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瞠目结舌
别看孙秀外表装的十分镇定,甚至还有些不屑,但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没底的,他当然并不喜欢杨慎,他的身份便决定了他和杨慎处于两个对立面,另外,练武之人天生好像也不喜欢文绉绉的学问人。
饶是如此,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杨慎的才华在大明首屈一指,这不仅仅从杨慎的名声当中体现,当年杨慎中状元的时候,杨廷和已经入阁为相,按道理来,为了避嫌,主考也不应该点杨慎为状元,但最终状元却仍旧落在了杨慎的头上,而上至朝廷下至民间,竟然无一非议,这就只能用实至名归来形容了。
反观白玉京却名不见经传,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和杨慎比较起来也差着好大的火候,用他的诗词来打杨慎的脸,成吗?
他不知道,白玉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白玉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孙秀强自镇定着微微一笑,道:“升庵先生想多了,临来前义父让咱家转告升庵先生一句话,‘缺了杨屠户也不用吃带毛猪’,提拔之事不用麻烦先生,义父倒是想让先生品鉴一下这首令,先生请看!”
死活一瞪眼,要是丢了人,回头非扒了白的裤子打他的屁股不可。
孙秀将中的画卷展开,笑眯眯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孙忠一向心眼儿,所以对于孙秀转告的那句揶揄杨慎并不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的想画卷看去,黄娥也蹙步上前打量,不得不承认,夏氏的画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就算到不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用登堂入室来形容的话绝非夸张。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题跋。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杨慎吟诵出声,随着吟诵,脸色已从不屑变成了郑重。
停顿的当口,黄娥继续往下念道:“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公公,这词不知是谁所作?”到最后这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急不可耐起来。
能在后宫混的不错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都差不到哪里去,从杨慎夫妇表情以及语气的变化孙秀已然明白了孙忠底气的由来,提着的心算是落了回去,不紧不慢的反问道:“怎么样少夫人,您也是才冠京师的才女,这词可还能入您的眼么?”
“这个”黄娥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大半,偷瞥杨慎,见他也十分尴尬,心有不忍之余忙道:“公公见笑了,才女之名妾身可不敢当,至于这首题跋,好坏姑且不论,单单是这份独辟蹊径的心思,妾身便自愧不如。”
“哦?怎么讲?”孙秀好奇的问道,他适才听杨慎夫妇二人吟诵,只觉白玉京这首词朗朗上口,积极乐观,和画中意境好像有点不符,实在想不通面前二人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黄娥抻了抻夹袄的下摆,正容道:“在评价这首词之前,不得不提到宋朝陆放翁的那首咏梅,词云: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实话,这首词方和娘娘这幅画作的意境相配,而眼前这首则反其道而行之,化忧伤悲观之意为积极乐观,反孤芳自赏之意为同春共乐,全词阳光向上,品之让人一扫阴霾,豁然开朗,有醍醐灌顶之功效,以妾身观之,倒比陆放翁那首还要高出一个档次来了,别人如何妾身不知,妾身确实自愧弗如,深表钦佩,还求公公将作者之名告知,日后有暇,定当登门求教。“
好话赖话孙秀还是听的出来的,见黄娥神情郑重,不似作伪,不禁愈发佩服起白玉京来,漫声笑道:“起来这人倒也不是旁人,乃是我坤宁宫皇后娘娘的爱犬白雪的训狗宦官,单姓一个白字,双名玉京”
“怎么会是他?”黄娥瞠目结舌,脑海下意识浮现白玉京该死的笑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人认识此人?”杨慎好奇的问道,孙秀也很诧异,附和道:“是啊少夫人,听您这话,怎么感觉您认识白似的?”
黄娥终于回过神来,回头冲杨慎报以苦笑,有些无奈的道:“夫君还记得妾身跟你的那个白公公么?就是那个下棋赢了文徵明大人一副画的白公公。”
“居然是他?”杨慎终于明白黄娥为何如此吃惊了。
孙秀笑了,骂道:“夫人不咱家还不知道,崽子竟然赢了文徵明大人的画?特娘的,藏的倒是挺严实,回头看咱家怎么收拾他!”
“阿嘁——”
白玉京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御用监里监把总赵守忠吓的一个哆嗦,里好大一块透明水晶便落在了地上,幸好是段土路,不然非得摔个稀碎不可。
“好咱的白公公哎,您老不愧是皇后娘娘眼面前的红人儿,打个嚏份都这么大动静,咱家这心肝差点让您老给吓出来。”抱怨的话被赵守忠出来听着都这么熨帖,这就难怪他年轻轻就能抓住里监把总这个肥差了。
年轻其实也不年轻了,年过而立,仔细看的话,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鱼尾纹。
“赵大哥您可别笑话弟了,不过就是个训狗的,哪里算的上什么皇后娘娘的红人嘛。”白玉京一边弯腰捡起水晶一边道:“反倒是赵大哥您,御用监印公之下,万人之上,每日里过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指缝里流下来的都够咱们这种宦官挣一辈子,干上几年,日后就算再提不起来也够后半辈子花销,到时候找个山明水秀之地,买上百亩好田,雇上些丫鬟婆子,潇潇洒洒的就算是把老养了”
“你这话算到点子上了,咱们这些人,男女之乐这辈子是甭指望了,想上进?那就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头破血流也未必能挤到上边儿,剩下的,也就指望将来老了之后享享清福罢。句诅咒发誓的话,这宦官就不是好男人当的,再有下辈子,就算饿死老子也不挨那一刀。”
“谁不是呢,这一刀挨上,那便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咱们算是侥幸活下来了,却也人不人鬼不鬼,甭光宗耀祖,死后连祖坟都没脸进。”白玉京深有感触的道,该死的缩阳异术已经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颗巨石,随着时日的延长,不敢深想,一想就透不上气。
“白公公,其实也不要太悲观,三宝太监郑爷爷那样的估计怎么也得流传千古了,还有前司礼监掌印王岳老祖宗,现任司礼监掌印萧敬老祖宗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谁敢保就没有他们那一天嘛。”
白玉京自然是知道郑和的,王岳也有所耳闻,萧敬却是穿越之后才知道的,只闻其名,没有见过本人,只知道此人天顺朝就入了宫,今年已是七十四岁的高龄,连孙忠这样的老资历见到他也得持晚辈之礼。
“借赵大哥您吉言吧还不到么?”
“快了快了,前边就是这个老孙头脾气倔的很,若非慈宁宫太后老娘娘指定要他磨的叆叇,咱家早把他撵出宫去了。”赵守忠絮絮叨叨的着,指着前边一排平房道:“喏,最边上那间就是了。”
是老孙头,其实还真没多老,瞧着也不过就是四十来岁,青衣贴里套在他的身上,明他的级别起码也在奉御之上,可惜却脏兮兮的,也不知蹭的什么东西。
他弯腰摆弄着什么,并未因有人进门而转身,直到赵守忠咳嗽了两声,这才扭回头不满的嘟囔:“咳什么咳,卡住鸡毛啦?”
白玉京苦笑,这特么哪儿是脾气倔啊,根本就是情商低直筒子嘛,跟老乔一个德性。
老乔是后世时白玉京厂子里的技术员,搞技术的好像都有这个通病,一旦沉醉于他们里的活计,天王老子都不放在他们的眼里。
眼见赵守忠要发怒,白玉京急忙拉住了他,冲门外努努嘴,当先出门,这才声道:“赵大哥甭跟他一般见识,多谢您带弟过来,您老公务繁忙,就不用在这儿陪着弟了,大恩不言谢,改日弟做东,定要请白大哥好好喝上两杯。”
“白公公这么就太客气了,举之劳嘛他要敢不给你好脸子你就告诉咱家,咱家替你收拾他。喝酒时别忘了叫上孙秀公公,有日子没跟他聚,还真挺想他了。”
客气几句,赵守忠扭身离去,白玉京则抱着水晶坐到了门口台阶儿上。
时当正午,太阳当空,万里无云,晒着太阳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白玉京忽然感觉光线黑了下来,回神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阴沉起来,乌云压境,翻卷不定,寒风裹挟着落叶漫天飞舞,蔚蓝的天空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