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洞底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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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侧翻着, 从车门吹进来的风很大, 艾怜刚刚被沙尘迷了眼睛, 便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角落里。不久, 听到了王延龄的声音:“陈大人,地洞里很安全, 我先把你送下去。”

    她窝在角落里耐心等着, 很快,感觉到车厢微微震颤了几下, 同时听见王延龄的喊声:“陈夫人,请跟我来。”

    艾怜急忙答应了,摸黑朝车外爬去, 刚把头探出车门, 蓬松的头发立刻就被狂风吹散,凌乱飞舞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 这么大的风,她此刻就像风筝一样飘轻,有可能随时会被大风吹跑。

    她努力地扶着马车站起来, 然后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能见度也就三四米远, 只能隐约看见马车的大概轮廓,马的前半截杵到了地洞里,后半截身体连着车辕, 姿势很是怪异地露在洞外。

    手臂很快被王延龄大力地抓住, 她想对他声谢谢, 可是一张嘴, 满是沙尘的凉风就灌进了口里,于是什么话都不出来了。脚下磕磕绊绊,她在狂风里根本就站不住,每次要跌倒时都被他连扯带扯地又拽了起来。

    从车厢到地洞也就三四步远的距离,可是在这肆虐的狂风中,每向前走一步都异常困难,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手臂被王延龄抓得生疼,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从未经历过如此狂暴的大风,当她和陈世美决定要跳车时,她的心里是害怕的,当马车侧翻的瞬间传来陈世美的痛呼声,她开始感到绝望,怕他们会死在这场沙尘暴里。但后来听到了风中王延龄模糊不清的声音时,顿时所有的恐惧全都消失了,她平静下来,耐心地等着他来救她。

    虽然他的为人很不讨她喜欢,但他就是给她一种很强的安全感。他带人去救那些被骑兵掳走的女人们,他持剑亲自上阵英勇杀敌,他把延州城治理得繁荣安定,他带着老弱残兵誓死守卫延州城,还有他精湛的医术,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他不但是一个杰出的统治者,更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无比强大的男人。

    王延龄把她带到地洞口,大声着:“你先把腿伸下去,我会拽着你,慢慢地把你放下去。”

    艾怜照他的话做了,手腕被他牢牢地抓住。

    他的手很稳,一点一点地把她向下放,很快,她的双腿被下面的陈世美抱住,她抬头喊道:“王大人,我到底儿了,可以松手了。”

    王延龄松开了她,随后自己也跳进了洞里。

    洞里漆黑一片,没有风,只有头顶上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我有火折子。”艾怜开皮袋子一阵摸索,找到了竹筒,吹亮了火折子。

    借着亮光,三人观察起洞内的情况来,艾怜也终于看清了洞口那匹马可怜的命运。洞口的直径大约一米左右,那匹马的两只前蹄掉进来了,头却卡在上面,脖子肯定是断了,身子也扭曲着,由于车辕还绑在马的身上,后面还连着沉重的车身,这使得马的后半部分无法掉进来。从车辕上垂下来一根马缰绳,马身和洞口之间的缝隙,足够他们从上面下到洞里来。

    看完上面的情况,艾怜又看了眼陈世美,见他的袍子上有块血渍,急忙把火折子凑近他:“哪条腿受伤了?”

    陈世美弯腰掀起袍子下摆,露出左腿上被血染红的裤子。

    王延龄马上蹲下来,试探着把他的腿骨从上到下捏了一遍,然后起身掏出帕子嫌弃地擦了擦手,嘴里嘲讽道:“驸马爷不愧是文曲星下凡,果真神来气旺,每次翻车都能够逢凶化吉。”

    陈世美没有理他,坐在地上脱掉鞋子,心翼翼地把裤脚卷到膝盖,细细地看了一遍伤口,然后对举着火折子杵在一旁的艾怜:“娘子,快过来给为夫上药。”

    艾怜把火折子递给他,从随身的皮袋子里掏出药瓶,给他敷了金疮药,又让他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条来,麻利地把伤口包扎,然后细心地把裤脚放下来,又帮他穿好了鞋子。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愧是在伤兵身上练过的。王延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自嘲讽,果真是夫妻情深啊,哪里有想让他死的样子?

    口是心非的女人!

    伺候完陈世美,见艾怜席地而坐,王延龄微皱了下眉头,轻轻向上一跃,抓住了垂下来的那根马缰绳,然后蹬在土洞里的凹痕处,三下两下地像攀岩一样转眼间就攀爬着出了地洞。

    艾怜知道王延龄倨傲得很,一向瞧不起她和陈世美,不禁埋怨:“你也真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延龄那臭脾气,不管怎样,他都救了咱们,你这样对他不理不睬的,他一气之下把我们扔在这里怎么办?”

    陈世美有恃无恐地安慰她:“放心吧,他既然能来救我,就是不敢有违圣命。”完,顿了一下,狐疑地问:“你如何知道王延龄的脾气臭?据我所知,他对待女人还是很有风度的。听你这语气似乎同他很熟,他对你经常发脾气吗?”

    这死渣男,又来!

    本来他气跑了王延龄就让她心里不快,现在又来气她。

    “陈世美,我早就解释过我和他的关系,懒得再了。你是不是非要在头上带点绿才甘心呀?”

    “潘氏!”陈世美咬牙切齿,“你真是让我惯得无法无天,哪家娘子敢像你这样这样顶撞丈夫?岳父如果在九泉之下听见了你这种不知羞耻的话,一定会不得安宁的。”

    “就事论事,做什么把我爹扯进来?如果我爹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他千挑万选的好女婿给蹬了,一定会气得从坟包里爬出来。”

    “你这个……”

    忽然头顶的洞口处传来一声咳嗽,陈世美马上闭了嘴。

    王延龄从上面跳下来,把手里的褥子和软枕扔在了陈世美的脚边:“陈大人,你的马车实在是太简陋了,节俭虽然是美德,但人生苦短,该享受时还是要享受的。我翻遍了马车的每一个角落,竟然没找到任何吃的。你看,现在这种境地,如果大风刮个三天五天的,你的这种美德会让我们饿死。”

    陈世美知道艾怜的皮袋子里有食物和水囊,所以并不担心被饿死。

    他站起来,拱手对王延龄深深一揖,谢道:“王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陈世美欠你两条命,日后必结草衔环以报之。”

    王延龄并不给他面子:“陈大人不必谢我,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若出事,我也落不了好,前来救你,对我来其实是迫不得已。”

    艾怜趁他俩都站着,赶紧铺好了褥子,地洞不大,也很干燥,看样子像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她猜测也许是当地居民冬天贮存蔬菜之类用的。

    陈世美不愠不火,坐下来后,一脸温和地:“不管王大人出于何种目的,毕竟还是救了我和内子,我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既然如此,”王延龄也坐了下来,冷冷地:“我不需要陈大人你报什么恩,不如你我道回府,我们一起向圣上提出停止议和,如何?”

    陈世美摇摇头,仍旧彬彬有礼:“王大人,议和之事关系着我大宋边疆今后长久的太平局面,关系着两国边民的安居乐业,关系着我大宋与西域各国贸易的畅通,这不是我和内子的两条命就可以交换的。你的提议,恕陈某不敢苟同。”

    王延龄哼了一声:“夏人向来反复无常,一旦他们尝到了议和的甜头,不定就会常以战争相威胁,那样边疆就会永无宁日。我大宋有精兵百万,良将辈出,如果上下同心,协作御敌,区区蛮夷,何足挂齿?只有服了他们,边疆才能安稳。”

    陈世美讽刺道:“我大宋是有精兵百万,也的确良将辈出,可是宋夏之间刚刚完的三场战役,输了的一方可不是‘区区蛮夷’。”

    王延龄皱眉道:“陈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西夏虽然屡胜,但均系惨胜,战争中掠夺的资源根本抵偿不住战争的消耗。据我所知,由于李元昊四处征战,西夏的国库早已空虚,无力再发动大规模战争,而我大宋只是损伤个皮毛,不必害怕战事再起。因此,议和之事完全没有必要。”

    陈世美反驳:“此话差矣!定川寨战役,李元昊的骑兵直奔长安,已经充分显示了他有击我大宋纵深的能力,西夏国库虽空,但他可以以战养战,依靠掠夺来支持战争。他的战术灵活多变,他的骑兵彪悍勇猛,反观我大宋,我方将领思想僵化、战术陈旧,猾懦不知兵,各部军队配合不力,这些弊端,即使再有精兵百万,也难敌区区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