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残烛余光
三日!
长安。
清晨。
天空是死灰色的,大地也是死灰色的,建筑宏伟的长安古城门还没有开。
王老五刚一起床,便吓得满身冷汗。
无疑,他已耽误了开城门的时刻。
怠忽职守,那是要被朝廷处以“斩立决”的死罪。
王老五连忙披上棉袄,纽扣都来不及扣,赶着去开城门。
“天气这么冷,大概不会有人这么早进城吧?”
老王在自我安慰,打开城门上的大铁锁,刚把城门推开一线,立马就被吓了一跳。
外面不但已经有人在等着进城,而且看起来最少也有七八十位。
为首一人身穿淡蓝色剑袍,一缕山羊胡须翘得老高,他背负着一柄剑,剑穗是明黄色的。
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白衣弟子,年轻英俊,神采奕奕。
从他们的装束打扮来看,就知道是一群武林人士。
看如此多的人聚集在城门外,王老五本该按职则所在,上前进行盘问。
可他却没动,张开的嘴吐不出一个字来,舌头已经开始打颤。
为首的中年人板着脸,声音沙哑,道:“你是不是想问问我们从哪里来的?”
王老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为首之人道:“我是华山赵国坤,连夜从潼关赶来,为章将军吊唁的!”
“章,章将军?”
赵国坤不再多,直接推开城门,华山弟子分列两排,从王老五身旁饶过。
赵国坤乃是华山左派的首领,这次来长安的目的,只为杀陶岳鸣,为吴应元报仇,同时也为突然暴毙在青龙堡的周湖陵,向吴震讨一个法。
至于章九真生死与否,他完全不在乎。
赵国坤一行人,并没有直奔将军府,而是在附近的客栈暂时住了下来。
并且,日夜派人观察着将军府的动静。
同时也在打听最近长安发生的事。
冬月二十八。
夜,雪夜。
一间布置豪华的卧室,一张柔软的床榻,一炉青烟,一盆炭火。
陶岳鸣躺在床上,睡意朦胧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被什么可怕的噩梦所惊醒,满头冷汗。
陶岳鸣试图进行深呼吸,使自己平静,彻底结束那场可怕的梦魇。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确实做噩梦了,细细算来,一共三个。
脑海中的画面逐渐破碎分解,陶岳鸣不由自主,试图拼接那些碎片。
第一个噩梦,他被杀了,被一个很想杀自己的人,陶岳鸣不认识此人,也从未见过。
第二个噩梦,他杀了别人,杀了一个婴儿。
至于第三个噩梦,却是梦到婴儿初生。
鲜血淋漓的孩子,刚刚脱离母胎,接触这个世界的第一缕空气,第一缕阳光。
陶岳鸣并没有感到生命的奇迹,而是人生的可怕。
带血的婴儿似乎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只为了杀戮。
“若不被局势所颠覆,没人会喜欢杀戮。”
陶岳鸣惊醒时,桌上的蜡烛已将尽。
残烛,灯芯,红色的热蜡滴滴点落。
“这是哪里?”陶岳鸣不禁自问。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血与杀戮,对眼前的温室则感到无比排斥。
陶岳鸣浑身疼痛,右臂感到莫名的不适应。
他身上覆盖了一床柔软的貂皮,他想下床,查看四周的地貌形式。
陶岳鸣一颗警惕的心,永远不会放松。
若是你知道每天都有很多人想杀自己,同样也会警惕无比的。
陶岳鸣准备伸拉开貂皮,可是他的右却抬不起来,因为他没有右。
貂皮下面空空荡荡,本来应该被撑起的被窝,此刻却凹陷下去,貂皮下面空空如也。
“我的呢?我的右呢?”
陶岳鸣似乎忘了那夜凶狠的一斧,已斩断了他的右臂。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要怎样面对呢?”
“世间种种过往恰如秋风中的落叶,就让一切都归于自然吧!”
陶岳鸣左扯开被窝,一名靠在床榻上打盹的妙龄少女忽然惊醒。
她抬起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露出一张精致的俏脸,少女睡眼惺忪地看着陶岳鸣。
玲珑的朱唇微微张开,似乎想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什么。
看来她的脑袋还有些迷糊,过了很久才道:“陶爷,陶爷您醒了?”
陶岳鸣凝注着少女,细心打量着对方。
少女淡妆浓抹,穿一件绿色的婢女裙,臂白皙细嫩,身材娇玲珑。
她站起来,双互贴腹,姿态优雅。
清纯的少女被一个男人这样盯着看,多少有点脸红,她羞涩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陶岳鸣放下戒心,问道:“这是哪?”
少女一五一十了:“这是章将军的府邸!”
“什么?”陶岳鸣大惊失色,一步跳起来,断臂暴露无疑。
此时,碗大的伤口已被包扎住了,血停止了流,左肩也已缠绕上了白色布条。
由于陶岳鸣的剧烈动作,白色布条渗出了丝丝鲜红。
虽疼痛,但也抑制不住他的震惊。
章九真斩断了他的臂,但他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章九真良心发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少女头垂得更低,甚至不敢看陶岳鸣一眼。
“是谁带我来这里的?”陶岳鸣喝问。
少女显得有些害怕,往后挪动脚步,道:“是欧阳大爷!”
陶岳鸣跳下床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怪不得少女会如此羞涩与畏惧!
陶岳鸣随一抖貂皮,一旋,披在自己身上,低声问:“欧阳杰呢?”
少女斜眼看着陶岳鸣,道:“欧阳大爷跟吴先生在一起。”
“谁是吴先生?”
“他叫吴震!是章将军的贵宾。”
“什么?”
“我的都是实话。”少女很害怕。
“吴震人在哪里?”陶岳鸣眉头紧皱。
少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卧房内再也没有了声音。
少女被陶岳鸣用布条捆绑起来,塞住嘴,丢在了床上。
并且好生的为少女盖上被子。
少女惊恐万分,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
陶岳鸣低声道:“我并不想杀人!”
完,陶岳鸣穿上自己的衣服,套上黑斗篷出去了。
无可非议,失去一只后,做起事来的确不方便。
幸好少女并没有反抗,所以陶岳鸣没有杀了她。
片刻之后,被绑的少女睡着了,睡得很香!
空荡的长廊。
幽黑而又寂静,唯独一盏在寒风中摇曳的灯笼,发散着微弱的残光。
白色的灯笼,冷艳冰霜,正应衬着夜空飞落的白雪。
白灯笼挂在屋檐下,檐下有一个黑影!
他的指尖在滴血,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了。
但他却不以为然。
陶岳鸣就站在灯笼下面,肆无忌惮的双眸扫视着将军府的每个角落。
除了黑,就是白。
将军府内四处挂起白灯笼,窗户封满白布,府内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这”很接近死亡。
陶岳鸣表情哀然,他似乎想起了张戮,张戮死了?
一个人死竟如此简单
他清楚的记得,章九真那沉重的一斧,砸向张戮,接着血水如瀑布般暴涌,瞬间哗啦一地。
此刻想来,依旧触目惊心。
陶岳鸣忽然蹲下身来,背靠着那根结实的朱红色柱子,表情痛苦,他低垂着头,心在绞痛,在滴血。
“张戮怎么能死?”
“为什么会死?”
“这一切都因为自己,若没有自己,张戮又怎会死?”
陶岳鸣指尖的血滴得更快,伤痕裂口已被撕开!
因为,他在用自己的,拧自己的伤口,指尖刺破尚未愈合的血肉,肉体的痛苦与心灵的感伤不谋而合,汇成一条无形的溪流,缭绕于灵魂之侧。
当痛苦无法避免之时,只能默默享受!
他跟张戮都是同一类人,为痛苦而生,以痛苦而死。
痛苦就是他们的一生!
灯笼摇晃,残烛的热蜡滴下。
一人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他默默看着陶岳鸣,也知道陶岳鸣正在看着自己。
陶岳鸣忽然长身而起,追了过去。
可欧阳杰转身就跑,遁入黑暗。
陶岳鸣施展轻功一路追逐,呼啦一声,斗篷一展,跃上屋脊。
环顾四周,欧阳杰早已不见了踪影。
“欧阳杰为什么躲着我?”陶岳鸣皱眉,“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谁将自己带到此地?”
他不明白,不明白就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