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章三十·垂危
“气海紊乱,内息缓慢而略显凝滞……”潇湘,天子山,如云客栈一普通客房内,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替人切脉,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他身边为了许多人,男女老少皆有,俱是一脸紧张。
不过那老者倒是从容不迫,捋了一把胡子,沉声道:“应当是激战脱力后气脉贲张又忽然受了外力压迫且持续受冷,刺激之下所致。”
人群里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听闻此话,忍不住在袖中攥紧拳头,额间也沁出一层冷汗。
老者又道:“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孙神医,您的这些在场的诸位还有谁不知道啊?能不能点咱们能听懂的啊?您只能不能治、好不好治、需要什么药就是了!”仗着从前父亲还是松风剑派的掌门,岳澄同孙鹤清话一向是直来直往,其他人顾忌他可一点顾忌都没有,干脆利落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孙鹤清果然没生气,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经脉旧伤,难道是上下嘴皮一碰便能治好的?老朽不得细细斟酌一番?”
岳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胡乱插嘴。
距上回几派掌门长老在翠湖居密会也有了些日子。徐长老到做到,当即便修书一封回松风请孙鹤清出山。不过余杭至徽州也需要些时日,孙鹤清年纪又大了,不敢疾行,偏偏监视明月山庄的事一刻也耽误不得,其余各派的弟子都陆续启程,而翠湖又是除绿萝坊和紫微门外离明月山庄最近的一派,也耽搁不得,姜畅才决定令门中弟子并几个暂居的弃徒先行出发,只让孙神医到天子山下与人汇合便是。
原本秋暝的身份地位,是用不着前来的。可他好不容易才寻着的儿子,自然是格外上心,坚持跟了过来,孙鹤清看诊之时更是亲自在场。
听孙鹤清这么,秋暝反倒双眼一亮,“孙神医的意思是,还有得治?”
“拼尽全力,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这把握,老朽只有三成。”孙鹤清对秋暝也十分客气,“毕竟气脉受损,就不能强行运功动武,但令公子……”
他没把话完,但萧焕等人自然是明白。
不知他在明月山庄如何,但全庄上下除了陆灵枢与容致,也没谁值得沈望舒用心去应付,想来是甚少牵动内伤的。只是自从与萧焕重逢之后……
别跟着萧焕他们几番出生入死,便是萧焕本人,也与沈望舒过几场。他那功夫,非逼得沈望舒使尽浑身解数不可。
秋暝虽对这一段并不十分清楚,但看着萧焕的表情就知道跟他也脱不了关系,心中更是有气。不过他到底还是涵养过人的,自然不会当着一众辈向萧焕发难,只问孙鹤清,“请神医明示,无论如何,总要试试才好。”
“经脉治伤,最好便是以汤泉或是药浴温养,老朽再辅以针砭之术……”孙鹤清顿了顿,“如此数月,可保他雨雪之日不发作。”
丁雪茶听着,有些不忍心,“那……他的伤……”
“却要看造化了。”孙鹤清这一句话,得众人乌云罩顶。
作为被诊脉的那一个,沈望舒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不发一言,直到此时,他才不得不低声宽慰众人,“虽陆灵枢心性冷酷残忍,可他的医术造诣却高。当初他还以为我是沈千峰之子时,曾悉心治疗,却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可见命数如此,我早就知道了。父亲也不必忧心。”
秋暝哪里愿意让沈望舒来安慰他,却也并不能释怀,只叹了口气。
“江湖上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也没什么好的。”沈望舒轻轻笑了一声,“我已决意待明月山庄之事了了,便不再闯荡江湖,也不再拿枪动剑,只安心归隐,好生陪着父亲。”
看他神情轻松,但萧焕却知道,这人从前是个武痴,不管江湖琐事或许是真,但要让他弃了一身的功夫却是不能了。
一想到此,萧焕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连声道:“还请孙神医尽力医治!若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定要寻来。”
孙鹤清听了这话,当真乜他一眼,“这便是第二桩艰难事。要替沈望舒拔除经脉之中的寒痹,需得南疆深处十万大山之中的火莲。只是南疆多瘴气,毒物猛兽亦横行,火莲难寻啊。”
“不管多难,我一定……”
“我去。”萧焕还不曾剖白完心迹,秋暝便淡淡地断了他,“如今你们都是奉命来监视明月山庄的动向的,岂能擅离?”
萧焕诚惶诚恐,“秋居士,此行危险,晚辈实在不敢……”
“萧焕,你的武功如何我心知肚明。不然,这便出去过?”秋暝分明没有用什么语气,但听着就是忍不住起了一身冰碴子,纷纷后退一步,将他们二人还有沈望舒给围在了中间。
萧焕更是摇头如拨浪鼓,“秋居士何出此言?晚辈不是您的对手,更不敢向您出手!”
秋暝便略略抬了下巴,“既然你并不能胜过我,我去都是凶险万分,你岂不是有去无回?”
沈望舒实在听不下去了,皱眉道:“爹,我这毛病也有几年了,并不觉得如何严重,便是不用那火莲,只是汤泉与针灸就罢了,何必为了那一分渺茫的希望而去涉险?”
“你年纪还轻,难道就要落下终生病根?”秋暝没别的,可眼底痛惜之意,谁都能看得明白。
如此一来,谁都不敢深劝。
秋暝执意跟着弟子们过来,阮清也是跟着来了的,算是在场之中除孙鹤清外唯二的长辈。不过她也清楚秋暝的脾气,看着温和,但决定的事,谁劝也无用,只好道:“我也不是受命而来的弟子,便陪着师兄走一遭吧。”
“师妹,你何必如此?”秋暝不自觉地皱了眉,神色颇为不赞许。
阮清却坚定地道:“到底望舒也是师兄唯一的骨血,更是……嫂子留给师兄唯一的念想,若能治好他,师兄与嫂子的在天之灵便都能安心了。”
她也是对秋暝的软肋一清二楚,一提起亡妻,秋暝便果然不再强硬,只是微微阖眼,“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何可跟着?陆灵枢武功高超,在此的又都是年轻弟子,你留在此处,也有个照应。”
阮清难得固执,“都是出师已久的弟子,在江湖上独当一面了,哪里还需得我指手画脚?不过是监视动向而已,一旦有任何异动,各家各派的信号也不是摆设。多我一人,陆灵枢也未必多了忌惮。”
因为二位长辈起了争执,辈不敢插嘴,连一个劝解的人都没有。
但秋暝原本也不是强势的性子,阮清也得句句在理,秋暝才不得不轻叹一声,“委实太过麻烦你了。”
“师兄这便是答应了?”阮清一喜,又向孙鹤清问道:“敢问神医,还有何种药材需要,我等一并寻来。”
孙鹤清哪敢再,当即摆手,“沈望舒身上的也不是烈性寒症,便是一株火莲就足够了。”
“那好,我们即刻启程。望舒的伤势,便要请神医多多费心了。”秋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嘱咐其他弟子,“如此一来,便只有你们在此观望明月山庄的动静了。陆灵枢心思叵测,武功极高,你们万万要心,一旦有任何不妥,立刻发信告知门中亲长,决不可逞强。”
秋暝近来在江湖上颇有些声望,其他门派的弟子也对他尊敬有加,当即就道:“谨遵秋居士教诲。”
沈望舒见实在劝不住,只能道:“劳动父亲远赴南疆,是孩儿不孝。父亲一片拳拳之心,孩儿万死不得报。孩儿也请父亲一路多保证,那火莲若是实在寻不到,也就罢了。”
秋暝当着一室的辈与孙鹤清,不好再有过于亲昵的举动,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今年你便是弱冠之年了,你的冠礼需得我亲自行,你的字也需得我亲自来取,都还不曾筹备下,为父自然要及早赶回来。”
交代好一切,秋暝与阮清还真是到做到,即刻就启程了。
而孙鹤清也毫不含糊,虽无汤泉与火莲,却去药铺之中捡了一副还过得去的方子,熬了一桶药汁便让沈望舒泡下了。
泡完药浴便要行针,孙鹤清是若是有人在施针之时辅以内力帮着理顺气脉便会事半功倍,萧焕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前来相陪。
之时行针的过程应当是痛极了,沈望舒虽不曾叫出声,却紧紧咬了牙关,眉头皱起,浑身的筋骨肌肉也死死绷起,甚至会不自觉地运气于萧焕相抗。孙鹤清自然不容得这样,还命萧焕将人用力按住。
待一套针行完,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沈望舒是疼的,萧焕却是用力与紧张所致。
孙鹤清只管施针便去了,萧焕却还要留下替沈望舒擦汗换衣,毕竟沈望舒已经折腾得精疲力尽了。
“舒,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除了受伤,萧焕还不曾见人这样过,一时间心头难受,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也不需要沈望舒回应,只是单纯地重复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歉意。
沈望舒或许是嫌他吵,费力地睁开眼,低声道:“道歉若是有用,孙神医便无用武之地了。你闭嘴,耳朵疼。”
萧焕果然不敢再念,替沈望舒擦汗的动作却越发轻柔,只是他眉心的那个“川”字,却不曾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