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二龙庙遂宁雨 赤城湖下鱼戏水 长廊案几沈戏茕
虽此地好水好山看不足,但二龙庙始终是不宜居住的,三人趁着今日万里无云,动身赶往遂宁,陈茕陪着沈庆文牵马步行,只因这书生想活动筋骨。
马车穿过树林,眼下即是一片童梁地,虫鸣鸟啼热闹不已,她注视着容光焕发的沈庆文,书生已从病秧子再度回到沈才子,生气上柳叶眉头,发束系脑后,子雅矜重。
距遂宁还差三里路,马儿这段时日也休息足了,枣红色的鬃毛,松软的毛发,荡漾的马尾,无处不显自身神采昂扬。车厢中,王昭君悄悄拂开车窗,饱受空旷之景,心头豁然开朗。
沈庆文眼见广阔的童梁地,伸个懒腰施展胸怀,舒坦道:“前日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苍白袍女子冷呵一声,双抱胸,目光环顾四周,托腮打量道:“临安的延地青比此处草叶要纤细很多。”她赶往蜀州后,便直赴南宣城,那时急着杀秦止戈,还未有心见此景。
沈庆文仰望蓝天,轻声道:“临安的结缕草可生于贫薄,耐于病虫,忍于践踏,我们这边的狼尾草就不行,杆茎张扬,一折就断。”结缕草通名延地青,童梁通名狼尾草。
陈茕打了个哈切,这两天没日没夜的照顾眼前人,习武之人也委实有些乏意。
“像不像你我二人呢?”黛蓝袍书生回过头,盯着陈茕,接着道:
“老天爷是个孩提,随意把不同的人交织在一起,自顾自的让我们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懂的道理,那个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险些错过什么。”
陈茕目光黯然,面朝沈庆文,欲哭无泪轻声道:“是啊,那个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险些错过什么。”
一抹薄唇扑来,抱住那残存的赤红胭脂,舌尖惊舌唇,拂过齿痕,犹如清风拂过二人发梢。
几息后,沈庆文将从陈茕的肩膀上放下,掂起她的下巴,打趣道:“我错过的,是这个吗?”
苍白袍美人这回真的欲哭无泪,红颜醉红靥,羞恼道:“你不要脸!”
暖风熏得游人醉,陈茕始终跟在马车后方十余步,不肯上车,沈庆文停下脚步,回头气笑道:“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排挤你呢!”
苍白袍女子脸颊绯红,气恼道:“登徒子!”
沈庆文摇摇头,无可奈何,马车行过桥后,不远处便是遂宁的青狮城门。
两位总角之年的稚童言笑晏晏,玩闹而过,陈茕不自觉地靠近书生,怦然心动。
忽然行过一位背着蛇的老人,眼见此蛇斑纹色相,沈庆文不禁惊愕道:“老人家,你这是什么蛇啊?”
老人头上系白巾,长着一张枯瘦的脸,理所当然道:“毒蛇呗!我爷爷和爹都是被这纹路的蛇给毒死的。”
陈茕不为所动,王昭君察觉到马车驻足,拂开身旁车窗。
沈庆文稍稍退后一步,谨慎道:“如此危险,您逮它干嘛?”
老人逮住蛇七寸,扬了扬,淡然道:“这蛇能当药,官府一年抓两条就能免税。”
沈庆文一脸错愕,茫然道:“要不算了吧,我去帮您跟官府一声。”
老人瞪住这书生,逮住蛇就朝沈庆文靠近,陈茕一将老人推开,那老人怒发冲冠大骂道:“去你娘的!”
头戴白巾的老人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伴着瘦弱的背影步入城中,书生眼见此景,心头有些不安:“孰知赋敛之毒胜于蛇,更远盛于蛇?”
陈茕一番冷眼,书生却并未在意,悄悄将此事记在心头,低沉道:“我要跟遂宁知府知会一声。”
花青衣裳美人缓缓下车,绣鞋踏在地上,好声提醒道:“沈大人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嗯?”
“某座山头的老虎从来没见过驴子,首次见到驴子,被它吓唬住了,后来时间长了,发现那驴子除了叫两嗓子,蹬蹬腿,也没啥本事,于是就把它吃了。”
沈庆文回见王昭君,轻笑道:“黔驴技穷,我懂这个道理。”然后薄唇又吐出一句:
“可我如今是过江龙啊。”
王昭君一脸无可奈何,摊摊,陈茕戳戳沈庆文的肩膀,嘱咐道:“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沈庆文点点头,然后转身,贴近陈茕耳根,细语道:“对了,昭君姑娘刚才该不会看见什么了吧?”
陈茕一脸错愕,目光悄悄瞥了眼无辜的王昭君,忽然脸色愠红:“你在调戏我?”
沈庆文挠挠后脑勺,疑惑道:“咦,怎么忽的变聪明了?”
陈茕揪住沈庆文的脸颊,将他拽入城中,笑骂道:“或许是托您的福吧。”
王昭君伫立在马车旁,满脸茫然,玉牵起缰绳,悠哉地跟上二人。
蓬溪县四周处于嘉陵江水岭,赤城湖畔更是商船众多,直送扬州。
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轲下扬州
三人暂住在赤城湖边的楼阁客栈,吃完晚膳后,王昭君一个人在蓬槐街上转悠,而陈茕冷声冷气地自己想要看湖,沈庆文细听她不耐烦的语气,也就恭敬不如从命。
黛蓝袍书生与苍白袍女子并肩走过拱桥,步行在长廊上,湖面如镜,湖底的沙石、水草、鱼,二人抬起头,整座赤城湖也尽收眼底。
一个时辰后,陈茕哼着曲子,心醉神往,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庆文摇头嗟叹道:“两分看景,三分看天,五分看心境,此时乌云压顶,此湖又不及龙泉湖春波碧绿,况且以我的心境,怕是再美的景也看不出名堂来。”
陈茕冷哼一声,瞥了眼心事重重的沈庆文,打趣道:“沈大人真是忧国忧民啊。”
沈庆文埋下头,俯视着湖底金鲫鱼,低沉道:“我后悔了。”
陈茕一脸呆愣,神情疑惑:“那我们明日不去官府,直接赶往南宣城?”
沈庆文抬头凝视着陈茕,轻声念道:“我们本应该为陈家沉冤昭雪后就分道扬镳的,我发誓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明此案。”
“但老天爷总爱把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撮合在一起,我若是能猜错你这段时日的眼神该有多好。”
夜色悄然而至,陈茕依然沉默不语,沈庆文哽咽道:“我其实”
“我以为八岁的横祸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哭声了。”陈茕的眼眶饱含热泪,她的胸口揪心的疼。
沈庆文眼神黯然,沉默不语,苍白袍女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的玉不断地抹过脸颊,却止不住那热泪,朝书生嘶哑道:“你沈庆文到底想让我哭多少次!”
沈庆文神情迟疑不定,委婉道:“我知道你悲凉的身世,我想帮你,但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
“我管不了那么多啊!”陈茕紧紧抱住书生的腰,声音响彻云霄。
“我不能像你一样,把全天下的事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担,我很自私,我,我凭什么”
陈茕将头抵在他的胸口,放肆地用黛蓝绸缎揾去她的眼泪,沈庆文神色担忧,困惑,怜爱皆有。他抚摸她的头,再不知所言。
“真的好羡慕啊秦鸠。”她全身乏力,这段不长的旅途,对她来太累了。
沈庆文搂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身子抱起来,陈茕鬼迷心窍似的,悄悄伸捏断长廊阁房的门锁。
沈庆文一脸错愕,盯着怀中心醉神迷的她,她的眸子撇过书生的目光,鼻尖轻嗯一声。
沈庆文将她温柔地抱在陈年案几上,解开她的衣带,她双腿细颤,红唇微张,醉于他的主张。
请用褶皱的刀子一道道的,刺进我迟钝的心,我早已被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碎,竟还能为一人绽放吗?
淋在我脆弱的身子上,降临在我干涸的心上,让我浑身是伤的,正是雨啊。
今夜的蜀州,仍下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