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七·幽居
这该死的秋天,就是阴雨不止,而一到雨天,沈望舒便格外容易旧疾发作。
真气凝滞的感觉已经很糟了,偏偏身上还有伤,疼得动弹不得,沈望舒只能僵直地趴在被褥间,任由涔涔冷汗将衣裳浸湿又被体温蒸干。
这手下得是真重啊,看来苏闻是真的生气了。
是因为他为了萧焕一行求情么?大概是的吧,毕竟苏闻暗中得知他的身份之后就对他格外照顾。
但沈千峰还在世的时候,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师叔?看起来苏闻还是陆灵枢的时候和沈千峰的交情应该是十分深厚的吧。是因为沈千峰招惹了岳正亭导致灭门所以才生疏了吗?看这态度也不像……
沈望舒想事情的时候是喜欢盯着某一点出神的,如今药谷的房间里简陋得很,他也只能看着一点烛火。外头风雨不止,那烛火原本是在微微摇晃的,只是忽然之间猛地一跳,激得沈望舒一下子就回了神。
方才……墙上是划过一道黑影么?
“什么人!”虽然动弹不得,沈望舒还是先声夺人地呵斥了一声。不过这一张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粗哑得不成样子,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外头的黑影忽然顿住,然后越变越大。沈望舒强精神想要坐起来,房门却被推开,一股湿气扑面而来。
“你怎么……”沈望舒个哆嗦的空当,那不速之客便开口了。声音熟悉地不能更熟悉,却是害他挨的萧焕。
沈望舒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撑着坐了起来,顿觉一阵头晕眼花,只好不看来人,低声道:“你为何在此?”
萧焕没有回答,反倒是欺身近前。
他来的时候没有撑伞,一身白衣几乎湿透了,沈望舒受不了这湿气,艰难往后退,却被萧焕一把捉住双肩,然后细细量他发红的面孔。沈望舒想要挣开,却使不上力气,反倒是如同在闹别扭一般。
“你在发热?”萧焕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血腥气,伸手一捏摸到了厚厚的绷带,当即就明白了。沈望舒身上有伤,只是如今这境况无法自己换药,伤口发了炎,也就烧了起来。
苏闻还真是狠心,是最疼爱的弟子,不过犯了这么个错就不管死活了。
桌上还有药,多半也是治伤的,萧焕不假思索地拿了过来,抬手就去解沈望舒的衣带。
沈望舒大惊,想把他给挥开,“你干什么!这里可是明月山庄,你找死么!”
“除了你还有谁能拦我?苏闻会亲自到此?你现在这样,想必也是拦不住的。”萧焕手上不停,口里还不忘跟他抬杠。
病中的沈望舒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任由衣带被扯开。可沈望舒也不甘心,怒道:“我现在这样是谁害的?萧秋山,你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不应该闯山!”
“让你病死在这儿我就有良心了?”萧焕轻笑一声,开始解纱布,“这么大份人情,我连道谢都不道一个,不过去。”
呵,当年我信你无处可去的时候把你领进倚霄宫你可没安这好心。沈望舒轻轻哼了一声,不想再和萧焕斗嘴,实在是没这个力气。
萧焕也不是什么细致的人,更不通医理,拆纱布的时候就手脚粗重,沈望舒忍着疼没吭声。但萧焕抓起药瓶就往伤口上倒,沈望舒实在是忍不住,压抑地“啊”了一声。
早就知道这是个好强的人,受了重伤也不的,想不到几年不见却变娇气了,上个药都要喊疼。但萧焕也跟着心疼,手上的动作越放越轻,还忍不住一边撒药一边替他吹。
“你……”沈望舒着实吓到了,一个激灵就要起身,却被萧焕死死按在自己腿上。原本发热的人就对冷风十分敏感,更何况是萧焕在吹气,连带鼻息一起喷在身上,沈望舒忍不住开始起鸡皮疙瘩。“要撒就快些!再折腾下去,我不会死于伤口溃烂也要死于伤寒唔……”
一只大手忽然捂了嘴,萧焕的语气重了几分,“莫这些死呀活的!你命大,该长命百岁的!”
这人!沈望舒气得要笑,却又想起萧焕大概是被他的假死刺激得不轻,到底也老实了。
好不容易上完药,还得等药性发散一会儿才好包起来,萧焕怕他凉着,一手抓过沈望舒空着的那只手,掌心相对替他输送内力。这一下才发现原来他体内还有一股真气乱窜,着实是惊吓不——他是知道沈望舒的气脉受损的,也知道他不能与人激烈斗,只是在江上那一场,沈望舒也并不曾使几分力气,却不想真气又走岔了。他这一身毛病,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如此好武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但他也不能把罪魁祸首给剐了。尤其是萧焕才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瞬间便愧疚得几乎无法呼吸。
“萧少侠!”沈望舒忽然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在下知道您内力深厚,可内力消耗不易恢复,您还是悠着点!”
萧焕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心神激荡所以没有控制好力道,一波又一波浑厚的内力就这样给沈望舒送了过去,可他那伤痕累累的经脉是吃不消的。
道歉也不出口,似乎太矫情了,萧焕索性装聋作哑,只一双眼睛四下乱看。
沈望舒多少也是魔教少宫主出身,就算沈千峰对他格外严厉而他也格外喜欢闯祸,但总的来也是娇生惯养的,加上沈望舒自己又生得好,一身皮肉总归是细嫩又白皙的。如今这一身好皮肉却是惨不忍睹的,伤痕交错,血肉模糊。
肩上倒是还有一块好地儿,但那里却有一个与血色相近的胎记。
像,真是像啊。萧焕从就与掌门这一脉亲近,夏天没少带着岳澄到外头去泅水,自然知道岳澄肩上有一簇火焰样的红印。沈望舒的身子他也是见过的,只是当时心里记挂着别的事,也不曾仔细去看,竟一直没发现这两个胎记竟然如此相似。
不过细细一看,也是有些不同的。沈望舒这个,边缘要整齐多了,颜色也更加浅淡。
脑子里胡乱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探了过去,覆上那处印迹细细摩挲。
用剑的人,指掌之间都有一层茧子,像萧焕这样的高手尤其厚,沈望舒原本就格外在意自己肩背处,还着实怕痒,挣又挣不开,便破口骂道:“萧秋山,你究竟干什么来的!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方才你动静也不,却不见有人来,只怕你是喊不来人的。”萧焕倒是一点不慌张。
这人怎的这般无耻!沈望舒有些恼怒,“我救你一命便是让你用来玩的?还有九日,再不会你的余杭,便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萧焕见伤药发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撤了掌,拿过新的纱布细细替他包扎。“溯光还在巫洪涛手上,我怎么能走?”
“一把剑而已,总有办法拿回来。”沈望舒嗤笑一声,“萧少侠能屈能伸,假意背叛师门把自己当成兔儿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如今却要坚信什么剑在人在了?”
换做半月之前,萧焕定是要反唇相讥的,不过如今他却不敢了。他不后悔灭了那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却开始愧疚自己选了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法子,伤害了一个似乎无辜的人。
沈望舒见他不话,还有些不习惯,而他自己又习惯了拿话去撩他,“你的剑在洪涛水寨,自己想办法拿回来就是,你跑到明月山庄干什么?”
“我来,原本是有事问你。”萧焕老实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也幸好我来了。”
哟,还真是托了您的福,让我离气死就差一线了。沈望舒轻哼一声,“找我做什么?我不觉得我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关于那迷|药的。”萧焕轻描淡写地着。
沈望舒那不太清醒的脑子还在拼命地运转着,“那迷|药……哦,我是见过这东西,但我不知道是谁配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拿给沈宫主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不知道你还想问什么。”
看,他还是称的沈宫主,从前如此,现在也不曾改口。怎么从前就没有发现呢?萧焕忽然觉得呼吸一滞,胸口闷得难受。
“你肩上那个胎记……”萧焕听见自己的嗓子与沈望舒哑得不相上下,“是天生的么?”
不是在迷|药吗?怎么又跑到他身上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诚然他让岳澄挑破自己的衣裳再反手撕了岳澄的是他故意的,就是要教人看见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胎记,可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萧焕。他看见又怎样,让他愧疚?不,或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于是沈望舒轻轻一笑,“萧少侠,你眼睛长在后背上?”
“你……”
“很可惜我后背上不长眼,也就不知道这胎记是不是一直都有。但是他们都我肩上有个红色的印迹。”沈望舒依旧在笑。
他的是印迹,而非胎记!萧焕眉心一跳,已然确定了几分。
虽然这事太过荒诞,但似乎事实就是——沈望舒,真的不是沈千峰的亲生血脉!
“累了吧,你先闭眼睡一觉,我去……去烧点热水给你擦擦身子,出了一身汗应该很不舒服的。”萧焕逃也似的出了屋。舒一向爱洁,被这个样子孤零零地丢在此处,该有多难受呢。
沈望舒看着萧焕的背影,深觉此人今日太过反常。
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