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白玉京真没装逼的意思，他本来想的其实是徐志摩的那首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没错儿，他的心思尚停留在刘玉和夏荷身上，不过是听到孙秀取笑高忠，不由自主便想起了纳兰性德的那首诗，然后鬼使神差的便背了出来。

    于他当然是背诵，外间之人可就不这么想了。什么是经典？经典就是走心，就是可以迅速产生共鸣，然后流传千古。纳兰性德的这首完美诠释了这一切——芸芸众生，但凡有些经历的，哪个不曾爱过，哪个又不曾恨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黄娥喃喃自语，眸光迷离，不知想些什么。

    杨慎神情复杂，深吸一口，淡淡的烟雾流泻而出，缓缓开口：“刘孝绰所作班婕妤怨中有一句‘妾身似秋扇，君恩绝履綦。’香山居士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后，安史乱起，明皇入蜀，于马嵬坡赐死杨玉环。杨死前云：“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又，明皇此后于途中闻雨声、铃声而悲伤，遂作雨霖铃曲以寄哀思”

    他所乃是适才白玉京背诵诗句当中所用典故的出处，虽未有丝毫赞誉之辞，语气中却带了出来。

    孙忠略通文墨，高忠也有才具，加上当值的谈允闲，以及另外几名来凑热闹的内侍外官，听其讲解点头不迭，一个个挖空心思的想要凑上一趣，不妨却被文徵明抢了先：“状元公博学多闻，实在是让人佩服，怪不得蒋阁老夸你：用修之博，何减古之苏颂？”

    “衡山先生过誉了，比起白公公，某家惭愧至极，适才大作，旁的倒还罢了，尤其起首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引人遐思，思来想去，居然不知该用何种言语评论，不若衡山先生”

    杨慎话未完文徵明便接过了话头：“别，适才听高白两位公公大作老夫还真生出了不少的感触，状元公，诸位，且听老夫诵来，：盛世太平，生的是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岂不知繁花如镜？知命的，莫问前生。独醒的，天命早定。看破的，人间豪杰。痴迷的，不过是白送性命。众人皆醉我独醒，这的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扑街太久，慢慢的就看破红尘了，借文先生的口吐吐闷气。）

    “的好，好一句‘乘除加减，上有苍穹’，文大人算是把这世事全都看透了，人在做，天在看，莫管结果，但凭良心，晚辈佩服！”白玉京一直听着外边动静，至此终于憋不住夸赞出声，同时也不怕别人看不到，诚心实意的冲着门外深深的鞠了一躬。

    主要是他的心结忽然被文徵明打开了，闻其吟诵，很有醍醐灌顶的功效，他想起了后世很有名的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他的初心，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能平安富贵的度过穿越之后的余生，然后认识了夏氏，转而希望改变夏氏悲惨的命运，让其余生喜乐他好像很少想什么改变大明历史，再创中兴之类的事情，但在其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这种愿望呢？

    好吧，人生在世，总是要有点儿盼头的，惟其如此，方能临危不惧，矢志不移，杀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梦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又能如何——正是那句，人在做，天在看，只要对的起良心，那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白玉京的话引来不少共鸣，众人纷纷夸赞，文徵明却并无得意之意，也是，他本就久历世事，活了多半辈子才混得微末官职，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仓促之间吟诵出那样的词句。

    “衡山先生还囊中羞涩，实在太谦虚，您老出口成章，想换银子还不信拈来？更别提您的画了，更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可惜拙荆屡次相求都未能如愿，实在是遗憾啊。”杨慎忽然道，此刻的他虽被贬为庶民，却是年轻一代的士林领袖，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言语上对文徵明虽然尊敬，实底里却是有些意见的。至于那词，由于尚未体会到人生后边的那些苦难，便觉不错，也顶多就是不错而已，万万提不上什么感同身受了。

    “老夫信涂鸦，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听闻状元公拒绝为皇后娘娘的画作题跋之事颇见风骨，让人佩服啊！”杨慎心高气傲，文徵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夹枪弄棒嘛，好像谁不会似的？

    话音刚落，孙忠果然变色，心好你个文徵明，怪不得你郁郁不得志，人家杨升庵明明暗地里你不给面子，你倒好，居然把祸水引到了坤宁宫来，这是想要借势压他一头是吧，放心，咱家可不会让你如愿。

    存了这个心思，他故作咳嗽，端杯饮茶，权当没听到文徵明的话。

    眼见文徵明讨了个没趣儿，杨慎不禁暗笑，却也不好就此引申，毕竟孙忠孙秀还有白玉京都是坤宁宫的人，再题跋之事先头虽显了风骨，最后却被白玉京打了脸，再往下提可就轮到他没趣儿了。

    “衡山先生谬赞了，私下里我家相公还真没少跟妾身论及白公公那首题跋，比较起来，我家相公确实也承认自愧不如，如今再闻白公公与先生及高公公之大作，妾身受益匪浅，愈加的惭愧啊。”

    到底是女人的心思细腻，只有黄娥明白了文徵明的意思，孙忠和杨慎倒是全都想歪了。

    文徵明哈哈大笑着长身而起，居然冲黄娥抱拳鞠了一躬，诚意道：“少夫人心胸宽广，巾帼不让须眉，老夫彻底服了。”

    黄娥面色不变，坦然受之，待文徵明直起身来后方回了个万福：“先生休要折煞妾身，妾身不过是实话实罢，可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当得当得，少夫人胸有沟壑，老夫不如你。”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大家都被两人弄糊涂了，倒是西间的白玉京隐约有点明白，便愈发的感觉黄娥与众不同，可惜生不逢时，若换到后世，成就肯定更高。

    “御马监掌印谷公公到！”外间众人尚自疑惑之时，忽闻外头有人唱名，不禁纷纷起身迎接，很快便见门帘一挑，谷大用一袭绯袍大步而入，一时齐齐拜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