子上路也太可怜了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便温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要去何处?”
第二个见到的也不是萧秋山,却是闻声而来的师弟岳澄。岳澄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便嫌弃道:“师姐莫要理会,这么晚了,一个年轻女子还敢孤身上路,必有古怪。谁知道是仙人跳还是咱们谁的主意呢!”
呸!就你有见识,爷还不惜的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
正在思索怎生应对,忽地觉着眼前一亮——一名白衣男子缓缓从船舱中走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容貌英俊,恍若芝兰玉树,又仿佛崇山冰雪。
“师姐,我看这姑娘许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如就邀她同行吧?”着,他又向韩青溪低语一句:“她孤身一人,但这船上全是我们的人,若有不对也可及时应付。”
韩青溪望他一眼,摇了摇头,才按住就要反驳的岳澄,朗声问道:“不知姑娘欲往何处?倘若顺路,就请上船来吧。”
“奴欲往眉山,您看顺路否?”哼,估计不出巴陵爷我就能把琉璃盒拿下。
顺利上了船,少不得一番见礼。韩青溪与岳澄报了姓名,他才报上了第一天行走江湖他爹就让他备好的假名,“奴岳羲和,倒是与这位公子同宗。”
岳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乐意。韩青溪倒是礼貌客套了一番,“羲和此名,甚是大气。”
那个人也就笑吟吟地看着几人寒暄,直到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才拱了拱手,淡声道:“在下,松风剑派楚江流门下萧焕,表字秋山。”
作者有话要: 女装大佬没跑了,颜控也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