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六月。
今日天朗气清, 正是百官伴随御驾一道去九华山祭天的日子,此次祭天一来是为了战后祈福,二来也是为了悼念三皇子的不幸崩逝。因为这一次祭天是大事,不仅百官都需随行就连宫中女眷也不例外, 因此赵准便把国事先交给了文王由他在朝中主事,未免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也好及时处理。
…
如今时辰还早。
外头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沈宅正院里头的烛火应是刚刚点亮, 外头瞧去倒是通明得很,隐约还能从那覆着白纱的轩窗上瞧见两道身影…一道高大一道纤弱, 正是陆起淮和沈唯两人。这会沈唯正替人穿戴着官袍, 一品左都督的官袍补子图案是麒麟, 那上头的麒麟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栩栩如生, 瞧着很是威猛。
等穿戴好官袍,系好玉带…
沈唯这才抬头朝人看去,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面容,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 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万事心。”
今日九华山祭天, 她是不能随行的。
何况陆起淮也不愿让她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因此她只能待在家中等消息…虽然陆起淮早早就和她保证万事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事, 可她这颗心却还是有些慌乱。
陆起淮看着沈唯眉宇之间的担忧却是轻轻笑了下,他什么也不曾,只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而后是弯腰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等一吻落后,他也不曾起身, 只是这样弯着腰身,双手捧着她的脸,以额头轻抵她的额头。
等到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道,他才轻声道:“别担心,我既然向你保证过,就一定不会有事。”
他这话完,却是又过了一会,陆起淮才站直了身子,他的手仍旧落在沈唯的脸上,眉眼温润,待指腹搓揉了一遍她的眉眼,他才温声继续道:“乖乖在家里等着我,等办完事,我就回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纵然心中尚有不安,却也不愿再多什么。
她只是看着陆起淮点了点头,而后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同人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去。”
陆起淮闻言便也未再多言,他只是握着沈唯的手又亲了一下,而后才转身往外头走去…此时外头的薄雾早已散去,日头也逐渐高升起来,陆起淮刚刚起布帘的那一刹那,外头的日光恰好进了屋中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就这样曝露在阳光之下。
沈唯这样看过去,一时竟有些恍惚觉得天神降世。
只是也就这一会功夫,随着陆起淮越行越远,那布帘已重新落了下来遮挡了外头的光景,沈唯也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却是又过了一会,水碧才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看着仍旧杵在屋中的沈唯,她便又快了些步子扶着沈唯的胳膊道:“这会天色还早,夫人不若在歇一会?”
沈唯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心里掺着事,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水碧知她心中所想倒也不再多劝,她只是扶着人的胳膊朝软榻走去,待替人斟了一盏温水,而后才与人柔声道:“您别担心,主子为了这一日不知部署了多久,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等这话一落,她的脸上也泛开了笑,连带着声音也越渐温和了许多:“您就放宽心等着他回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话,她只是握着茶盏,拧头朝那覆着白纱的轩窗看去…是啊,他为了这一日部署了这么久,自然不会有事。
只是,她这心中总归还是有些担心。
…
三日后。
九华山行宫。
赵准跪于祭台前,他的手中握着一樽酒,而他的身后是伏跪的百官…在这静默而又端肃的场地上,无人话,唯有山间清风拍着旗帜传出一阵又一阵声响,却是又过了一会,赵准才开口道:“这第一杯酒,敬天地神明,感谢上天庇佑庆云,让庆云百姓重归安宁。”
他这话一落,手中的酒樽倾倒,酒落于地,百官行跪拜大礼。
身侧的内侍躬身上前重新续满酒樽,而赵准继续道:“这第二杯酒,敬此次为国捐躯的将士,愿他们的英魂可以归于极乐。”
…
等到三杯酒皆落,赵准才由人扶着起身。
而后礼部尚书躬身上前几步,却是想把悼文呈给人,赵准眼看着那绣着龙纹的悼文,却是闭了闭眼才用沉重的声音看着百官道:“朕之第三子,生时便显聪慧之相,最似朕幼时模样,原本朕算抚育其成人把这祖宗基业传到他的手上,可惜天不怜朕,天不怜朕啊!”
他这一句带着悲痛而又沉重的话在群山之中回响了许久。
直到百官开始哭泣,赵准才从礼部尚书的手中接过了悼文开始念了起来,伴随着百官的哭声,那悼文上的一字一句从他的口中吐出。等念道最后一个字,他已是悲痛的不行,只能由礼部尚书接过悼文,而后看着百官道:“跪!”
百官闻言行三大拜,这礼才算成,再等人一声“起”,众臣才先后起身。
而后赵准率先下山,百官紧随其后朝行宫走去。
行宫之中,因着柳梦闲为三皇子突然崩逝而折损了身子,这一回,她便未曾跟随御驾。因此今日的斋宴却是由德太妃和清河长公主主持的,等到赵准等人到后,这斋宴也就备得差不多了。
赵准坐于主位,而百官以官阶分坐两侧。
虽然此次庆云获得了胜利,可同时也折损了不少将士,何况三皇子又突然崩逝,因此此时场上的气氛并不算多好,众人皆默不作声得用着桌上的膳食,倒是坐在右首位置的霍龙亭不知怎么回事,竟握着手中的酒盏朝外头看去。
赵纨就坐在他的身旁,眼看着他这幅模样便放下手中的酒盏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外头好似有什么不对劲…”霍龙亭这话的时候紧拧着眉,他刚想放下手中的酒盏去外头看看,只是还不等他动身,外头便有人进来了。其他众臣自然也听到了脚步声,他们循声往前看去,便瞧见来人身穿铁甲手持长剑,却是晋王赵睁。
不少官员看着赵睁这幅模样皆皱了眉。
且不赵睁没有通禀就走了进来,更何况他还穿着铁甲持着长剑,古往今来,无论谁面见天子都需卸甲去剑,这位晋王如今这幅模样却是要做什么?底下朝臣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直接搁箸问道:“晋王,您这是做什么?陛下面前,您怎能如此没有礼数?”
赵睁耳听着这话,脚下步子未停,目光却是朝人那处看了一眼,眼看着那众老臣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也懒得理会,只是嗤笑一声,而后便继续朝赵准走去。
众臣眼看着赵睁这幅模样更是变了脸色,甚至还有人往外头扬声喊道:“来人!”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喊,外头却仍是一片沉寂,就算他们再糊涂也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赵睁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得持剑进来必然是早有所准备,只怕现在外头都是他的人,若不然怎么解释现在这幅情况?
而原先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不曾话的赵准此时也终于开了口,他的手上仍旧握着酒盏,目光却是朝赵睁看去,容色淡漠,连带着声音也极为平淡:“看来朕的好儿子是等不及让朕退位了?”
赵睁耳听着这话却是肆意笑道:“父皇既然已经知晓,那么儿臣也就不多费口舌了,您若是肯好好的退位,那您就是咱们庆云的太上皇,儿臣自会好好奉养父皇颐养天年,可若是父皇不愿,那么…”他一面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弹了弹剑身,悠长而又清灵的剑声在殿中响起,紧随着的却是赵睁阴冷而又低沉的一句:“父皇就休怪儿臣动手了。”
这话却是坐实先前赵准所言了。
坐在底下的大臣先前还有些不敢置信,可如今听着赵睁这一番话却是皆变了脸色,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赵睁竟然真得如此大胆。
晋王竟然要当众篡位?
今日在场得皆是朝中重臣,纵然他篡了位又如何?难道他不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古往今来哪个做皇帝的不是珍惜自己的名声,他若是弑父篡位,真不怕日后外人对他口诛笔伐?
除非,他杀了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可没了他们这些人,赵睁想要在短时间内建立自己的属臣,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就在赵睁那番话落后,便有一名老臣站起了身,他沉着一张脸看着赵睁,口中是沉声道:“晋王殿下,倘若您现在认错,陛下尚且还能顾念父子之情饶恕您今日的罪孽,可若是您执迷不悟,纵然外头都是您的人马,可我们场上百余人,你真能把我们一一砍杀不成?”
“只要你留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断然不会迎您为帝。”
他是朝中老臣,一话自是比得过旁人十句,因此等他这话一落便有不少人应和起来。场上声音不断,而先前话的老臣看着赵睁却是又稍稍缓和了几分语气与人道:“如今三皇子崩逝,文王殿下又伤了身子,这庆云的江山终归有一日是您的,您又何必如此着急?”
赵睁耳听着这话却是循声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位老臣,他脸上的神色却未有丝毫改变,他就这样看着那位老臣,冷声道:“着急?倘若本王真得着急,早在几年前就该动手了!”
他这话完眼看着那位老臣变了脸色也只是嗤笑一声,而后他继续朝赵准看去,口中是继续道:“我这位好父皇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取代他,就算没了三弟又如何?他还是会继续培养一个可以操控的孩子,然后等他长大成人之后,再让我成为制衡他的棋子。”
“父皇,您儿臣得对不对?”
以前是他傻,是他天真,以为没了那些绊脚石,终有一日父皇会把位置传给他,可到头来呢?他的父皇根本只是把他当做一颗棋子,他的这位好父皇啊根本就不曾算把位置传给其他人,他只想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直到他再也没有办法,才会犹如施舍一般把他的位置传给旁人。
赵睁甚至想过,倘若这世上有长生不老药,他的父皇一定会派人去寻找,这样他就可以永生永世得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知道老臣得没错,只要他等下去,那么皇位终将有一日是会属于他的,可是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他还要等多久?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还是更久?他受够了,他不想再等了,这个天下既然终将是属于他的,那么他早些坐在这个位置又如何?
赵睁想到这,脸上重新绽开了肆意的笑容,他的目光从赵准的身上收回,而后是朝两侧的百官看去,眼看着他们面上的神色,却是冷笑得道:“众位大臣都是有家有口的,行事话前要想清楚,我既然有备而来,又岂会不事先做好准备?”
“如今汴梁城中也早已部署好了我的人,各位大臣若是想要家族覆灭的话,自然可以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他这话完眼见他们一众人皆白了脸色便又继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大人还是想清楚得比较好,是跟着我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还是成为你们家族的罪人?”
“你,你,你——”原先话的老臣一时气急,竟是半天也不出话,只能颓然得坐回到了椅子上。
殿中一片轰乱。
而赵准眼看着底下这幅模样也终于皱起了眉,他把手中的酒盏置于案几上,而后是看着赵睁沉声道:“朕养育你二十余年,你就是这么待朕的?”
赵睁耳听着这话却是径直拔出了剑,他沉着一张脸,眼中犹如滔天怒火在滚动着,他就这样看着赵准,冷声道:“父皇,别再这样的废话了,您老了,也该退位了,如今外头的都是儿臣的人,您的禁军早就被儿臣拿下了,您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吗?”
赵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剑,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抬手阻拦了一把要上前的内侍。
他垂着一双眼看着赵睁,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道:“是吗?”
赵睁看着赵准这幅模样,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自幼是由赵准亲自教养着长大,赵准的本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想着外面的那些部署,以及先前亲信过来传禀的话便又冷笑一声:“事到如今,父皇还是认清现实。”
赵准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合了合眼,好似是不忍,又好似是太过失望,却是过了许久,他才沉声喊道:“陆卿。”
作者有话要: 大家无论是开车还是出行一定要心,头秃,今天老妈开车和人家撞了,还好人没事,不过还是提心吊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