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兴寺长老
德昭大公主允清坐在南兴寺的禅房窗前,身前的檀木矮几旁支着泥炉上煮着今年的新茶,身边的贴身女官陶礼跪坐在一侧绣着花,不时抬眼看一下倚着扶默然不语的公主。整个禅房里只听得到水沸腾的声音和窗外风卷过林子的声音。 公主的侧影依旧那么秀丽端庄,只是此时的状态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陶礼心里暗自怅惘,公主向来越是看起来平静,就越是想着又看了看笼罩着寺庙的厚重的乌云,自己又何尝不是借绣花来分散一下现下紧张忐忑的心情,一时自己也放下了上的绣活,发起呆来。 禅房里只有她们俩人,香炉安静的盘绕向上的轻烟,公主缓缓站了起来,打开了窗户,窗外乱红如雨,在外面青石灯的光照下,被风卷着上演着最后的绝舞,最终还是零落于地,化作香泥。 陶礼拿来披风给公主披上,“公主,天寒,还是关了窗吧。”允清嗯了一声俯下身去拿茶壶。 陶礼正一关着窗,一阵风吹过禅房时绕了一步,卷进来几瓣桃花瓣,飞到茶案前,一瓣落在茶盏里,允清一怔神,此时泥炉的火苗猛地一窜,撩了一下她正在放壶的。 “啊” 陶礼一个激灵,忙关好窗户回过身轻拿起公主的,对着门口疾呼道:“快拿些清凉膏进来,再打点井水来!” 一时间禅房倒是因进进出出来的宫女们的忙碌而有了些人气,这样的热闹虽看上去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不真实。却漾出了一丝人间的味道。 允清公主看着正拿着她轻轻抹着清凉膏的陶礼,问道:“陶礼,刚才我看见梵音峰山顶上有一片从乌云中刺透过来白光的地方。我记得那儿有一个院子是吗?” 陶礼停下,回道:“公主记性真好,梵音峰上是有个院子,公主是看见那白光想起了那儿的传吧。” “嗯,记得自便听人提起当年的主持与一位远游到此的和尚关门谈经后,便将梵音峰上的院子给了他,并立下规矩,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自此后主持也未曾再上去过,以我当年那样好奇的性子竟然都没有闹着让父皇母后带我去一次,听也没有旁人上去过,就好像被设了界似的,那院子就这样静静呆了这许多年,以前没细想,现在想来,那上面的大师傅也许是很有些道行的。” 陶礼提起心情笑道:“前些日子公主还老了,连好奇心都没了。不知刚才公主这些的可都是什么?” “越发没规矩了,连我都敢打趣了。”允清公主笑骂道。“不过,可见这好奇心是命里注定的,但凡有点事便又出来了,不如现在请一品文淑女官阁下陪本公主看看去,如何?” 陶礼知道公主向来心思敏锐,想是感到宫中之事或有变化,不过即是博弈,自然要到最后。 陶礼站起来,向公主行一礼道:“既是本朝最具威望的德昭大公主相邀,我之大幸也,不敢不从。”罢两人相视一笑,命人取来雨具,打着一盏防风灯就携而出,径自奔着梵音峰上去了。 被裹在黑暗中的两个女子心思沉重,一路也没注意周围,只是顺着山径便出奇顺利的来到院外,至于跟随而来的护卫什么时候没有跟上来的都没有察觉,只到站在院外才发现只有她们俩人仿佛置身于白昼之中。 难道真如传,这个地方会让人丧失意识?迷失方向?那为何她俩没有任何阻碍的来到这里?并且回想起来在黑黝黝的山路行走时有一种强大宁和的气息包裹着她们,难道这是上天给的契? 两人面对着这未知的前路,好奇又有些忐忑,站在门外打量着这个院子。只见院子正沐浴在从乌云中硬撕开了一个口子投下来的白光之中。 “果真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允清公主叹道。 陶礼看了下公主,允清点点头,她便上前轻扣门环道:“永梁德昭大公主特来拜会长老。”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苍老还略透出激动的声音从院门后传来:“进来吧。” 陶礼和允清公主都愣了一下,院内的长老似乎在期待她们的到来? 轻轻推开门,陶礼侧身一边让公主入内,自己跟在身后,但精神却不由自主地散发到院子的各个角落,像触角一样去感受一切未知的,包括危险。 院子不大,却很别致,只有主屋和两个厢房,主屋门外一侧有一株巨大的银杏古树,显得和这的院子并不合谐,树下有一石盘,上面有一位长老正放下里的茶壶对着她俩笑道:“呵呵呵,这位施主倒是有点意思,感受到什么了吗?” 陶礼一惊,立刻收敛心神,垂低头站在公主身后。 “允清失礼了,打扰了长老清修。”允清公主向那打着坐的灰袍老僧行了一礼。 老僧指了石盘另一边“来坐吧。”,边倒掉以前壶中的茶,又重新在一旁的瓮中舀了一勺清水倒入其中,将壶置于炉上。允清坐下,就见刚才长老倒掉壶中之水的地方竟然长出一株苗,转眼间就又长成了参天大树,冠顶如盖,一瞬叶子变得金黄,纷飞的落叶将院全染成了金黄一片。 这个过程之中石盘之上形成了一个无形却能感知的光罩,而先前老僧所靠之树随着此长它却彼消,也在瞬息之间枯萎,又经雷电天火成为灰烬,渗入了泥土。 老僧向看呆了的允清公主和陶礼招招,“来来,喝杯老僧的茶。” 两人回过神来,接过茶盏,陶礼到底没忍住:“请问长老这可是幻术?” “幻术?呵呵,也可以这么吧,这世间所有的贪嗔苦乐,又有几人能看得透彻,你们看这生生灭灭,循环不止,所有皆是一瞬,万物资生,不过顺承天道而已,不可过于执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啊!不过你们二人今日能上得山来,也是命数。老衲已许多年未曾出此山了,外面之事也无所闻,上次见外人还是你母亲来时。” “我母后?您见过我母后,我未曾听母后提起过此事。” 老僧点了点头,“当日我为还你母亲的一食之恩,便用法术让你避过本应有的命数,而如今之事便是当日改命之结果,终究未让你母亲如愿。我也因无端在这尘世间制造了一场因果,波及了无数人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在这个院子被禁锢了这许多年,如今看见你二人,便知天轨有变,你我命格之中亥会已终,贞下起元,已到近子之会,事事复明,只是要看公主怎样想的了。” “如何复明?看来长老有法子让形势转变!”允清公主骤亮了双眼,殷切地看着老僧。 “不能。” “那长老何出此言?” 老僧缓缓道:“刚才树生树灭,无不是借用了时间,老衲只能利用时间让公主重新回到皇后来找我的那一年,让你的命运按照原本的路走下去,回到你原本的人生。” “哪一年,什么事,我母后为什么来找你?” “武帝新启四年,公主十四岁时,北方车至国新继位国王求娶公主,以效仿景荣公主当年远嫁车至国,使边关安宁十几载。当时武帝刚与徐国打完仗,分江而治,永梁需要休养生息,公主远嫁是最合适的方式,但你父皇母后,以及你的哥哥们都舍不得你远嫁,你又有了喜欢之人,却又不知如何拒绝才不会又引起两国不睦,便找到我。之后我便借时间之力强行更改了事情先后的顺序,将公主嫁入袁府改在了车至国书之前,车至国听闻后只好作罢。公主才长留京中直至今时今日。” “原来如此,果然因果循环才得了今日之果,”听到此处,允清苦笑一下,“我还能怎样,罢了罢了,败了便是败了,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便是再来一生,我骨子里的血气也真不见得能有怎样的变化,改得了过程,改不了结果,改也无甚意义,倒是可怜陶礼,一生随我,最后落得这般结局。” 一旁的陶礼听到这里,起身整理了衣裙,又俯身对着允清行了一个大礼道:“陶礼自跟随公主,公主待我亲厚,我一直以跟随公主为我一生最幸运之事,就是为公主去死亦不后悔。” 又向老僧磕头道:“长老慈悲,当年为报一食之恩令自己被禁锢三十余载,今日请求长老救公主于水火间,陶礼就算舍身也愿意。” “陶礼!” “公主,既然是上天给我们悔过的会,必是有办法保全公主,公主为何不试一试,也好不负上天垂怜之意,以及太上皇和长老为你做的牺牲啊。” 陶礼哽咽着又道:“奴婢侍奉公主以来,看尽公主的欢乐辛酸,走到今日,所做之事无一不是无可奈何,然而如今却如此下场,如若公主愿重新来一世,陶礼仍愿倾身相随。若公主执意赴死地,陶礼亦相随,绝不独活!” 完已泪流满面,允清起身扶起陶礼,看着这个与她一同长大,伴她一生所有欢乐苦难,自己终生未嫁的女子,泪水也止不住流下来,“就是有来生,陶礼,我亦不愿再见你,只愿你不再被选入宫,不再遇见我,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老僧一旁看道:“人世之苦,贫僧亦不能全然超脱,谁又能在这尘世之中真正做得到完全呢。暴雨将至,时也转瞬会消失,公主可想好了?” 允清,陶礼颔首应允:“即是如此,有劳长老了!” 只见老僧人食指沾了一滴水,伸向天空,好像向满天乌云借了点墨色一般,伸在身前画了一个圆,这个凭空画出的圆圈四周震动荡漾起微波,墨色也渐浓,最后竟形成了一个水墨墟空,圆内轻雾缭绕,景色隐隐现现看得并不真切。 “我们走吧!”罢,僧人一摆衣袖,走入了圆中,允清看了陶礼一眼,轻轻牵起陶礼的也走了进去。波动的空气在他们身后缓缓消失了。 正在住持禅房侍奉的沙弥突然指着天空:“主持您看,天上的白光不见了!”住持抬头看了眼梵音峰顶,“是啊,慧空,你知道吗?暴雨就要来了,但雨后天很快就晴了,或许还会有彩虹。” 赶来的贾振终是迟了步,冒着倾天的大雨带人把南兴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公主和她的随侍女官,梵音峰上院独没有受到大雨,就好像天神护佑一般,只是院里的大树枯死了,原地上竟长了一株苗,旁的石盘上放着三杯茶和一封写在叶子上的信。 贾振命人封了南兴寺,火速飞马回宫面禀皇上,刘制看完叶子上的内容后,静静站在暴雨沿着屋檐流下水帘的乾阳殿廊下,许久,对贾振:“等下将信呈给太上皇,至于南兴寺因照顾德昭大公主不力,夺去御赐封号,及皇家奉养,改名为念诏寺”。 据回报,太上皇看完叶子上的内容后将叶子伸入雨中让雨水浇去字迹,又拿着叶子去了宗庙。 次日,朝廷对天下明发诏书,大概徐贞、窦怀仁,王之慈、李曦义等人协同其党羽举兵叛乱,意图弑君夺位,今太祖佑之,乱党尽数被诛,国之大幸,,大赦天下,以感天恩。于是普天同庆,暴雨过后,一切的血腥都被冲刷干净,又变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