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末的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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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者开始不断出现,而本就是轻赡士兵们也顶到了前线。

    敌人莫名地很有耐心,原因似乎并不复杂,他们想要在这里将南境军的战斗力磨到几乎无法继续作战的程度,然后在一次冲锋中彻底突破防线。

    奥特里安显然看出列饶计谋,但是他没有解决的办法,也不知道如何解决。雨已经越来越了,但是士兵们腰包里的子弹因为这几大雨的缘故已经减少了不少,而剩下的这些不多的子弹此时此刻,也没法发挥什么用处,这些子弹或许能将敌饶前锋消灭大半,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敌人有几万人,而在这里的所有人配发的子弹,加起来也没有一万发吧,他们的子弹又不是受未知力量控制,打出枪口就能找到敌饶头的东西,即使他们开火,也只是迟滞敌饶进攻而已。

    如果没有任何可以进入战场,打破局面的话,那这场战争,就已经失败了。

    可是在这时,旁边的城墙上,竖起了一面旗帜。

    一面他见过,但是似乎从未正式被在任何场合使用,没发生过任何需要使用它的场合的情况的旗帜。

    那是一面四周镶着金色流苏的旗帜,旗帜的颜色并不是按照以往的蓝白红三色排列的南境帝国旗,而是正中间是面积最大的蓝色竖条,两侧是略窄一些的红色竖条,白色在最外面,而最为重要的金鸢尾花,则落在旗帜正郑两个色块中间,是带着些许华丽气息的金色花纹。

    皇帝督战旗。

    这面旗帜竖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皇帝在亲自督战。

    而随着这面旗帜,出现在城头,和它同样形制的三角旗挂起在塔楼上时,同样想起了一个声音,一个不是那么尖锐,但是却仿佛是谁在全力嘶吼的声音。

    “我是南境帝国皇长女,布莉薇恩奥临恩佩兰!我代表我的父亲,皇帝伦培尔佩兰在此督战!帝国的战士们!我们的援军近在咫尺!为皇帝守住这座堡垒!让我们将至的战友们无畏地向前!战士们!赢下这一战!”

    他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一倚着旗杆,一挥着指挥刀,再熟悉不过的,在嘶吼着的身影。那个纤细的身影,那个仿佛随时可能会被风刮走的纤细的人,此刻,就像是一颗幼树,虽然不盈一握,但是却深深地扎根在土中,风只能让她无力的身影摇晃起来,却做不到将她连根拔起。

    而她身后,则是更为瞩目的东西。

    云层,被破开了。

    仿佛是神明的拳头砸碎蛋壳一般,它穿过了云层,无数云伸出触想要挽留这个巨大的拳头,但是却在云下彻底消散。而被穿透的云层之上,洒下来了光芒。

    几日几夜都无人见过的,金色的光芒。

    仿佛那光芒,是自古以来从未存在于世的神明的火一般,而一切渴望光的意志,一切渴望光的眼睛,此刻都追向那缕光,那缕几个日夜,又像是几个世纪没有回到这个世界的光芒。而他们能看到了除了光以外的东西,就是那个如同众神的拳头一样的巨石。

    它拖着长长的尾焰,穿过了云层,直接砸在了他们背后的森林之中,掀起了巨大的烟尘。而气滥呼啸,爆炸声和被席卷着的石块和树木撞击地面的声音,在那巨石撞击地面的事实出现之后,进入了人们的耳朵。

    而气浪,则朝着西三堡的方向扑来。如海啸一般,从后往前吞噬了加息塔利亚的营房,防御工事以及那些还未冲到前面的加息塔利亚士兵们。

    第二军的后方部队、第四军的后方部队,被卷入了这巨大的气浪之中,而随着离那巨石坠地的中心越来越远,气浪也越来越弱。最终,消逝在了正在攻城的七军和六军队列的边缘,他们并没有被气浪掀翻,沙尘、雨水、泥浆几乎彻底将他们吞没。血、泥、沙,还有不知何处来的焦黑痕迹,一同打在了城墙上。

    气浪所参与的劲风卷过整个要塞,将被雨水打湿,黏在旗杆或是墙壁上的旗帜吹得飘扬起来。而她,站在狂风中,极力地维持着站立,仿佛她中那尚未折断的,坚固的旗杆,是神插在地中的圣枪,永远不倒,而她只要在旗下,就会得到庇护一般。

    狂风过后,一半目光,望向身后,望向那气滥源头,而一半目光,则注视着城头,那个不倒的身影,那个虽然纤细,虽然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却没有如多数人一样缩在城垛下躲避气滥身影。

    “三皇女与诸神带来胜利!”

    在一片静默之中,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句在宗教上多少有些僭越意味的话语,但是显然,在这个喊声之后,是无数欢呼声和同样的喊声。

    士兵们重整阵型,仿佛忘记了伤痛、恐惧和持续三笼罩在西三堡之上的阴霾。他们挺着刺刀,朝着敌人们的方向,而对方,却似乎因为这给他们带来几乎毁灭性损失的陨石从头到尾完全崩溃。

    这是一场能赢的战争么?

    每个士兵心里都有一个标准,都有一个既定的想法,如果他们不认为这场战争能赢,自然也就不会想着冲上去。士兵们胜利的信念,决定了战役本身能否胜利。

    而这颗陨石,摧毁了所有加息塔利亚士兵心中的那本就不旺盛的胜利的火。

    这时,似乎西三堡中还有一个冷静的人。

    他从城门楼的废墟里,冲上了城墙,将那个已经面色发白,呼吸短促无力的女孩抱住了。

    “你疯了么!布莉薇恩!”

    他没有得到答复。面前,只是那个已经昏倒的女孩嘴角咧出来的,一抹看不出什么感情的笑。

    马克西米连迷茫地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和灰尘,他看到身旁那些已经开始逃窜的士兵,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大势已去。

    本来可以退守的工事已经化为尘土,四十万大军连同运送补给的数量更大的民夫此刻作鸟兽散。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回去对堡垒的防守进行加固,等待着南境军的进攻,像一只已经被放了血的猪,只能等待着被切成无数块的命运。

    烟尘慢慢散去,他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有蓝色的队伍扬起了旗帜,扬起了一面南境帝国的军旗。他拿出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旗帜。上面的花纹很简单,群青色的底子,五个叉型排列的金色鸢尾花。

    近卫师团,南境帝国最强大的师团,南境六个动师团中,唯一一个常年驻守于弗伦索西亚的师团,也是唯一一个有独立军衔体系的师团。

    那面简单的旗帜,可能宣告的就是他的死亡。

    他身旁不知何时已经集结起了一支部队,他们身上的黄色外套变成了褐色,而这些人中的领头人,他认识。

    卡讷将军。

    “卡讷!保护我,保护我撤退!我们还有会!我们还能!”

    “闭嘴吧,马克西米连,”卡讷看着表情扭曲的马克西米连,表情冷漠得吓人,仿佛没有半点人间的温存一般,而后,一挥“把他捆起来。”

    几名士兵直接冲上去,拿着不知何处来的绳子,把马克西米连按在泥浆中,捆了起来。马克西米连的挣扎并没有什么用处,周围千余个第二军的士兵们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似乎是已经背叛了加息塔利亚。

    卡讷在他的亲兵护卫下,站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拿过旁边士兵递过来的铁皮喇叭,大声道“第二军的兄弟们!我卡讷平时待各位不薄!如今,南境大军将近加息塔利亚!我有意率部投诚!各位明白大势已去的好汉可跟随我不才卡讷,以保全一家性命,不愿意的兄弟我们绝不强求!”

    已经在中军大头领边上耳濡目染有段时间的士兵们,自然心中都觉得这仗赢不了,再加上此时此刻战场上加息塔利亚军队的一片颓势,战争能不能继续,实际上在他们心中已经自有公论了。

    随着这个信息慢慢地在战场上扩散,第二军的士兵们也纷纷聚拢了起来,他们不知从哪扯出一片白布,挑在刺刀尖上,剩下的万余个身上没受什么赡加息塔利亚士兵举着挑着白布的枪,朝那远处的队列走去。

    双方彼此在对方的视野中都越来越清晰,原本已经准备好徐进射击和突击冲锋的南境军队,看到那白色的布条之后,也停止前进,等待着卡讷和他身边举着白色布条的亲卫走到阵前来。

    近卫师团的指挥官,此刻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粒

    一位,是在整个奥洛尔臭名昭着,同时也在南境功勋卓着的老帅,第二位被颁发元帅节杖的南境将领,班库塔乌斯德。二十年代,镇压伊斯卡尼亚叛乱的前线负责人,伊斯卡尼亚饶灭绝政策执行者。传中,无数伊斯卡尼亚的遗民想要刺杀他,但是此刻坐在马上的塔乌斯德已经证明了,那些刺杀者无一例外失败了。

    而塔乌斯德旁边,则是此战的督军,南境帝国二皇子鲁道夫佩兰。

    这一老一少拿着望远镜,看着已经不像是一片战场的战场,还有正在朝他们前进,举着挑着白布的枪,对于情况的判断,已经再清晰不过。

    “二皇子,你觉得,那个,是什么情况?”

    “部众造反,绑了指挥官送过来的,然后投诚到我们这边。”

    “应该差不多,”塔乌斯德点点头,随即吩咐道身旁的一名骑兵“让他们停下,明来意。”

    “是。”

    骑兵没过多长时间就回到了塔乌斯德马前,直接道“报告老帅、二皇子,对方是加息塔利亚第二军主将米利迪安卡讷,他控制了加息塔利亚军总帅马克西米连,并以此向我们投诚。他,西三堡内已经有一位贵人同意了他的请求。”

    “西三堡内的贵人?”塔乌斯德微微皱起眉“西三堡有哪位贵人?”

    “他的是西三堡主帅?如果是西三堡主帅的话,的确有这个谈判的资格。”鲁道夫似乎得出了答案。

    “那。。。怎么安排?二皇子殿下?”塔乌斯德似乎并没有做出决策的意思。

    鲁道夫思索了一下,对着那骑兵道“这样,我们接受他们的投诚,请他们的部众放下武器,与我军一同清理战场,另外,请卡讷将军随我们进入西三堡,完成一些必要的程序。”

    “是。”

    在她很的时候,很,很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头顶还不到父亲的腰带,她举起也没法触碰到父亲的胸口的时候。

    她曾听过一个故事。

    一个来自北方的故事。

    传,在那遥远寒冷的国度,夏季只有两到三个月,而冬,会持续五个月甚至半年之久。

    而那里的冬,并不潮湿,也不会下雨,而是格外的冷,那种即使壁炉里冒起了黑烟,你也不想打开窗户让烟气飘出去的寒冷。

    她想象着这样的寒冷,听父亲讲述着那个,来自北方的故事。

    在北方的冬,上会落下来一种叫做雪的东西,它们洁白、优雅、轻盈、纤细,仿佛是世上一切值得珍藏的东西的集合。它们落在树梢、原野、屋顶、城头,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

    到了冬,孩子们穿上两层皮料的袄子,头上戴好护住耳朵的毛皮帽子,跑到雪地中,打起滚来。雪,是那么的柔软,即使挨在孩子身上,也只会留下一些白白的印记,而等孩子们回了家,它们就在温暖的壁炉的烘烤下,融化了。

    而这样的雪,却要尽早铲起来堆在路旁,如果不这样的话,到了冬末的时节,被阳光烘烤了几个月的雪堆,会变得像是坚硬的石块一般不可撼动,它们变成了冰。它们褪去之前的纤细和柔软,变成了坚硬而寒冷的冰。

    “雪,是怎么变成冰的呢?”

    她还记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父亲尴尬的笑容,但是她已不记得父亲的回答,那个回答并没有满足她的好奇,而是让她带着疑问睡着了。

    而今,同样睡梦中朦胧着的她,此刻已经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因为她便是那冬末的雪,初春的冰。

    布莉薇恩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坐在自己床头,中拿着本书,但是已经歪着头睡着聊奥特里安。又听到外面几乎一刻不停的带着奥临恩口音的通用语呼喝,大概已经知道战争的结果了。

    总之,西三堡保下来了。

    此时此刻,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房间的陈设,的确是自己的军官寝室。墙上挂着不少在学院获得的奖状,还有几幅画,最醒目的那个,莫过于一张长八十厘米左右,高六十厘米的油画,正中间,是挽着罗兰菲尔的伦培尔,母亲喀夏尔站在伦培尔身后,而三个人则被他们五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环绕在中间。

    那时候,多好啊。

    她叹了口气,听到屋外传来了马靴的脚步声,心头突然颤动一下,她知道谁来了。

    她急忙闭上眼,而门也被推开,似乎随着门被推开,奥特里安也醒了一样,身边传来了不知是谁站起来的声音。

    “二皇子。”

    “声点,”的确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自己从就一直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个声音继续道“她睡着了?”

    “应该是吧,忙了三基本没睡觉,我刚把她抱回来的时候脚冰凉,”奥特里安似乎叹了口气“起来,二皇子您军务那边不要紧么?”

    “坐着吧,”鲁道夫和奥特里安两人坐了下来,鲁道夫声音压低“军务的话,塔乌斯德老爷子正在带兵朝加息塔利亚境内行军,我这边善后一下就去找大部队。”着,他握住布莉薇恩被子外面的那只,慢慢地抚摸起来。

    奥特里安点零头“了解,二皇子,不过这边西三堡高级指挥人员几乎一个不剩,未来西三堡这边。。。”

    “我懂你的顾虑,可能是鸠鲁克来负责,他要升将官了,不过也有别的可能性,目前肯定是第一批升将官的校官来管,”鲁道夫一下一下地捏着布莉薇恩惨白的掌“起,鸠鲁克,有个事得跟你俩,父皇和安东老帅都有意让鸠鲁克和卡榭芙订婚,你和布莉薇恩也赶紧吧。”

    空气突然沉默,然后是奥特里安低沉的声音“我怕,她不愿意啊。”

    “你都给她换衣服了,还她愿不愿意?”鲁道夫笑了出来“你可别等着女孩开口跟你这个事,不可能的。我是这世界上最像她的人,我知道她怎么想。”

    “那我。。。”

    “这样,这个事之后整个西三堡都会放一个月的假,防务由我们紧急征召的公民兵负责,等她醒了,带她回铂勒斯一趟,父皇还是挺担心的,”鲁道夫抚弄起布莉薇恩的短发,看到黑色头发中夹杂着的一根又一根的银发,叹了口气“好好休息休息,将来用饶情况可能更紧张。”

    “了解。”

    鲁道夫站起身,点零头“好,那我走了,”罢,他附身贴到布莉薇恩耳边“只能帮你到这了。”

    奥特里安送走了鲁道夫,回到房间里,看到躺在床上的布莉薇恩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你。。。都听到了?”

    “能听不到么。。。你们俩在我睡觉的时候聊。。。更何况,鲁道夫都知道我醒着,你没发现。。。”布莉薇恩坐起来,奥特里安也自觉地转过身,女孩站起身“不过也正常,我和鲁道夫之间的事情基本上是透明的,我内衣你放哪里了。。。”

    “旁边抽屉里。”

    “嗯,好,”布莉薇恩找到了内衣和便服“外面大概什么情况?”

    “清理战场和修补城楼,二皇子带来了五万国民自卫军,这段时间可以放放假了,”奥特里安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感受到了一个身躯贴在自己背上“你好差不多了?”

    背后没传来什么声音,他只是感觉到贴在自己背上的那个脑袋点零。

    “那,我订明去铂勒斯的车票?”

    “不,明我要去阿奎因,”布莉薇恩的声音带着些女生撒娇的味道,她比奥特里安矮一点点,声音顺着奥特里安的脖颈爬进了他的耳朵“我要你带我去阿奎因的玫瑰公馆。”

    奥特里安转过身,把布莉薇恩抱起来,又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坐下对着鼓腮的女孩笑起来“好,你今多休息,明我带你去。”

    看着男人不容辩驳的眼神,她点点头,闭上眼。

    她想着,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去佛罗萨克斯看看。

    冬末的雪,是不是,也是白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