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是她逃亡的路上遇到她的。

    彼时他接到家主的命令，正结束漫游往回赶，她踉跄的身影就那样撞进了他怀里。

    她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嘴里不停着什么，他听不清，只好低下头去凑近她嘴边。

    耳朵就这样贴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她嘴里的血腥味很浓，可是还是有一股暗香突破了血腥味的重重围堵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竟然情不自禁加重了呼吸，想将更多的暗香吸进鼻子里。

    真是疯了！

    这个女子性命垂危，他竟然产生了如此龌龊的想法！

    “丹药，我怀里，丹药。”

    她声念着这几个字，储物戒在路上弄丢了，只剩下自己怀里这几瓶保命的丹药，哪怕面前的是个男人，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浑身一震，匆忙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疗伤的丹药，可是收效甚微。

    她怀里的丹药是非拿不可了。

    情势所迫，他最终下定决心伸出了。

    伸进女子衣衫内的时候，他整个脑袋都是蒙的，不知道自己碰到的软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只能闭着眼睛乱摸，终于摸到一个瓶子。

    他如蒙大赦般狠狠舒了一口气，打开瓶子将丹药喂了进去。

    她她是冀州一户普通人家，叫章慕双，在前往扬州的路上遇上劫匪，父亲被杀，她侥幸逃脱。

    展方逸只是笑笑，心道，这女子定是涉世未深的，这般拙劣的谎言都拿来骗人，哪有普通人家随身携带数量如此巨大，品阶如此高的丹药。

    但是他没有戳穿她，无论真相如何，他碰了人家的身子，就要对人家负责，于是他将人带回了展家。

    他做的隐秘，章慕双在他的院子里住了下来，她的一切他都亲照料，从不假于人。

    日子渐渐过去，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已全然变了质，之前只是出于责任要娶她，如今，便是心甘情愿照顾她一辈子的。

    可是，没想到，命运竟如此捉弄于他！

    他受家主委派，临时前往兖州打理一桩生意，他打算这次回来变向她提亲。

    可是，当他因天灾晚归数日，满心欢喜地带着礼物进门，便遇上了家主的新婚大典。

    那高堂之上，被众人簇拥祝福着的美娇娘，竟然是他数月来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被满脸笑意的家主来过来塞了一杯酒在心里：“二弟，这以后就是家主夫人，你的嫂子了，你回来的刚好，敬你嫂子一杯。”

    他看着她，看她眼神躲闪，看她被家主拥在怀里，看她对着家主娇笑，内心的愤怒突然平息了下来。

    他举起酒杯，露出此生最温文尔雅的笑容：“早就听家主夫人美若天仙，今日一看果真不假，弟归来的匆忙，尚未备好贺礼，只好将新得的一根发簪送与家主及夫人，恭贺二位新婚。”

    家主大笑着接过那根簪子，随递给了下人：“你人能回来就好，我重要的日子总是想要你们两个参与的。”

    他笑着饮下那杯酒，半点尝不出传中琼浆玉露的味道，嘴里反倒是溢满了苦涩。

    那晚的大婚办得无比成功，他始终以最完美的姿态帮忙应付着满席宾客以及，她不时投过来的目光。

    哪怕，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在进门的那一刻便褪的一干二净，藏于袖中的左也早已血迹斑驳。

    新婚的第二天，他因宿醉晚起，却在自己房门前的地上，看到了昨晚他亲送给她的簪子。

    那是他特意寻了最好的料子，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地印在脑海，就像他与她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般。

    他曾问过她为什么，他不愿意相信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心里会全然没有一点他的影子。

    可是她给他的回答始终如一，她睁着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二爷，我是家主的妻子，你的嫂子，请你自重。”

    此后，哪怕同在一府，两人也再也没有遇见过。

    展方逸将自己全身心地埋进了展家事务里，四处奔波，他再次听章慕双的消息是在八个月之后。

    章慕双早产了。

    她怀了孩子，他竟然不知道她怀了孩子，等知道时，是与章慕双逝世的消息一并传来的。

    展老夫人一早便看章慕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女子不顺眼，碍着展国庭在不好动。

    恰巧章慕双早产这日，府里只剩下展老夫人一个主事的，可怜的女子就这样在最虚弱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被人活活弄死。

    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本也是该死的，只是展老夫人还未来得及掐死他，展国庭便回来了。

    展方逸亲眼看着展国庭对此事胡乱糊弄过去，对展老夫人不惩罚，连半句质问都没有。

    他是亲处理章慕双尸体的人，展国庭将差事交于他时只两字——“烧了”

    这个他新婚不过一年的妻子，他竟然要将人烧了，他未保护好她的命，竟想连身体都想一并毁掉！

    展方逸不记得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也不记得他当时在心里如何想展家这些人的。

    他将人埋在了她以前住过的那间院子地下，又设法将她唯一的孩子送了出去，自己留在了展家。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样，死了一个家主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除了展国庭将章慕双的名字从正室移到了妾室，纳了许多房的妾。

    可是展方逸知道，自己变了，他不再单纯忠于展家，不再不谙世事，心里的弯弯绕绕有时候甚至令自己窒息。

    当他找上封家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还是成了他不能成为却想成为的那个人。

    他打开了展家的大门，将展府对展家死敌拱相让。

    展家的列祖列宗在他死后怕是要将他下油锅，他后悔吗？

    答案竟然是不，他自己都有些诧异，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到一种解脱。

    既然世间无法令忠情两全，那他便做个舍忠择情的人又如何？

    这个地方埋葬了她的性命和芳华，囚禁了她的快乐和自由，只有毁掉，她才会开心。

    展方逸坐在展府的废墟上，底下是她曾经住过的院子，也是掩埋她尸首的地方。

    展祁走到他身边，默默坐下。

    当初势力庞大的展家如今仅剩下这两个人，想起来总是令人唏嘘。

    “祁，身体好些了吗？”

    展祁点点头，里伸出一个木盒子：“这是母亲的遗物，给你的。”

    展方逸看到木盒的时候便已经恍惚了，有些颤抖地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这个十几年没有流过泪的男人竟大声痛哭了出来。

    展祁紧抿着唇，像个大人般拍拍他的脊背，起身离开，展家覆灭的时候，才是这个少年真正成熟的时候。

    展方逸那天在废墟上哭了许久，盒子掉落在他边，一根簪子，还有一张有些褪色的红纸。

    “展方逸与向慕双

    签订终身

    结为夫妻

    愿使岁月静好

    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