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章十七·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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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叶无咎与容致都吃了一惊,毕竟苏闻从前有多偏宠沈望舒,明月山庄的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的,当着众人的面让他难堪可以是从不曾有过的。

    跟在后头的常沂等人也有些按耐不住,伸长了脖子要看沈望舒是什么反应。不过碍着到底是被人家救了一命,才稍稍收敛了些。

    但沈望舒心里很明白,苏闻从前对他好,不过是看在沈千峰的面子上照拂一二罢了,瞧着他与萧焕不清不楚地的已经让苏闻很是不痛快了,更别知道他并非亲生,再加上如今沈望舒一再违逆苏闻的心意,换做是沈望舒自己,也不会对这个弟子再留下多少温情。

    不过苏闻倒是没算当众发落了他,不管是为着明月山庄的脸面还是顾忌着沈望舒这见不得光的身份,到底给了他一个起身的手势,慢条斯理地问道:“慕平已经走了?”

    “是,那天弟子是亲自送老二上的船。”常沂忙不迭地抢着回答。

    苏闻眉头一皱,脸上划过一丝不悦的神情,不过是懒得计较,又问容致,“这一趟下来算是长见识了吧?怎样,江湖有你想象的那样好玩吗?”

    容致连忙一拱手,“回禀师父……”

    “不过是同你闲聊,这么紧张作甚?”苏闻把他的双手拍掉,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我随便问问,你也就随便,何必拘着。”

    容致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虽然没有再拱手,可到底还是有些拘谨,认真地道:“弟子此番跟着几位师兄下山,方知江湖果然险恶。但也正是因江湖险恶,方能见我学武之人的用处……”

    “羲和,听你这次又受伤了,好了没有?”一众弟子都跟着苏闻往前走了,沈望舒倒是识趣,并不曾巴巴地跟在后头,只是坠在队尾。未曾想原先就跟在苏闻身边的郭之栋反倒慢下步子,特意走在身边来问他。

    沈望舒先是一惊,复又平常一笑,“有劳三师兄挂怀。不过是伤,阿致就大惊怪的还要写信告诉师父。二师兄在北上之前一惊调理得差不多了。”

    郭之栋摇了摇头,“七师弟那么老实的人,从不会言过其实。看他写的信,那么凶险。这完全与咱们没有干系的,你又何必如此?”

    “因为我一向就喜欢管闲事啊。”沈望舒勾唇一笑,却又想到一事,在唇舌之间滚过几遭,到底问出口来,“三师兄,师父收到武林大会请柬的时候,你在身边么?”

    “自然是在的,这请柬还是我值守的时候收到然后送去师父手上的。”郭之栋倒是老老实实地了。

    沈望舒又问:“那师父收到请柬的时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咱们明月山庄虽然没有作奸犯科的劣迹,但也并不曾加入武林正道,他们下帖子来请已然是奇怪了,师父有一向看不上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何还决意赴会呢?”

    郭之栋倒是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没见师父不高兴啊,不过他也没很高兴,只是板着脸拿信瞧了许久,既然太华门如此给面子,咱们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所以才带着我们来了。难道……你们近日和太华门的弟子闹了矛盾?”

    “这我们可担不起!”沈望舒轻笑一声,“人家太华门都敢下帖子召开武林大会了,哪里还会把我们这些籍籍无名之辈放在心上啊?”

    郭之栋大约是没听出沈望舒语带嘲讽,只是关心另一事,“不过这武林大会也开得蹊跷,马上就是年下了,这时候把大家召集到岳阳,有些得罪人啊。”

    沈望舒又是轻轻一哂,“争权夺利的事,可不就得赶早么?若是再拖,夜长梦多便罢了,不好,可能连肉汤都不会留下。师兄不必担心,他既然敢把大家叫过来,自然不会让大家过不了年。横竖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师兄只管安心看戏便是。”

    “可……”郭之栋有些没明白。

    只是一抬眼便到了太华门安排好的客栈了,沈望舒也不欲与他多聊,毕竟郭之栋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他不想多费口舌,“师兄,可占到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去喝口热茶吧。”

    进到客栈之后也没什么话的机会,分配好房间之后,苏闻让众弟子就待在房里歇息,不许出去乱跑,沈望舒这才可以消停一阵。

    他与容致到得早,也就能先选房间。他要的是走廊端头,中间隔着个院,然后便是另一栋楼。

    太华门给够了钱,客栈便在每间房里都放了炭盆,沈望舒想着横竖要出去,便开了窗户散散气味,如今回来了,也就该关上了。只是他探身一关,便见到一个熟人。

    对面那栋楼的这间屋里也住进人来了,进屋第一件事也是关窗,正好与沈望舒了个照面。虽两栋楼相距也不近,但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的,沈望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人是谢璧。

    谢璧也瞧见了沈望舒,微微一怔。

    沈望舒以为他是忘记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而只是有些眼熟,便和善地笑了笑。谁知那头的谢璧却心虚是的往屋里看了看,然后迅速扣上了窗户。

    这人……临别的时候还一口一个沈兄的,转眼就不不认得了,连个招呼都还要立刻合上窗户,这该是有多大仇怨啊?沈望舒摇了摇头,也随手关上了窗。

    谢璧之事倒也没让他多放在心上,毕竟沈望舒也没想着要与谢璧多亲密,他真正烦心的,却还是这个武林大会。

    就方才在渡口等着苏闻的那一阵,太华门接应了大大许多门派,他也就见着了许多眼熟的面孔,曾经骗过的、欺负过的、劫过的,还有当年杀上倚霄宫的。他倒是没有刻意去记那些杀上倚霄宫的一个个都是谁,只是有些个人,样貌可以是其丑无比,丑得令他过目难忘。如今召开武林大会,他在此处,哪怕是跟在明月山庄弟子后面,也难保不会有与那些人照面的机会。

    若真是见面,他又该怎样呢?

    沈望舒的确没有给倚霄宫复仇的想法,毕竟除了底下的杂役,也没谁算是无辜的,可那时候兵荒马乱的,他根本就顾不上看到底是谁动的手。

    不过就他所知的武林正道,多年来或许是被松风剑派带起来的风气,对待他们眼中的邪魔外道,是恨不能斩草除根的。沈望舒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并不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倘若被发现还好好活着,多半难逃一劫,不好还会连累萧焕。

    哎,萧焕连累了就连累了吧,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好了不在因为这人挂心的,怎么转眼便忘了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沈望舒一惊,低声问:“谁?”这个时候,难道是苏闻找他?

    “是我!谢璧。”门口那人短促地回答了一声。

    怎么会是他?刚才不是还关窗装作不认识么,忽然跑过来干什么?沈望舒虽然满腹疑惑,却也并不担心这人过来究竟会有什么企图,毕竟和谢璧相处几日,沈望舒也知道这人心思单纯,甚至称得上是人畜无害的。

    缓缓开了门,沈望舒都还没来得及招呼,谢璧便闪身进屋,然后反手扣上,一惊一乍,鬼鬼祟祟,沈望舒忍不住笑了,“怎么了这是?”

    谢璧猛地回头,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如临大敌地开口,“你……是叫做沈望舒对吧?下车如昨日,望舒四五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望舒退开一步,一摊手,“抱歉谢少侠,在下不通文墨,可不能与您对诗了。”

    “就是月神望舒那个望舒吗?”谢璧有些急了,有逼近一步,想了想,才低声问道:“倚霄宫的沈望舒?”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谢璧的都发现了!沈望舒脸色一僵,双手在背后握成了拳。

    今日出门便是为了迎接苏闻的,兰摧剑并没有带出去,沈望舒又怕方才客栈被盗,是好生藏在了枕头底下的,现在若是要拿……就算拿起剑来他又该如何?谢璧与他无冤无仇的,若只是因为识破了他的身份变要被杀……还真是符合他丧心病狂的魔教少主身份。

    谢璧也不傻,见他这幅模样,便连忙摆手,“你听我!我不想害你的!我的功夫又比不上你,如果真想怎么样,怎么会一个人悄悄跑来找你对不对?”

    “还请谢少侠划下道来。”沈望舒依旧浑身紧绷。

    谢璧有些尴尬,“好吧,我就不该这么贸然跑来问的!只是刚才关窗的时候看到是你,一时有些忍不住了!是这样,前几日在来的路上,我听师兄们起武林大会,又起太华门与松风剑派作对的由头,一下子就到了倚霄宫……师兄倚霄宫少主的名字,恰恰就叫做沈望舒……”

    沈望舒轻轻一笑,“不错,就是我。”

    “还真是你啊!”谢璧有些不能置信,“怎么还真就是你了呢!”

    这反映就有些可笑了,沈望舒揶揄道:“谢少侠,也也是心中有了猜测之后才会想着找在下确认的吧?确认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证明在下真的就就是那个魔教少主沈望舒么?如今在下承认了,你又何必如此?”

    “我如何就希望你是魔教少主了?”谢璧被噎到了,气得喊了一声,只是旋即又意识到此事不宜张扬,才重新压低声音,“你可是救过我命的人,我有这么忘恩负义么?”

    沈望舒摊了摊手,“那又如何?谢少侠,你总不会认为,魔教少主就是靠着杀人度日的吧?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我也是不介意伸手做些好事的。”

    谢璧知道自己越描越黑,一双浓眉都皱成了一团,“你怎么就听出来我是这个意思了?好吧,我就不该来问你,假装不知道不就好了么,真是!”

    假装不知道?沈望舒愣了愣,“谢少侠,你该不是真的只是好奇一问吧?”

    “否则我会孤身一人来为民除害么?”谢璧有些不悦,“其实一早我是想着悄悄找萧师兄问问的,毕竟他是跟你最熟悉的。可方才一见着你我就忘了……你师父他们知道吗?”

    一提起苏闻,沈望舒便是心下一冷,“师父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师兄弟们知道的却不多。”

    “那还好,我以为你这边就没人知道了,若是到时候让那些见过你的师兄弟发现,连帮你圆场的人都没有。”谢璧松了一口气,“对了,武林大会是什么地方,你竟然也来,不怕么?”

    沈望舒也是没想到,谢璧居然是真心实意地在替他算,委实有些诡异,心下顿时有些五味陈杂,“多谢好意,不过师父应邀而来,在下又是被燕少侠强行拦下的,倘若一声招呼都不便离开,苏护有些不过去了。”

    “燕惊寒一向如此,霸道惯了。”谢璧随口了一句,不过后来有发现有些不妥,连忙捂了嘴。

    按照秋暝的性子,的确是不会背后语人是非的,他能这么要求谢璧也自然不是奇事。不过看起来谢璧的天性与秋暝相去甚远,再怎么要求,一离了视线便立刻现了原型的。

    沈望舒觉得有趣,“谢少侠,秋居士只有你这一个弟子?”

    “对啊,我从被师父收养的。”谢璧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师父一直都很想收养那些遇上的孤儿,只是我死活不同意,师父要是有了其他弟子便再也不会关心我了,所以师父才作罢。不过我这样,师父估计有些失望吧。”

    沈望舒不置可否。毕竟他也不是秋暝,不能替他失望。

    “哎,又扯远了!”谢璧有些懊恼,“对了,既然萧师兄是认识你的,那他……”

    我能怎么跟你,难道告诉你他其实对我别有企图吗?沈望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所以心怀愧疚吧。等我哪一天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你不会的。”谢璧忽然断他。

    “嗯?”沈望舒只疑心自己听岔了。谢璧这是……夸他么?

    却见谢璧真诚地道:“我你不会的。你一个遇到根本不认识、甚至还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去救的,能做出什么坏事来呢?”

    作者有话要:  “下车如昨日,望舒四五圆”出自晋朝张协《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