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章十九·望舒
叶无咎的本事怎样,沈望舒是很清楚的。连各大派长老联手都没能抓住的人,只怕这家伙连三招都走不过去。
好在韩青溪反应很迅速,柳寒烟也就在边上,两人亟亟变招,双剑架住大刀,给了叶无咎一瞬的喘息之机。这家伙别的不会,但机敏是够的,于是趁着这机会连滚带爬地躲开去。韩青溪与柳寒烟力弱,并没有拖住崔离太久,厚重的曜渊依旧斩下,不过只是斩断了叶无咎的一片下摆。
好险。沈望舒松开手中的兰摧,才发现掌心之中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
“你竟然帮着她!”崔离怒喝一声,失望之极的模样,不过一点也不耽误迎战楚江流与慧海。
也是,叶无咎是湘君和湘夫人的女婿兼养子,也不知道这二位和崔离关系怎样,但好歹也是同门,韩青溪却是松风弟子,他的确是不该帮的,至少不能当着崔离的面帮。
可也不对啊,难道崔离已经知道叶无咎的身份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眼见着现场一片兵荒马乱,叶无咎又躲在一边久久没动弹,连容致都围上去了,似乎受了点伤,于是沈望舒也坐不住了,悄悄地往那边靠了过去。
不过崔离虽然悍勇,但到底已经奔逃这么长时间,又一人与那么多高手鏖战,初时不显,但力战之后便越发显露出颓势,渐渐有些不支。
也不知怎的,沈望舒忽然就想起那句话——东皇太一于二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力战各派高手而亡。
那时候的武林大会上,一定有比今天更多的高手,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魔教高手,定是全力以赴的,哪怕东皇太一身边还有湘君和湘夫人,还有沈千峰,可是双拳难抵四手,更何况是和整个正派高手对战。刀光剑影翻飞之间,一代绝世高手便就此殒命。
崔离是杀了人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他也只需得向绿萝坊赔命,太华门职责所在、翠湖居与松风剑派仗义相助,那么剩下的呢?不过是为了名利。
对待一个崔离便是如此,对待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过错的东皇太一,实在有些残酷。
都武林正道锄强扶弱剪除邪恶,可他们所除的也未必是恶,他们自己,更未必是善。
“恶贼,吃我一剑!”崔离连番在秋暝、阮清、楚江流和燕惊寒手上走了几招,恰好又撞上了联袂而来的绿萝坊主与任雨疏,竟是被逼至绝路,再也无法躲闪,便撞上了二人的剑刃,生生扎进了腹。
“杀了他,快杀了他!”旁边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忽然就激动起来,连声高喊着。
可崔离此人,也端的是一时枭雄,都已然受了这样的重伤,却不过是暴喝一声,后退几步,忍着两柄长剑离体的剧痛,任凭热血狂飙,而后根本没有停歇,回手又抄起一名已经有些受了伤的松风弟子,接连后退好几步。
这下松风剑派的弟子及长老可就慌了神,忍不住开始喝骂。不过到底碍着他手上还挟着人,不敢轻举妄动。
别家是不敢不给松风剑派面子的,也都按兵不动。唯有燕惊寒,不管不顾地挺剑去刺,似乎连松风弟子的生死也不曾放在眼里。
“这子的命,你们不要了是吧?”崔离的伤口仍旧在流血,他那一张黝黑的脸也渐渐地透出青色来,只是这人仍然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感觉到身上有伤口一般,“那好啊,等着给他收尸吧!”
“站住!”萧焕双目发红,溯光翻转,剑芒暴涨,一阵风似的席卷而去。
崔离一心想着脱身,懒得与他缠斗,只是咬牙施展轻功,挟着动弹不得的松风弟子腾空而起,与萧焕擦身而过之时,更是拼着自己胳膊又被刺了一剑,反手狠狠给了萧焕一掌,直拍在他的腹上。
人在空中之时不好躲闪,幸而萧焕反应也快,将真气调动到了腹部防御,虽被一掌拍得后退好几步,到底还是没有倒下。
倒是崔离,借着这一掌之力,将自己又推得往前送了一丈,很快就逃远了去。
“快追!”萧焕咬紧牙关,生怕自己呕出血来,只是又急又气的,还是从牙关里泻出一句。
楚江流就他这么一个徒弟,自然还是先顾着他的,“秋山怎么样?”
“弟子没什么大碍,调息一下便是。不过方师弟……”萧焕摆了摆手。
奔走了许久,又是一场恶战,哪怕是没受伤的也都精疲力尽了,见崔离走远,也都想好生坐下来调息。不过还有人在崔离手上,也没人敢提这话。
到底还是楚江流与另一名长老对视一眼,“莫急,交手之时我趁崔离不备,已在他身上种了追风香,还能寻到踪迹。诸位朋友奔走许久也累了,还是先恢复一下吧,我看各派弟子在方才都有受伤,逞强追上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有了楚江流这话,众人都舒了口气,当即不再死撑着面子,横七竖八地坐了一地,疗伤的疗伤,调息的调息。
岳澄武功一般,身份又特殊,满门的师兄师姐自然是护着他的,因而眼下还能中气十足地道:“那方师兄怎么办?楚师叔最是心善的,不会就这样不管他了吧?”
楚江流有一瞬的尴尬,却还是强自笑道:“阿澄莫要担心,崔离的性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都敢杀人,若是他真的存心要方师侄的性命,早就在方才动手了,何必挟持?不过是为了脱身。他受了重伤,咱们人多,恢复起来总比他快,少不得还得留着方师侄下一次脱身的。”
岳澄明明不服,但他自己又不敢单枪匹马地去救,只好噘着嘴自行去休息了。
“哟,楚大侠还真是以大局为重啊。”到底有些门派是一味躲在后头的,毕竟崔离也不是想找他们的麻烦,故而损失也不惨重,眼见危机已除,便开始起风凉话来。
萧焕很不爱听这话,只是觑着楚江流的脸色,也不敢当场发作。而楚江流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拉着萧焕去了一旁要给他验伤。
眼见各门各派都有序地忙着自家事去了,沈望舒也开始悄悄地行动起来。
萧焕是为了夺人而伤的,松风剑派的同门自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关心他的伤势去了,便是秋暝、慧海、玄清这样的人物也前去关照,沈望舒插不进手,也懒得去与他们挤。
相比之下,他觉得叶无咎更惨。毕竟洪涛水寨就他一人,跟他最要好的自己和苏慕平也不在身边,他这伤估计只有容致能帮忙处理了。
谁知等他凑了过去,沈望舒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容致的确是在一旁候着呢,手上伤药绷带俱全,只是愣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柳寒烟柳大姐竟然已经代劳了。
真是稀奇了!
“柳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有容在呢,您真的不必如此!”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情实感,反正现在叶无咎的神情,端的是诚惶诚恐。
柳寒烟头也不抬,只是将手上的绷带狠狠地扎紧。
叶无咎立刻“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地喊道:“疼疼疼!这伤口本来不深也被您勒开了!还是让容来吧,他毕竟是学这个的……”
“是啊柳姑娘……”容致讷讷地开口,却被人家一个眼神瞪得闭了嘴。
柳寒烟惯常是冷着一张脸的,虽然长得漂亮,但若是有心,吓哭孩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被叶无咎这么一,她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柔不少,嘴还是硬的,“知道疼?知道疼你还敢和崔离对上?”
“瞧你的,千钧一发么,我看也就我用的是软鞭,若是再不出手,韩姑娘就危险了。”叶无咎无所谓地笑了笑。
柳寒烟又瞪了他一眼,“便是只有你能救?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不明白么?还是为了青溪你就甘愿把命给搭上?”
叶无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地道:“这就是玩笑话了。韩姑娘是谁啊,愿意为她豁出命去的大有人在,怎么数也数不到我叶某人头上去啊。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正道中人的基本要求么?在下跟着诸位正派弟子久了,偶尔想装一装好人,也得装得像点不是?”
这话……沈望舒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叶无咎那臭子,和不太熟识的姑娘家不大能和他一样贫嘴就罢了,为何要弄得这般客气?再了,柳寒烟一向对人都爱冷嘲热讽的,这恶声恶气的,却怎的句句都像是关心?
“谁要你装好人了?装个好人还得豁出命去?”柳寒烟蹙起一双秀气的眉,好似春山皱损,贝齿也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只是忽然又如梦初醒一般,意味不明地看了容致一眼。
容致虽然老实,却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柳寒烟嫌他碍眼了,虽然他什么也没干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柳姑娘,但还是十分识相地起身告辞了。
叶无咎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柳姑娘,容这老实孩子很少下山,更没怎么接触过姑娘家,你别老吓他,免得他以为天下的姑娘都这般……厉害,以后该不敢娶媳妇了。”
“关心过了青溪,又关心过了容致,你什么时候能关心关心……你自己?”站在沈望舒的角度,他能看见柳寒烟雪白的脖颈上,有一抹嫣红在悄然蔓延,却是飞快地染上了脸颊,“叶无咎,你知不知道,也有人在关心你?”
叶无咎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扭开脸去,重重叹了口气,“叶某受不起。”
终于听出有些不对劲的沈望舒不觉有些目瞪口呆——柳寒烟对叶无咎……好好的姑娘,怎么瞎就瞎了!
绿萝坊的大师姐,一贯都是矜持而骄傲的,如今虽然未直白地表露心意,可叶无咎是一定听明白了的。于是刚刚漫上脸颊的红晕又在那一瞬间散了个干净,柳寒烟白着一张脸,低声道:“你……就这般瞧不上我?”
“柳姑娘莫要笑了,绿萝女侠,江湖上鼎鼎大名,叶某一个无名卒,岂敢瞧不上?”叶无咎得十分诚恳。
沈望舒从前也就没见过他这么正经的样子。起来巫洪涛能选他当女婿,除了从养大的情分,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的,若是他就是那么个油腔滑调没个正型的家伙,哪怕他是巫洪涛的亲儿子只怕也不会受待见。
柳寒烟知道叶无咎实在敷衍她,当即冷笑一声,“昔时武帝的阿娇皇后,身份高贵,姿容绝世,可不仍旧败给了女奴出身的卫子夫?何况正经要论起来,绿萝坊又怎比得天下第一的松风?”
好吧,这是连韩青溪的醋都吃上了,不知道萧焕听见之后,会不会觉得好笑。
叶无咎无力地摆手,“柳姑娘,坊主只怕是不爱听这话的吧?何况韩姑娘心有所属,与在下没有干系。”
“好一个心有所属,那么想来五毒公子也是如此吧?”柳寒烟有些咄咄逼人了。
“既然柳姑娘能喊出五毒公子这个诨号,自然也是知道在下究竟是什么身份的吧?”叶无咎笑了笑,“在下乃是洪涛水寨的女婿,是早就成过亲的人了,虽然如今……鳏居,可也不能抹煞事实不是吗?”
“我何尝在意?”
“可是在下十分在意啊。”叶无咎正色道,“巫寨主只有一女,从视若珍宝,他亲手把女儿交给在下,虽然如今斯人已逝,可我答应他的话,却不能就这样便不作数了。毕竟若不是巫寨主也叶夫人,就没有今日的叶无咎,他们二人对我恩同再造,我自然是不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的。”
柳寒烟直直地盯着他,“那你准备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吗?”
叶无咎微微皱了眉,沈望舒甚至还能看见他几不可查地握了握拳,但他话的语气仍旧很轻柔,“可巫寨主还活着啊,在下答应过寨主,要侍奉他终老呢。”
“他于你有恩,你知恩图报,而巫洪涛于你而言也不啻亲父,你想好生待他,这我都能理解,我也可以……”柳寒烟艰难地着。
叶无咎却断她,“不,柳姑娘,你连韩姑娘这样没影的事都要争风吃醋,若是看到巫寨主,又怎能不想到娇娇呢?不委屈么?”
柳寒烟张了张嘴,只是终究没能出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于是叶无咎笑得更加欢畅,“方才在下江湖地位的时候,柳姑娘不爱听,那在下就换个法。柳姑娘,你是个难得的美人,武功也好,人又能干,虽对师妹们十分严厉,可心总是好的。你这样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捧在手心里,不该被我这样一身羁绊的鳏夫所拖累。我这样,柳姑娘会不会听着舒坦一点?”
“你……”柳寒烟盯着她,眼底水光潋滟,柔软如花的唇瓣也在轻轻颤抖。
她那样的性子,乞求怜悯的话实在不出,可也放不出狠话来,更无法装作毫不在意,最终只能落荒而逃。
沈望舒不由得感慨。
啧,还是软刀子戳人最疼。
作者有话要: 今天上午本来还在愉快地摸鱼码字,结果,噩耗忽然降临——反正因为各种原因,我需要在今天之内誊抄一个本子的内容,于是就活生生手写了六千字!废寝忘食的,还是七时之内!手都废了!
然后我开始反思,我每天码字也没这么多过啊,于是今天还是粗长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