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看过成绩榜的同学都忍不住看一眼傅筠心, 只觉得那道纤弱的背影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却给人一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感觉。

    班主任也找傅筠心谈话, 因为一直信任她，也没有多什么，只让她注意身体, 好好学习。

    物理老师也把她叫到办公室特别辅导，这个瘦瘦的老头拿着她惨不忍睹的物理卷子无奈地摇头：“傅筠心，总分110分，你就给我拿了56分, 这水平, 都快赶上林琬了。你的物理基础不太好, 如果再不努力, 就要栽在这上面了。我可不想以后你回忆高考时, 出‘都怪物理拉我后腿, 不然妥妥进重点啊’之类的话来, 你是不是啊？”

    傅筠心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物理呢, 不能靠死记硬背，要随机应变，运用那些不变的方法和守则去解决不断变化的问题，就比如这道题...”

    物理老师仔细地讲解着，可傅筠心的注意力却始终游离在题目之外，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卷子，只觉得那一个个鲜红刺目的红色叉叉从薄薄的试卷上凸显起来, 犹如交叉的双刀朝她又凶又狠地刺过来。

    她吓得闭上了双眼，脑袋却被重重敲了一下。

    她当即睁开了眼睛，却见物理老师瞪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地批评道：“傅筠心，我好不容易抽时间出来为你单独分析错题，你竟然给我开差？你这样的状态怎么参加高考、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父母？”

    一句话就击中了傅筠心的软肋，她低着头，泪水夺眶而出。

    物理老师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随后语重心长地道：“傅筠心，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这个社会也不相信眼泪，我希望你好好反省，尽快把成绩提上去，给父母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她虽然也很想把成绩提上去，可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任课老师为傅筠心糟糕的表现感到头疼，他们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这个乖巧努力的女孩无法承受高考的压力，已经提前败下阵来了。

    又是一个周日的下午，与往常比起来，留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明显多了很多。纪慕辰也在，可他无心学习，只是单手托着腮，望着傅筠心的背影出神。

    她变得异常沉默寡言，表情也木讷呆板，就连向来调皮捣蛋的童晟乐都激不起她任何反应。

    纪慕辰无比想要探寻她心中的秘密，那个让她痛苦的根源，如果不连根拔除，那么她很快就会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副躯壳了。

    “傅筠心，我们出去走走吧。”纪慕辰知道傅筠心不会对自己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因此完之后就抽走了她手中的笔，强行把她拉出了教室。

    傅筠心并没有开口，只是锲而不舍地掰着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却是徒劳。

    纪慕辰直接把她带到了教学楼后头的树林里，将她按坐在微微泛黄的草地上，自己也跟着盘腿坐下，注视着她的眼睛，诚挚地道出了无数遍腹稿的心里话：“那，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你再这样下去，真的就要废掉了。我，如果真有什么痛苦到无法摆脱的事情，就和我吧，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鄙视你，更不会告诉别人，你就把我当成垃圾桶，给我听听，好不好？”

    你这种从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怎么能体会我的痛苦？

    傅筠心在心底默默回应着，却没有开口，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过一句话了。

    没等到她的回应，纪慕辰并不气馁，继续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难出口，其实呢，我也有难以启齿的过往。不然这样好了，我把我的秘密出来，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你的秘密，怎么样？”

    谁要和你交换秘密啊！

    傅筠心觉得无聊，起身就要走。

    纪慕辰马上将她按了回去，为了防止她逃跑，手掌并没有离开她的肩膀，急冲冲地道：“我先我的啊，听完你可别笑，也不许告诉别人，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知不知道？”

    傅筠心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脱，心中火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谁关心你的无聊丑事啊！”

    “啊，是吗？既然你没兴趣，那我就不了，真的是很丢脸的事情哦。那你就你的事情好不好？”纪慕辰欣喜她终于开了“金口”，虽然态度恶劣，好歹也算有点进展。

    傅筠心板着脸硬邦邦地拒绝道：“不好，我要回去了，快放开我。”

    不得已之下纪慕辰只好凑近她，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猜测：“是不是那个女人又虐待你了？”

    傅筠心猛地抬起眼来，那震惊又受伤的表情让纪慕辰有种找到真相的错觉。

    “真的又虐待你了？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纪慕辰着就去撩她的衣服，傅筠心慌忙推开他的手，却在推搡中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

    纪慕辰趁机撩起她的衬衣下摆，虽然没看见任何伤痕，可瘦削得连肋骨都清晰可见的身体让他震惊不已。

    傅筠心又羞又恼，一边急急忙忙地拉下衣服一边挣扎地坐起来，纪慕辰却俯身下去，用一双溢满了哀伤的眼睛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傅筠心，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身体是自己的，未来是自己的，养好身体念好书，不就是对她最有力的反抗吗？你顾影自怜的消沉模样，做给谁看呢？难道你的敌人就会因此心疼你放弃折磨你吗？相反，你这个样子只会激起她更强烈的伤害你的欲望和得手后的快感啊！”

    虽然他的长篇大论丝毫没有到点子上，傅筠心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在漂浮着大朵白云的蓝天下，眼前这张仍然带着少年稚气的英气脸庞，褪去了往常的傲慢与骄气，流露出纯粹的关怀。

    傅筠心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了句：“我明白了。”

    “明白了？真的都明白了？”纪慕辰扬起眉梢一迭声地追问，见傅筠心点头，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就浮现出点点笑意来，衬得那张英俊的脸越发灵气逼人。

    傅筠心心头一悸，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陷落在那双眼睛中的自己用力拔\出来，却感觉他突然靠近，下一秒，嘴唇就被堵住了。

    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他轻触着、摩挲着，甚至含住了她的唇瓣温柔舔舐。

    “你干什么！”从无意识状态中惊醒过来的傅筠心一把推开了他，可那恼羞成怒的样子却让纪慕辰忍不住翘起唇角：“刚才你一直看我，那眼神分明就是想让我亲你啊，所以我就好人做到底了...”

    “你...胡八道！”傅筠心气得不行，潮红的双颊好似熟透的水蜜桃。

    她迅速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出树林，纪慕辰并没有追上去，只冲着她的背影好心情地喊了一句：“心虚的人才跑这么快！”

    就在当天的晚自习，傅筠心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升上高三，除了作为英文课代表过来交作业，被叫来训话的次数也陡然增多。

    傅筠心看着一脸不满的班主任，内心歉疚不已。之前陷在悲伤中不能体会，如今从中挣脱出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表现真的差到了极点。

    正当她张开嘴想要表达努力学习的坚定决心时，班主任却苦口婆心地开了口：“傅筠心，开学一个多月，你的成绩退步得就像坐下行电梯，看你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以为你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原来你谈恋爱了。我也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老师，坚决不允许你们早恋，只是你的成绩不允许你早恋。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不仅我们班级，其他班级也有很多女生喜欢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纪慕辰，可是，他那么优秀，随随便便就能考到年级前三，各种学科的全国竞赛都能拿奖。而你呢，拼尽全力最多只能挤到年级前六十，这还是你发挥最好的一次，而现在，成绩一落千丈、惨不忍睹，你真的觉得在这人生最关键的时候，让一场明摆着就没有结果的恋爱葬送自己还算不错的前程有意义吗？”

    傅筠心一时不出话来，被误会早恋倒是其次，最让她震惊的，是班主任特意强调的她与纪慕辰之间的巨大差距。

    是呢，那个平时看起来并没有怎么努力的家伙轻易就能攀上成绩榜和光荣榜的顶峰，可她呢，即使不睡觉不吃饭，二十四个时一分钟不浪费地用在学习上，也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班主任见傅筠心垂着头不吭声，看起来反省态度挺不错的，于是循循善诱道：“他和你同样在谈一场恋爱，可这场恋爱对他来是怡情的，甚至能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活跃，对你来却是沉重的负担，分走了你本该花在学习上的精力，带来的后果那是致命的。就好比你们同时攀爬悬崖峭壁，他坐着直升飞机，一边轻松往上升还能一边欣赏四周的美景。而你呢，徒手攀爬艰难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班主任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我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看清现实。少年时代的感情最不可靠，你真的没有必要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

    不仅少年时代的感情不可靠，成年人的感情一样不可靠啊...

    傅筠心在心底暗自回了一句，随后抬起头，看着班主任的眼睛认真又坚定地道：“徐老师，虽然我没有早恋，但我还是会把你的话好好记在心里。”

    虽然没有承认错误，但她的态度看起来还不错，班主任也不再纠结她到底有没有早恋，又强调了几句，就放她回了教室。

    傅筠心习惯性地从后门走进教室，经过纪慕辰身边的时候突然被他拉住了手，她吓了一跳，愕然转身，就见纪慕辰笑着抬头，悄声问道：“老徐没骂你吧？”

    傅筠心一边摇头一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余光瞥到班主任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站在后门口，心头猛地一惊，连忙转身回了座位，埋头做起卷子来。

    晚自习一结束，傅筠心就收拾东西回寝室，走到半路，纪慕辰就追了上来，问道：“老徐和你什么了？是不是又训你了？”

    周围都是回寝室的同学，话不方便，傅筠心便把纪慕辰带到了一旁的角落里，轻声道：“徐老师让我不要和你早恋。”

    “啊？”纪慕辰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随即问道，“那你怎么的？”

    傅筠心便把自己对班主任的话复述了一遍。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会争取一下，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之类的呢！”纪慕辰看起来很失望，耷拉着脑袋兀自就往前走了。

    傅筠心快走几步追上去，：“我很感谢你的帮助，只是以后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了，我很不喜欢。”

    纪慕辰不高兴地回嘴：“我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就你那全身的骨头，摸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谁要对你动手动脚啊！”

    “那就好，总之今天谢谢你了。还有以后别再和我话了，被人监视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明明没有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却被人用有色眼光看着，很难受。”傅筠心完就快步朝寝室走去，她觉得，如果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话，今天算是进入高三以来最有意义的一天了。

    虽然悲痛还在，至少可以暂时藏在心里，虽然前路漫漫，至少可以马上出发。

    至于纪慕辰，虽然手脚不干净老爱占她便宜找她麻烦，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的那句“消沉给谁看”，像是一根巨木，砸开了她封闭的心门。

    可她身后的纪慕辰却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郁闷得皱起了眉头——他那么关心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神，可她倒好，竟然叫他别再和她话！

    他瞪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影，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跟她好好理论一番，可就算理论了又怎样，以前的她不定会装模作样地冲他笑一笑，可现在的她，肯定木着一张脸连一点反应都不肯给他。

    不是敷衍就是漠视，喜欢上这种不解风情的女人，真的好憋屈啊！

    高三第二次月考来临前的一个星期，傅筠心发烧了，连着两天高烧不退，她不得不请假去医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独自一人坐在输液室里，内心焦躁不堪。

    满耳都是闹哄哄的声音，夹杂着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闹声，满眼都是吊在半空中的输液瓶和匆匆来去的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还有充斥在鼻端的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无一不让她想起几个月前妈妈割脉自杀后被送到医院抢救的画面，所有心神顿时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惶与不安紧紧地攫住了。

    好想找个人话，些无关紧要的话，就算是讨论今天的天气都好过就这样沉陷在巨大的恐慌中。

    傅筠心翻开手机通讯录，目光在“爸爸”的号码前停驻良久，又迅速下移，随后顿在了“霖哥哥”三个字上。

    起来，在北京读博士的顾霄霖应该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里最适合闲聊的对象。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语调也不疾不徐，即便些无趣的话题，也能不知不觉地吸引她的注意力。

    傅筠心几乎每个周末都能接到他的电话，很多时候她都是静静地聆听，听他最近又做了什么项目，又发表了几篇论文，又为哪家企业完成了课题...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充满期待，那是与现在这个炼狱般的痛苦牢笼完全不同的幸福又自由的存在。

    不过，要是没有经历过这场人生炼狱，又何来幸福呢？这样想着，也就不会觉得现在的日子痛苦了，反而，能为更好的将来积聚力量。

    傅筠心想着就按下了顾霄霖的号码，却在拨通之前挂掉了

    ——他最近都忙着准备博士论文，今天又是工作日，要是就这样贸贸然地电话过去，一定会影响他吧？

    想到这里，傅筠心的手指再次往下滑去，最终停在了“外婆”的号码上，犹豫了几秒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拨了出去。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内心十分忐忑。

    实话，她最近很怕和外婆通电话，怕听到妈妈病情恶化的消息、怕自己承受不住、怕自己彻底失去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好在外婆妈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下个月不定可以出院。

    傅筠心大大地松了口气，阴郁的心情刹那间就好转了。

    那头的外婆又问起她的身体，她当然不会实话，只自己很好，让她放心。

    外婆又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傅筠心收起发烫的手机，仰头看着只滴了一半的输液袋，抹了把眼泪。

    是开心的眼泪。

    她已经忍不住期待下个月的月假了，那个时候妈妈的精神一定恢复得不错了，所以，她要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回去让妈妈高兴高兴 。而她也要再加把劲，争取考上北京的名校，到时候带着妈妈一起去北京，找最好的医院彻底治好她的抑郁症。

    就在傅筠心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时，眼角余光瞥到身侧的走道上多了一个人，她仰头看去，却是纪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