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至秦家 谈妆论章

A+A-

    响午已至,老天爷存心要给这座叫南宣城的庭院见见光,随就招来二月里的烈阳。温煦也好,微风也罢,酸着腿的沈庆文无力管这些,只托着分不清汗水的湿热袍子,踉踉跄跄跟两位秦家大侠来到卧着偌大秦将军府的秦将街,此地顽童经过,按着嗓门儿悄悄走掉,权贵纨绔来此,都识趣下马,带着马夫恶奴老老实实慢行,只因这里住着千古第一将族,秦家!

    雄伟的秦将府邸将路人寥寥的街道彰托得大气浩然。儒生遥遥望去,四座阁楼映入眼帘,土生土长在南宣城的他也不是很喜欢侯门富豪这些乱七八糟的,尽管听到过传言也没有深问。

    阳春楼、龙泉楼、岳阳楼、碧波楼,瓦片鳞次栉比,巍然不动,在城里喝茶时南宣城的老百姓笑侃这府邸哪怕一掷千金也得把挥得酸,今日一见才知言辞并非夸大。沈庆文被秦淮关生拉硬拽地靠近,尽管旁边有一路上被少年称作鸠儿姐的姑娘告诫:不得无礼,然而这扎着发髻的少年却始终为难儒生。总算眼中逐渐有了府邸的轮廓,快到门边时,沈庆文惊得站直,来劲道:“两头玉兽放大门边?啧,不亏是豪门。”

    待他屁颠屁颠走近一瞧,两头栩栩如生的嘲风傲立门边,好似随时要张嘴吃人。二兽之间的六层石梯被权贵们踩得光坦,大门上刻着青龙衔巨龟的图案,沈庆文望向二位主人,被示意无所谓后,清秀男子上摸了摸玉兽,来神奇,本是午时,玉兽却凉润不燥,沈庆文风轻云淡道:“龙九子,老三嘲风好险战,定鼎九贤,如今唐朝还剩六家”

    “先生,以我浅薄的眼光看来,把登高而呼的嘲风放在门边太拘束了”秦鸠指掂起下颏,若有所思,言语似乎暗示着秦家与唐朝的关系。

    “没错!”秦淮关与沈庆文几乎同时答到,互相瞥了一眼,表情不言而喻。

    美人愕然抬头望向二人,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情,让精明的书生摸不着头脑。

    三百年前问鼎之战,黄山有三十而立的大将秦枫率领十四万骑兵在淮关大破八国百万联军,英姿飒爽,无人能敌,淮河上有正值春华的吕子明乘风驾舟而来,提携六万水军,将号称一船纳千炮,十船可独占长江的晋国水军打得弃船肆逃,败走湘西。当然,这只是唐朝公认史册,到底都是任由主人涂脂抹粉的丫鬟罢了,不过至少有一点是真的,这二位的显赫功绩至今仍供子孙后代荫庇其中,世人都富不过三代,可定鼎九贤除了那结党造反被九株的三家,哪个不是当朝叱咤风云的权势?

    推开仿佛蕴藏着厚重历史的府邸大门,沈庆文湿热的衣襟顷刻被吹得飞起,他眼中皆是无边无际的清湖,看到远处的山峰浩瀚如烟,看到脚下这条平板桥以及与之相连的高楼玉府。

    此湖名叫龙泉,水流向南接南海,整座府邸都建在湖水之上,应了先皇作客时舍南舍北皆春水的玩笑话。

    秦鸠见先生愣住,红酥轻托锦绣丝绸,指向竦峙的龙泉楼上大样的“秦”字,解释道:“三百年前秦家不过是江湖氏族,那时尚未及冠的秦枫参军后屡立战功,树敌也越来越多,为了安顿在中原四面楚歌的秦族,始皇统一后立即下令建造了这座府邸,主持者与长城那伙匠师都是墨家子弟,当年吕将军多次作客,想把这里改造成抵御大禹的要塞,然后”

    “然后差点被秦枫追打到朝歌,那时候两位英雄正值壮年,一路在架势上你来我往,被江湖人窥去大半,这个我知道。”沈庆文对女子报以笑颜,世间有谁不爱美人呢?何况是这般羞怯却强装淡然,陪自己看湖的美人。

    大致明白了府邸的布置,这秦府除了四楼还有五府,融春府是秦家老太居所,其余府皆住着老得上不了扶梯的客卿。三人通过平桥穿过碧波楼和岳阳楼之间,桥下弧洞是为了让南宣城的商船不至于被强横的建筑所阻拦而造的,再向前走就是浮在湖中的大庭了,踏进庭边,浓密的花香扑面而来,对面碧波楼深处有舞娘云云环柱而出,齐着淡红衫,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又有鼻梁挺直的西域美人,抹霜涂唇,红巾翠袖,端坐其中,反弹琵琶伎乐天。

    沈庆文站在大庭边上拍惊叹,这些都是寻常巷弄里罕见的美人,怕是皇子成亲也没几个有本事请动这么多吧?

    “公子依你看,中间那人的妆容是否美艳。”秦鸠在沈庆文身边抬起纤指对着那弹琵琶的西域女子,笑问道。

    书生听后,脱口而出:“那只会让我想睡她。”

    噗呲,沈庆文正儿八经出这话可把在一旁看戏的秦淮关逗乐了,这南宣城谁不知道你沈大人是个假正经?

    沈庆文不理会这总与自己唱反调的便宜徒弟,直勾勾地盯着蛾眉皓齿的秦家大姐,又觉着不太合礼数,慌忙移开视线,唏嘘得亏没被看见。

    秦鸠点头轻嗯,书生瞧见后暗自得意,不知怎的,向来不信一见钟情的他心头愈约悸动,刹那间,理解了李昭渊闹出京城百姓常谈的“美人舞一曲,昭王乱社稷”的荒唐行径。

    “胭脂与文章一样,最佳是自然,其次是好看,这样浓妆艳抹遮住自己个性是最拙劣的法了”这女侠竟然能出这种见解颇深的话来,读书人暗自称赞:文武全才!

    秦淮关看到书生诧异的神情,颇为得意:“嘿嘿,你还不如我姐呢,你读过多少书啊?几个?嗯几百个时辰?”

    沈庆文抖擞一下快风干的长衫儒衣,饶有意味的摇头晃脑,故意做给少年看,得意道:“从我三岁会识字算起,每日读书八个时辰,除开每旬休息一两天亦或负笈外地请教学者,大约有四五万个时辰。”

    “四五万个时辰?”少年瞠目结舌,连秦鸠也望向这位儒生,在沈庆文回答之前,她已心里有数。

    沈庆文一脸理所当然道:“当今读书人不都是这样么?如是而,市井道“天才在江湖,庸才在庙堂”的言论多荒谬?那么多读书人听后都恨得想打人是为什么,就是这个理啊。”

    “那我读到四万个时辰该是啥时候啊?”少年头晕转向,怯怯问道。有点不乐意认这个师父了,他实属害怕书生一狠心非要让徒弟像他一般才能出师。

    “就方才在路上你跟我的,一日习武一日习文,练武不舍昼夜,习文三个时辰来看的话”沈庆文故意卖了个关子,待秦淮关殷切着目光,咽了咽口水,畅快道

    “恭喜你啊,八十岁就可以出师了”

    少年气得薄唇发紫,差点上抽这个白脸,还好被一旁边眯眼看戏的秦鸠扯住,不能动弹。

    融春楼的老人家缓缓走来,黑白鬓发与发髻掺杂,持贵气的檀香仗,脚穿暗紫金靴,慈眉善目,喜庆得很。她依着拐杖,另只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满意道“真是不错啊,孙女婿。”

    春风与冬风夹杂,萧条的年轻人楞在那头,如大庭中一根突兀的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