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耳听着这话, 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她半拧着头朝那块锦缎布帘看去,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让她先去回话, 我修整一会便去给母亲请安。”

    外间的丫鬟闻言自是忙恭声应了一声。

    而沈唯手握着茶盏, 一时却未再话，她的指腹轻轻滑过茶壁上的纹路, 她能猜到今日谢老夫人叫她所为何事，想来应该是陆起淮已经与她了此事。她想到这便又伸手轻轻拂过脖子上的那道伤口, 沈西风知晓此事后发了这么大的怒气, 那谢老夫人呢？

    她想着往日那个慈和温柔的老人家, 心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秋欢不知道沈唯在想什么, 见她一直默声不语便轻轻喊了她一声，等到沈唯回过神, 她便又问了一句：“夫人, 怎么了？”她心中总觉得今日的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瞧着倒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沈唯闻言也未曾什么。

    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伸手扯开了身上的锦被, 跟着是淡淡道一句：“让人进来服侍我洗漱。”

    秋欢见此虽然心中仍旧存着几分疑虑, 却也未再话。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进来了。

    等到沈唯一应穿戴好, 便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她未曾用早膳，只是由水碧扶着往外走去的时候却是又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铜镜中的女子看起来与往日好似未有什么差别，只有眼中却多了一抹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稍稍垂下了眼帘, 而后是拍了拍水碧的手背。

    水碧会意便扶着她往外走去。

    此时时辰还早，沈唯这一路走去倒是也未曾瞧见多少人。

    其实自从二房走后，府里又减免了不少下人，加上如今还在年里的缘故，三房一家子还远在韦家过年，这偌大的荣国公府看起来倒是的确要比往日冷清不少。

    元月里的风仍旧带着些冬日里的峭寒，在人的身上就跟刀子一样。

    沈唯倒是并不觉得冷，她只是眼瞧着这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府邸转眼间竟成了这一幅冷清模样，心下一时却有些不出的滋味。

    水碧跟了沈唯这么久，自然能察觉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算好。昨儿夫人和主子在马车里头得那些话，她和明路在外头也听见了不少，虽然心中希望夫人和主子能早些在一起，可她心中也明白…

    夫人此时的心情是不好受的。

    她知道夫人无论是待沈家也好、陆家也罢，都是用尽了情意和心思的。

    她想到这便又悄悄觑了一眼沈唯的脸色，有心想些劝解人的话，可临来却还是什么也不出。

    沈唯自然是看到了水碧时不时的量，她知晓水碧心中在想什么，她什么也不曾，只是轻轻拍了拍水碧的手背，示意无碍。而她的目光却仍旧朝长廊外头的天色看去，此时天色尚还有些昏沉，可天际却已有光破开云层。

    她便遥遥看着那一道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继续提步朝大乘斋走去。

    …

    沈唯走到大乘斋的时候才发现这偌大的院子，今日竟是连一个丫鬟和婆子都没有，大概是早些时候便已受了人的嘱托被人发下去了。她眼瞧着这幅冷冷清清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在走到那块布帘处的时候便从水碧的胳膊上头收回了手。

    “你在外头候着。”

    等这话完，沈唯便了布帘往里头走去。

    屋子里头炭火十足，那股子热风在人的身上便觉得通体生热，她解下身上的斗篷置于一侧，而后是继续往里头走去，等走到第二道布帘的时候，眼看着面前这一道绣着万事如意的布帘，沈唯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起了帘子继续往里走去。

    室内很安静，唯有佛珠碰撞在一道传来几分声响。

    沈唯眼瞧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谢老夫人还有她身侧服侍着的魏嬷嬷，还不等她话，那佛珠的声音便停了下来，而后是谢老夫人略带嘶哑的一句：“你来了。”她的声音看起来很是疲惫，倒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等前话完，谢老夫人便又了一句：“你先下去。”

    这话却是对魏嬷嬷的。

    魏嬷嬷耳听着这话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朝谢老夫人完礼后便往外退去，只是在路过沈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她的目光落在沈唯的身上，眼中神色复杂，可话却不曾道一句，只是待给沈唯也了一礼后便继续往外退去。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头便没了魏嬷嬷的身影。

    沈唯重新朝端坐在罗汉床上的谢老夫人看去，眼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和疲态，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只是重新提了步子朝人走了几步，等离人还有几步的样子，便如常给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却未像往日一样唤人母亲，只是用恭敬的声音道一句：“请您大安。”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道请安声，掐在佛珠上的手止不住便又是一顿。

    她终于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朝底下半低着头屈膝跪着的沈唯看去，此时外头已经有些明亮了，那日光透过木头窗棂进屋中却是把这室内照得很是通亮。而她便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眼神复杂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与人道：“你先坐。”

    等到沈唯应声坐下，谢老夫人才又重新掐起了手中的佛珠，口中是继续道：“昨夜那位已经来找过我了，岁…”

    她原是想如常喊人一声“岁岁”，只是话到嘴边，眼看着底下坐着的沈唯便是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继续道：“他把事情与我了一通，只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你…究竟是谁？”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先去谢老夫人未曾吐出的那个名字，她轻轻叹了一声，心下也有些难言的滋味，只是在抬眼朝人看去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收拾得一干二净。

    她半抬着眼看着谢老夫人，而在她的注视下，沈唯是轻而又缓得与人道：“老夫人，我叫沈唯，却不是您的儿媳沈唯…”她到这眼看着老妇人一如先前的神色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与人道：“十一年的那个冬日，我醒来后便成了您的儿媳。”

    她得很慢，却是把和沈西风得那番话一道同谢老夫人了一遭。

    谢老夫人一直不曾话，直到沈唯止了声，她才开了口：“照你，你并非是庆云的人，而是来自另一个地方？”

    “是…”

    沈唯未曾迟疑得朝人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谢老夫人会不会信，因此也只是慢慢与人着：“我的确不是庆云的人，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和现在这个世界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庆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荣国公夫人。”

    她到这，声音便又是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看着谢老夫人继续同人道：“这一年来，我起初是怕你们误以为我是精怪便一直隐瞒到现在，后来…”

    后来她却是习惯了和他们的相处也习惯了这个身份，倘若可以的话，或许她会选择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

    她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

    外间的日头破开窗棂进屋中，沈唯大半个身子都被这日头覆盖着，屋中无人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重新抬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跟着是平静而又含着几分歉意的一句：“老夫人，我很抱歉，但我的确未曾想过伤害任何人。”

    这样的荒诞之言——

    谢老夫人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信的。

    昨儿个那位与她已过一回，可那个时候的她也只是觉得十足荒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着底下坐着的那个女子，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神色，她…却信了。

    她相信此时与她着话的这个人的确不是岁岁。

    她…也相信她先前所言。

    谢老夫人重新掐起了手中的佛珠，她脸上的神色好似除了最初沈唯进来的那一会有些异样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变化了。如今她便只是低垂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佛法之中，曾有一句话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以前我不信，可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古怪的事。”

    她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语气，只是带着几分喟叹和叹息，喟叹是因为底下这个女子的经历，而叹息却是因为岁岁。

    就如先前她所言——

    岁岁是死在十一年的那个冬日，那个时候她因为沉浸在失去步巍的痛苦之中，也不曾多花费心思在岁岁的身上，只是日日让太医、名医照料着。

    谢老夫人记得那日岁岁醒来后，的确有丫头来与她禀报岁岁的语无伦次，只是那个时候她也未曾多想。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

    醒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岁岁，而是来自异世的另一个人。

    谢老夫人想到这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她想着记忆中那个最爱同她撒娇的丫头，想着往昔步巍、岁岁还在时的岁月，竟突然觉得悲从心来，若是让步巍知道，岁岁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不知会如何，或者他们早已以另一种方式相见了。

    她心中情绪复杂。

    这一年来，她承受的击实在是太多了，就连面容较起往日也苍老了不少，她唯恐悲戚外泄便只好重新合了眼，等到平复了心下的情绪后，她才继续同沈唯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位的身份，我也就不再多什么了，只是你我到底相处一年，我心中尚有几句体己话想与你上一回。”

    沈唯耳听着这话忙开口道：“老夫人请。”

    谢老夫人闻言便睁开眼朝沈唯看去，口中是思忖之后的一句：“那位自幼颠簸，心性非常人可比，倘若往常没有受过别人的温暖也无事，只如今…”她到这却是未曾全，只是深深得叹了口气，紧跟着是又一句：“那位的路并不好走，你日后若在他身侧，需记得万事心。”

    沈唯知晓谢老夫人话中的意思，陆起淮的性子，若是不能毫无保留得把自己交付于他，那么不如趁早离开，只不过现下这个情况，若离开倒是荒诞了…她想到这便起身朝人恭恭敬敬得了一礼，口中也跟着一句：“多谢老夫人的话，我谨记于心。”

    她是真得感谢谢老夫人，感谢她不仅未曾怨她怪她，还与她这样的体己话。

    无论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还是因为旁的，可今日她得那些话透露出来的关切却是掩不住的。

    谢老夫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话，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从一侧的盒子中取出一封信。她低垂着一双眼看着手中的信，略微有些苍老的指腹是一点点滑过信封上的字，等一寸一寸滑过，她才哑着嗓音道：“原本我是算尘埃定下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岁岁的，如今，她既然已不在人世，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倘若她的魂魄还存在世间的话也可以让她知晓，步巍从来不曾对不起她。”

    原本她是算等到那位登上帝位，再把这封信交给岁岁。

    哪里想到…

    她心下难受，就连眼圈也止不住红了一半。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陆步巍竟然还留下了一封信，不过想着陆步巍和谢老夫人身上担负着得那些东西，想来他们是算世事安定之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原身，却不曾想到，他们还不曾等到这一天，原身却已经香消玉殒了。

    她想到这，心下也是跟着长长叹了一声。

    可她终归什么也不曾。

    沈唯只是朝谢老夫人走去，待接过她手中的信，眼看着那上头的“吾妻亲启”四个字遂又轻轻应了一声。

    谢老夫人见她握过信便握着帕子拭了一回眼角的泪，而后她是看着沈唯继续道：“你若要离开，如今却只有一条法子，只是在这个世道，休弃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她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会，而后是看着沈唯继续问道：“你，当真想好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抬了眼朝人看去，就在谢老夫人的注视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见此也就不再道什么。

    她只是叹了口气，而后是看着沈唯道：“既如此，你且先回去。”

    沈唯闻言却是又朝人行了一礼后才往外退去，而身后的谢老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唇畔一张一合，似是想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什么也不曾，只是在人帘离去后，才从喉间吐出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