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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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院。

    褚浮云半坐着靠在引枕上头, 她本就不算好的脸色在屋中烛火的照映下更显苍白,屋子里其余一众丫鬟早已被赶出去,只留下盼巧和袭欢两人,这会她便半垂着眼看着底下跪着的袭欢。

    先前盼巧已经把正院所发生的那些事尽数告诉她了, 自然还包括那香料的事。

    褚浮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大丫鬟竟然存着这样狠毒的心肠, 她想起先前盼巧起那香料时, 话中掺着的后怕和余悸, 即便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她这颗心神却仍是慌得厉害。

    迷失心智、令人发疯…

    褚浮云想到这,原先攥着锦被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她一直都知晓内宅阴私数不尽数, 也知晓人心难测,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个最为信任、亲近, 与她自幼一道长大的丫鬟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她无法想象若是今次没有岁岁,那她会变成什么样?

    发疯、失去心智, 最后连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都不认识?褚浮云只要想到这些便觉得通体生寒, 屋中明明摆足了炭火, 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凉竟忍不住起了冷颤。

    盼巧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忙上前关切得问了一句:“夫人,您还好吗?”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倒是稍稍回过几分神,她什么都不曾,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却仍旧放在那个伏跪在地上的袭欢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着嗓音开了口:“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通,这几个大丫鬟里面, 她最为宠信的便是袭欢了,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她都不曾忘记给她一份。

    她们虽是主仆。

    可私下,她却是拿她当亲人看待,她…究竟是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袭欢自进了这屋子后便一直不曾话,可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却抬了眼帘朝躺在床上的褚浮云看去,她的脸上早已没有往日的恭谨,此时萦绕在她脸上的只有十足的厌恶和嘲讽。她就这样看着褚浮云,口中是略带嘲讽的一句:“为什么?”

    她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竟不自觉得笑出声。

    此时夜深人静,屋里屋外皆是静悄悄的一片,而袭欢的笑声却阴沉得仿佛恶鬼一般,让人听着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盼巧见她这幅模样,自是沉了脸色,她有心想教训人几句,只是还不等她话,袭欢却已止了笑声开了口:“褚浮云,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拿我当姐妹看待,可你就是这样拿我当姐妹的?”

    “我自认为从来不曾有过对不起你的时候,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当初你怀世子的时候,明明应允过把我许给侯爷…”

    袭欢在到这句的时候,脸色较起先前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撑在地上的手也忍不住攥了起来。她就这样半仰着头看着褚浮云,眼神狠辣无比,就连声音也阴冷得厉害:“可后来呢?你却好似忘了一般,不曾提起过半分。这些年,你日日想着把我嫁出去,可你给我相看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长随、侍卫、管事,这就是你所谓的把我当姐妹看待?”

    “褚浮云,你可真是佛口蛇心!”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许给侯爷?她何时应允过袭欢要把她许给侯爷了?可看着袭欢这幅神色倒好似确有其事的样子,她想到这便细细想了一会。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当初怀有春庭的时候,她心中倒是的确有过这个想法,女子怀孕得有十月,沈西风又没有通房侍妾,那会她怕照顾不好沈西风,私下却是和顾嬷嬷提起过这桩事,只是这事她还未曾和袭欢便被沈西风知晓了。

    那是沈西风头一回与她置气。

    其实身为妻子,又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丈夫让于他人?既然沈西风不愿,她自然也就把这心思消了下来。

    可她却不知道原来顾嬷嬷竟是早已与袭欢提起过。

    褚浮云想到这却是深深叹了口气,早该知道的,这些年,她也不是没看出袭欢待侯爷的心思,可她什么都可以给袭欢,唯有这夫妻之间却容不得第三人插足,何况袭欢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所以她才会给人相看起来。

    她相看的那些人虽然都是府中的管事、长随,可他们都是身世清白一类,家中没什么姬妾,品性又极好,袭欢嫁过去便是当家太太,必定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若是日后她不愿再跟着她,那她就给人几间嫁妆铺子,让她自己主事。

    她替她筹谋,替她算,可最后落在她的眼中却成了一句佛口蛇心…

    褚浮云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她有心想道几句,可看着袭欢脸上的恨意,她知晓无论她现下什么都是无用的…她的身子往身后的引枕靠去,眼眸半合,却是什么话都不曾。

    倒是盼巧在听到先前袭欢得那番话时,早已气得涨红了脸,这会她见褚浮云合着眼,索性便开了口啐起袭欢来:“夫人如此待你,府中谁人不羡慕你?你倒好,不仅觊觎侯爷,竟还敢如此加害夫人?”她越越生气,到后头更是气声道:“呸,难不成你以为凭你还能做侯府太太不成?”

    袭欢耳听着这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褚浮云,却是过了许久才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凭我的身份是做不了侯府太太的,可我也知晓侯爷待夫人情深义重,就算夫人死了,他也不会再娶新人。可世子年幼,如今又多了个姐,夫人死前必定是要安排好他们的事。”

    “几个大丫鬟里,你早已许了亲,其余也都嫁了人,只有我还是孑身一人…”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是睁开了眼睛,她朝底下的袭欢看去,眼看着她脸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一时竟哑口无声…袭欢素来跟着她,自然知晓她的为人和心性。倘若她真的大限将至,必定会替她的一双儿女安排好所有的事。

    而袭欢必定是她的第一选择。

    袭欢自幼陪着她一道长大,母亲又是她的乳娘,深得她的信任,到得那时,无论沈西风愿不愿意,她都会让他纳了袭欢,让她照料她的一双儿女。那么就算日后府中再有新人,她也能够放心。

    “你…”

    褚浮云喑哑着嗓音想道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完,外头便传来一阵声音,却是丫鬟在阻挠顾嬷嬷进来。她耳听着顾嬷嬷的声音却是止了声,待又看了一眼袭欢后,她是朝盼巧点了点头。

    盼巧会意便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一个身穿比甲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老妇人在看到跪在地上的袭欢时,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她什么也不曾只是快步走到褚浮云的跟前跪了下来,口中是迭声告起罪来。

    褚浮云原本见顾嬷嬷跪下还想让盼巧扶人起来,只是在听到后话的时候却白了脸色。

    她怔怔得看着底下那个朝她磕着头认着错的老妇人,却是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嬷嬷,这事,你…也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连一双眼睛也睁得很大,而就在她的注视下,老妇人却点了点头。

    倘若只是袭欢也就罢了…

    可顾嬷嬷,这个自幼看着她长大,被她当做另一个娘亲的长辈,竟然也参与其中,恨不得她死?难道她不知道那个香料的厉害,不知道这会要了她的命吗?她原先覆在锦被上的手忍不住起颤,口中是失神得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底下跪着的老妇人看着褚浮云这幅模样,眼中也闪过几分不忍,她张了张口,想些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不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猪油蒙了心,明明知晓这样做不对,却还是任由袭欢去做了。

    她知道做了这样的事,日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可她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能再没了另一个孩子,她想到这便又朝褚浮云磕起头来,口中是迭声着:“姐,您就看在老奴照顾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她。她只是一时被蒙了眼才会行出这样的错事,她,她已经后悔了。”

    顾嬷嬷一面着话,一面是去拉了拉身侧袭欢的衣袖,紧跟着是又一句:“你还不向夫人认错?”

    袭欢耳听着这话却是什么也不曾,她只是拂开了顾嬷嬷的手,而后是看着褚浮云道:“既然如今你都知晓了,我也无话可,可褚浮云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我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她这话还未完,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声:“放肆!”

    屋中几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解释一怔,就连原先话的袭欢也忍不住惨白了脸色朝身后看去,眼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一道身影,她的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仰慕的神色…

    自从当年在褚家见到沈西风的时候,她便已经喜欢上他了。这么多年,她原本以为总有一日能得到他的青睐,却未曾想到这个男人看也不愿看她。

    袭欢想到这便又看到沈西风脸上未曾遮掩的厌恶,眼看着这一抹厌恶,她的神色之间却是添了几分仓惶,纵然她再是狠辣,却也不愿让沈西风知晓这些,她有心想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已听得沈西风冷声道:“来人,把这两个背主的东西扔到柴房,明日送去刑部。”

    顾嬷嬷耳听着这话,脸色一白,她忙朝褚浮云磕头告罪,却是想请人开恩。

    只是这一回——

    褚浮云却未曾话,倘若只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可袭欢的心太大,她不能容忍有这样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再待在她的身边了…因此她只是别过了头。

    屋外很快就有婆子进来把顾嬷嬷和袭欢带了出去,盼巧也一道走了出去,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只剩下夫妻两人。

    沈西风看着身形纤弱的褚浮云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他什么话也不曾,只是提步朝人走去,待坐到床沿边的时候,他便伸手把人带入怀中。他轻轻抚着她还在着颤的身子,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别怕,已经没事了。”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她伸手紧紧攥着沈西风的衣领,口中是带着哭音的一句:“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她所为…”

    沈西风闻言也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人心难测,这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什么是得好的,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却是擦拭着她脸上的泪,口中是安慰着道:“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他也不会容忍有这样的事再发生。

    褚浮云听着这一句,心神也定了许多,她任由沈西风拂干她脸上的泪,似是想到什么便问道:“岁岁呢?她是回去了吗?”她这话完,便又跟着一句:“今日之事,我却是要好生谢一回岁岁,若不是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替她擦拭眼泪的手便是一顿。

    他什么也不曾,只是微微垂下了双眼…夫妻这么多年,褚浮云自然察觉出沈西风的异样,她有些怔忡得看着沈西风沉默的脸,口中是问道:“怎么了?”

    “她…”

    沈西风的声音有些哑涩,他微垂着眼看着褚浮云,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她不是岁岁。”

    他的岁岁已经死了,死在十一年的那个冬日,而如今活在这世上的…

    根本不是他的岁岁。

    …

    沈府外头。

    陆起淮的马车早已停在沈府门前。

    侯在外头的厮远远瞧着陆起淮出来,脸上还留有几分忌惮,他想起先前陆起淮黑沉着一张脸朝里头走去的模样,心下还是有几分害怕,只是在瞧见他身后的沈唯时,厮倒是回过几分神来,口中是跟着恭声和熟稔的一句:“姑奶奶,您是要回去了吗?”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话。

    她只是半抬了眼朝厮看去一眼,而后才点了点头,余后,她却是什么话也不曾,只是由水碧扶着继续往外走去。

    厮看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有几分怔忡,他也不知怎得,总觉得今夜的姑奶奶瞧着好似有些不对劲,只是他们这些身为奴仆的也不了什么,因此眼瞧着人往前走去,他也只是给人了个礼。

    陆起淮就侯在马车边上,却是在等沈唯,眼见她过来便朝她伸出了手。

    沈唯见此也未什么,她把手放在陆起淮的手中,只是临来要走上马车的时候却还是朝身后看去一眼…大红灯笼下的长兴侯府依旧是往日熟悉的模样,而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得带着流连看过去,却是想把这个宅子的样子记在心中。

    以后…

    怕是再也来不了这个地方了。

    沈唯想起旧日里熟悉的那些人,褚浮云、沈春庭还有…沈西风,她想着这一年来与他们相处的日子、过的话,竟好似一幅又一幅画卷一般在她脑海中一页又一页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回了眼落在陆起淮的身上。

    夜色之下,此处是一片漆黑,唯有眼前人的眼睛依旧璀璨,她便这般看着他的眼眸,轻轻道:“我们走。”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伸手扶着沈唯走上马车,而后是跟着一道走了进去。等到车帘落下,水碧便跟着明路一道坐在外头,没一会功夫,马车便缓缓往前驶了起来。

    外头马车仍旧缓缓朝陆家而去。

    而马车里头,壁灯通亮,陆起淮正握着一方浸湿了的帕子轻轻替沈唯擦拭着脖子上的那道伤痕。鲜血早已干涸,而原本白皙而又修长的脖子此时却有大片被鲜血沾污着…他眼看着这一片血污的样子,眼中却是又平添了几分怒火,只是唯恐吓着沈唯,他才合了合眼,掩下了眼中的情绪。

    陆起淮心翼翼得握着帕子替人擦拭着,口中却还是忍不住冷声道:“平时牙尖嘴利,半点也不肯服输,怎么今日却躲也不躲任由旁人欺上头…”他这话完,想起先前进去时,沈唯闭目仰头却是一副求死的模样。

    他握着帕子的手收紧,就连声音也有些微沉:“我若不来,你还真想死了不成?”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话,她只是微垂着一双眼,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有求死的心。虽然早就猜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原本她以为不会难受,可真得被沈西风用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想着往日他的和颜悦色,她还是忍不住有几分难受。

    陆起淮眼看着她半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把手中的帕子放进水盆中,而后是伸手轻轻带人入怀,察觉到她微微有些发颤的身子,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好了,别怕,有我在你的身边,有我陪着你。”

    他这话完察觉到胸膛那处传来的湿润,身形一顿。

    陆起淮伸手轻轻抬了沈唯的脸,就在烛火的照映下,他看着沈唯一字一句得道:“别哭,为这种事掉眼泪不值得,你无需觉得愧疚,也没有丝毫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就算世人都不喜欢你那又如何?”

    他完前话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伸手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得与她道:“我始终会在你的身边。”

    沈唯半抬着脸看着陆起淮,眼看着烛火照映之下他温柔的眉眼,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喊了人一声:“陆起淮…”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并未放开沈唯,只是依旧轻柔得抚着她的长发…而沈唯望着他的眉眼,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道:“陆起淮,我想离开陆家。”

    作者有话要:  PS:感谢 胖纸、宁静致远、不甜不看。x20 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