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章十四·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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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震惊了一瞬,沈望舒就平静下来,甚至有些想笑。

    常沂这个大师兄,是总管山庄杂务的起来还真的没有苏慕平和沈望舒体面。这次苏闻松口让众弟子下山,对于常沂来,其实是个立威的好机会。可惜他自己并没什么本事,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恰好苏慕平、沈望舒还有容致这个虽然对他恭恭敬敬但已经颇具实力的师弟聚在了一处,他也就只好跟着,不求能办成什么大事,但能搞明白这几个家伙在干什么也不错了。

    不过就沈望舒发呆的这点功夫,常沂便缓过劲来了,梗着脖子,“你还知道叫师兄?你这是对师兄的态度?你见过谁拿剑指着师兄的?”

    沈望舒原本也没想把他怎样,慢吞吞地收剑回鞘,还跟他嬉皮笑脸,“我也没见过偷偷跟着师弟的师兄啊。”

    “偷偷跟着?你话可不要信口开河!”常沂急了,“我那只是凑巧!谁知道你也在,我不想见你,所以……”

    这解释不通得很,若不是做贼心虚,谁会这么躲着啊。但沈望舒也懒得跟他拌嘴,便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那好吧。不知师兄要去何处,我一定避开,免得碍您的眼。”

    “你……”常沂傻了,这还怎么整?

    见他还不死心,沈望舒又道:“要不师兄先请?我看您走之后换一边便是了。”

    这死子,一定是故意的!常沂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弄得好像我这个做师兄的在欺负你!”

    好吧,都这么给面子了他还不要,可真是难缠啊。既然他不愿意走,那就自己走好了,常沂和那两个师弟的武功都不怎么样,只要沈望舒一心想走,他们肯定追不上。

    “那对不住,师弟我还有事要办,不能陪师兄叙旧了,告辞。”沈望舒拱了拱手,然后头也不回地便走开了。

    “岳羲和!”看也不用看,常沂是气得跳脚的,若不是两旁还有人拉着,只怕就要冲上来找他算账了。

    不过走出两步,沈望舒又慢慢退了回去。

    常沂这人,当真是不怎么样的,武功就更不怎么样了。但常沂有一样本事那实在是无人能及,便是找茬了。沈望舒自己便不了,他也没有想如何,有什么把柄被常沂拿住时时告状都没什么,只是苏慕平,为人谨慎低调,还时常被常沂为难,这大概真是有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

    沈望舒对这本事也不感兴趣,但觉得十分有用。

    毕竟那些药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必定也会被建造之人用心掩饰,肉眼去看想来是极难发现的,他自己肯定没这个耐心。但常沂么,若是许以好处,只怕他会非常上心。

    “干什么!”见沈望舒退回来,常沂还没什么,陈林便跳了起来。

    沈望舒根本就懒得搭理他,只是对常沂道:“大师兄这是第一次下山,要是能破了多少武林正派都破不了的悬案,想必师父是要对您高看一眼的吧?”

    常沂眼皮一跳,却又冷哼一声,“什么意思?”

    “虽然师父并没告诉大家,但我想大师兄一定是有法子听到的,二师兄先前采买药材出了岔子,其实是被人动了手脚,而这个人虽然被抓住了,但还有同党逍遥在外。若是大师兄能一举擒获……”

    平心而论,常沂还真的不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货。他警惕地量沈望舒一眼,“这事绿萝坊、翠湖居和松风剑派都没查明白,我凭什么能找到人?你子想开我玩笑也掂量一下自己在什么吧。”

    “非也,松风剑派和翠湖居又不是专门查这事来的,现在只剩个绿萝坊。先前她们都没什么线索,现在不也不足为虑是么。”沈望舒狡黠一笑。

    常沂看他一眼,神色狐疑,“莫非你知道线索?”

    “有些想法,不过还须得有人帮忙。我想大师兄是有兴趣的吧?”

    有,太有了!把这几大门派都没弄清的事给差个水落石出,这是何其有面子!两个师弟都不由得露出狂喜的表情。

    但常沂把神情控制得很好,只是吊着眼,“你少骗我,苏慕平和容致都在你身边,你会想着找我帮忙?”

    沈望舒知道他是心动了,面上越发不动声色,“二师兄真的就是买药去的,陪我们在沅陵逗留几天,不日就要启程了。至于七师弟,他人不错,但终究脑子不够灵光,不比大师兄你。”

    “岳羲和,今儿太阳西边出来的?”不怪常沂不信,只是从前沈望舒是一句好话也没对人过的。

    也不想表现得自己过于急迫,省得常沂坐地起价,于是沈望舒装作失望的模样,“好吧,看起来大师兄是不想帮忙了。也罢,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花点时间也是能弄明白的。告辞了。”

    架子还没摆够,人就要走了,常沂十分不乐意,连忙道:“回来!什么事情,你。”

    沈望舒勾了勾嘴角,然后迅速收敛,转身又是一脸平静,“这个同伙,会炼制一些厉害的毒药。我想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城中炼药,应该会找个少人来往的地方躲起来。”

    “你让我去找隐蔽的药庐?”常沂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此事并不简单。不过另外两个师弟还巴巴望着他呢,从气焰上就不能输。于是他只好装作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满城中找么?”

    “自然不是,我有大概的地方,端看大师兄愿不愿意动趾了。”沈望舒挑了挑眉。

    这个神情是有些挑衅的意味的,常沂又经不得激,当即就道:“带路!不过我,这主意是你想的,还把我骗来给你找,我……”

    都答应了还这么磨磨唧唧,除了长夜也真的就没谁了,沈望舒强自压下不耐烦,“师兄放心,我也只是因为先前没有查出个答案所以感觉很不舒服,其实并不想怎样。等此事一了,回去禀报师父,我半个字也不会查找药庐的事我参与过。”

    好不容易哄得常沂没了二话,沈望舒便赶紧带着人去了车马行。

    毕竟城南离客栈远,还要出城去翻山,能和其他人差不多时间回去已然不可能了,自然还是能省些时间就省一些,免得其他几人生了疑,骑马自然是比双腿跑着快多了。

    沅陵城南比之城北本就要冷清许多,街巷住户多是家门紧闭的,连铺子也少,出了城郊更是如此,要找人迹罕至的山林也就更加容易了,这一行四人进入林子的时候,离他们碰面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树林里的树木不算密集,但十分高大,枝叶繁茂,树冠参天,即使是冬天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那交错横斜的枝条也有遮天蔽日之感。

    “师、师兄,真的在这儿啊?”年纪最那个师弟害怕得狠了,话都有些发抖。

    沈望舒其实也暗恨自己有些孟浪了。天子山上也是树木茂密的,他以为沅陵此处的和山上也差不多,光想着常沂应当会有用就把人带来了,却不曾想山林与山林之间也能差得这样大。这林子委实有些吓人了,他倒是没什么,但两个师弟就有些受不了。

    其实常沂自己也是怕的,不住四处张望,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沈望舒没表现出有什么,他也只好强自镇定,“抖什么?不就是树林吗,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你怕了,就自己回去!”

    两个师弟是不敢反驳常沂的话的,也就哆哆嗦嗦地受着了。

    常沂在后头一边教育师弟一边给自己壮胆,沈望舒丝毫不受影响地在前头走着,只是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动静,忽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怎么的?你也怕?”常沂很想嘲讽他几句,但实在笑不出来。

    看他们吓得这么可怜的份上,沈望舒决定温和一些,只是实事求是地讲述,“那边有脚步声。”

    但这一句话并没有让另外几人觉得安心,反而一下子就搭上了剑柄,将剑身抽出一半来。

    “或许……是来猎的呢?”也太一惊一乍了。沈望舒很想一个一个地把佩剑给他们按回去。

    不过他还没话,另外几个武功不太高强的人也听见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算轻也不算重,应当还是人的脚步声,而且是一个在疾奔的人。隐隐约约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大串脚步,应该有五六个人,似乎是在追。

    深山密林里有人就已经很是蹊跷了,一下子还出现这么多,并且是一群人追着一个人,看来事情不简单。于是沈望舒毕竟没有让同门们把剑收回去,反而自己的手也按上了剑柄。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朝他们跑了过来,口中含混不清地喊着:“救、救我!”听声音似乎是个少年人。

    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沈望舒大着胆子问:“追你的是谁?”

    “不……不要!”似乎吓得狠了,少年人并没有回答沈望舒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狂奔,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对,这跑过来的速度,似乎有些过于快了。沈望舒暗忖。他用上轻功应当比这快上一些,但那时因为他的轻功已然算是江湖前列了。这少年既然跑得这么快,哪里还怕有人在后头追他呢?

    后面那一群人里,除了脚步声,还有衣衫在风中划过卷动的声响,应该是有人在林中腾跃着追赶而来的,但似乎还在远处。怎么就吓得这少年这样了?

    见好歹是个人,常沂可算放心了些,忍不住又想充大,当即就道:“兄弟你快过来,放心,我们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唔……”少年口中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当真就往这边跑来,一忽就跑到了沈望舒身后去。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沈望舒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冲得他一口气没缓过来。

    不是吧,身上的药气都仿佛凝成实质了,却还能跑得这么快,有些奇怪。

    目光不经意间在那少年的脖颈之间流转而过,沈望舒一下子就瞪大双眼,暗道不妙。

    这人的皮肤……绯红的颜色,上头密布着蛛网一样的纹路,是血红色的,似乎还在飞快地往头脸上蔓延!沈望舒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个正常人是决计不会如此的!

    常沂毫无戒心地收回佩剑,还和蔼地与那少年道:“兄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

    “心!”习武之人对危险的感知要比寻常人强,武功越高的人这种机警也就越强,沈望舒感觉到不对,当即大喝一声。

    “啊——”那少年口中模糊不清的呢喃终于也变成了一长串凄惨的嚎叫,忽然抱住头原地不动,开始一边喊一边疯狂地扭动。

    常沂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兄弟你别怕,我们……”

    沈望舒眼神一凛,又拔高了嗓门,“快退开!”

    少年的惨叫最终凄厉得不似人声,然后戛然而止,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常沂。

    “啊!”陈林先叫了出来,惨得与那少年方才所喊也不遑多让,“师、师兄啊!”

    来不及多问,沈望舒一个腾身落到了那少年面前,对上他的脸,也被吓得后退一步。

    这少年的脸方才还确凿是好好的,可就这么一会儿,却变得与他的脖子似的,密密麻麻爬满了细的红纹,嘴唇变作乌紫色,眼珠也开始变得浑浊发灰,仿佛所有的生气都随着那逐渐退去的黑色一起消散了。

    实在是太过诡异而恐怖了。

    “兄弟,你……”常沂的声音都在发抖了,却坚持着问出一句。

    若不是地点不对,沈望舒都要重新审视他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关心这个陌生人怎么样,看来这人还真的就坏不到哪去的。

    只是常沂话还没完,那少年忽然低吼一声,抬手便是一抓,朝着常沂的咽喉去的。那只手也与他的脸相差无几了,指甲也是深不见底的黑,泛着一点幽冷的光。

    常沂身手不好,而这少年的动作居然很快,他应该是躲不过的。沈望舒念头还没转完,却已经出手了,一掌在少年的胳膊上,将他那一抓给推开,同时抓着常沂后退了几步。

    沈望舒自忖那一掌没用多少力气,紧紧是把人偏了方向而已。但那少年竟然就冲着旁边的一个大树扑了过去,也不知他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铎——

    树木被刺穿的闷响传来,常沂与另外两个师弟真是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那少年他,竟然单凭五指,就这样把一棵碗口那么粗的树木,硬生生地给抓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