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凉州城2

A+A-

    酒坛哗啦啦崩裂。

    顿时整条巷子里都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一滴一滴琥珀色的酒在在地上缓缓的流淌。

    黑衣公子呆滞的跪下去,

    突然,胃部极度不适,喝多了会吐。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酒渍,血渍,还有呕吐物。

    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十足的乞丐。

    巷子里有很多流浪的孩子。

    他们大多数十来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很矮,很。

    这一切正如很久之前的他一样。

    现在的他,也和街边随处可见的流浪狗没什么两样。

    他面色苍白,虚弱的跪坐着,紧紧锁着眉头。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

    他剧烈的呕吐。

    酒已经吐完了,他很好奇会吐出什么来。

    是血。

    腥臭的血。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天三夜没吃过一点东西了。

    他一直在喝酒。

    怪不得,怪不得现在如此难受,胃子里仿佛有刀割一样。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

    “裴恒?”

    语气既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关心心疼,只是冷漠淡然。

    那个声音很熟悉。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初次见面。

    那红衣飒爽,披着大红披风自信从容的少女。

    不,不可能是她。

    不可能是护国长公主的。

    护国长公主对外宣称暴毙身亡,实则是通缉逃窜,崇华亲自把面目全非的公主君临带回来,入葬皇陵。

    君临一向称呼他为“阿恒哥哥。”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过去。

    犹如在梦境中一般。

    君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夜风卷起她的披风,猎猎作响。

    巷弯弯,逼仄又绵长。

    即使隔着夜幕,可迎着月色的微茫,还是看到了她。

    巷幽幽,寂静又凄凉。

    无数的记忆涌上心头。

    巷深深,哀怨又惆怅。

    风,无声,巷子是安静的。

    粗壮的古槐和葳蕤着紫色花朵的梧桐点缀在巷深处。

    他讥讽的笑了笑,又做梦了。

    喝了那么多酒,难免会做梦,吐了一身,全身酸臭而又酒气冲天。

    可他不想就这么睡过去,他喉咙嘶哑,像是呜咽,“殿,殿下”

    君临身后的崇华走了几步过来,讥讽的牵起嘴角,可眼神却隐隐含着怒火,“这还是朕亲自册封的征西大将军吗?朕远远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喝醉的酒鬼呢。”

    裴恒的眼睛没有看崇华,而是直直的看向君临。

    一如初见。

    西域风景异。

    她曾骑着马驰骋在沙漠。

    她曾勇猛无敌,所向披靡!

    她出身高贵,又是鬼谷传人,武功卓绝。

    犹如天上的星星一样,不是伸就能捞到的。

    她救过他,帮过他。

    二人如好友一般,曾经骑着马驰骋在凉州城外,狩猎,应酬。

    她对他十足的信任。

    他问过她,合水坞那么多人都是她杀的吗?

    她是。

    他问她,她真的为了得到旷世秘籍而杀了师父打伤师兄吗?

    她是。

    她很信任他,她不骗他。

    他问过她,宋辑将军的两位女儿真的是她杀死的吗?

    她是我害死的。

    他问她,湘西四大尊者真的是她杀的吗?

    她是。

    一如传闻中那般,冷漠绝情,但也重情重义啊。

    可以为了快点结束战争毫无心理负担的杀掉她皇姐的丈夫,可会在惠平公主寻死的时候派人极力阻拦。

    看不透。

    护国长公主前凉佳定公主确实丧心病狂,十恶不赦,可她何曾对不起他过?

    可是不行。

    他那双漆黑明亮的双眸染上了一股无法出的沉重,像是浓浓的愧疚与无奈,也像是如释重负。

    他踉跄着站起来,却脑子一黑,忍不住昏了过去。

    梦里,他梦到了以前。

    两人算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面对他时,或者是面对曾经的惠平公主、前太子重焕的时候,她总是没有一点架子,脸皮也厚。

    他怕蛇,怕蜥蜴。

    害怕那种冷血动物。

    每当看到那蜿蜒着,活动着的蛇时,他总能想起时候的那个晚上。

    没有一丝光亮。

    寒冷,阴暗,潮湿。

    他当时只是五岁的孩子。

    池子太高了,他爬不上。

    无数条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动着。

    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能感觉到那些蛇冰冷的缠绕在他臂上,脖子上,腿上。

    耳边是蛇嘶嘶嘶伸舌头的声音。

    它们的躯体冷的像是冬夜的寒冰,扭曲着,蠕动着,紧紧勒着他的胳膊。

    他大口喘气,胸口却像压着石头一般,喘不过来气。

    谁能来救救我

    他向着黑暗中伸出自己稚嫩的右。

    没有人来。

    很快,他的右也淹没在蛇群之中。

    周围还有人嘲笑他的声音,那声音也如毒蛇一般。

    所以,他讨厌极了蛇之类的东西。

    最受不了的便是蛇碰到他。

    那时的君临很喜欢用蛇吓唬他。

    看到他慌张的样子,君临会觉得好笑。

    他知道也许君临没有恶意,她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

    客栈点了一盏灯。

    裴恒睡着了,好像还做梦了,满头黄豆大的虚汗,呼吸紧促。

    崇华冷冷道:“朕居然还要守着臣子睡觉?哼。”

    君临轻飘飘一句,“若不是他帮你守着江山,你皇位也坐不安稳。”

    想到什么,君临又遗憾道:“可惜我不是个男的。”

    崇华幽幽道:“你要是个男的,估计父皇会在你刚出生就掐死你。免得你跟他亲生儿子争皇位。”

    君临瞪了一眼崇华,不话。

    噩梦似乎结束了。

    裴恒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来!

    头痛欲裂。

    他低低叫了一声,“来人,掌灯。”

    若有若无的一丝嗤笑。

    君临拿起火折子点灯了。

    裴恒头疼欲裂,他捂着头,全身都是瑟瑟的冷汗,冷声吩咐道:“本将军不是了,就算入睡了灯也不准灭的吗?”

    他讨厌黑暗。

    讨厌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方。

    他漫不经心的往灯那边看过去,顿时,死寂的漆黑瞳仁变得光彩熠熠。

    他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了一般,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噩梦醒了吗?

    还是他只是从一处噩梦醒来,进入更大的噩梦之中呢?

    不,这不是噩梦。

    君临

    看到君临的第一反应,裴恒就在想,君临会不会给他被窝里放几条蛇?

    没有,哪里都没有蛇。

    君临的里,地上,任何一处都没有蛇。

    不是这样的,以前君临不会放过这种会的,她会拿蛇吓唬他,不怀好意的笑着,会嘲笑他。

    没有,没有蛇。

    一切出乎他的预料。

    君临变了。

    就连君临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征西大将军好大的架子,是不是要朕亲自给你穿衣啊?”崇华的声音冰冷如铁。

    裴恒如梦初醒,连忙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他连忙拜见崇华,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平身。”

    裴恒站起来,目光看向君临。

    君临讥笑,凉凉道:“裴将军对本公主苟且人世之事好像颇为失望啊。”

    君临何曾用过这样的语气与昔日战友话。

    君临对待敌人那是牙尖嘴利,讥讽冷笑,可对待朋友那是如沐春风,死乞白赖。

    他见过君临对待敌人契丹将军的样子,冰冷的眼神,讥讽的语气。正如同此刻对待他一样。

    罢了,他又能抱怨什么吗?

    崇华依旧骄傲冷峻,斥责道:“裴恒,朕只当你流连烟花之地是有心之人无中生有的谣传,谁知你果真如此,你忘记你什么身份了吗?你这样,朕怎么敢把前凉重兵交予你?”

    裴恒道:“微臣罪该万死!”

    崇华冷冷道:“你既然无恙,那便好好歇着,明日一早随朕回宫。”

    罢,崇华便拂袖而去。

    君临也正打算走,却听裴恒微不可闻的问了一句,“殿下,这些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君临唔了一声,未回头,只是脚步停了,诚实道:“很好,跳下黄河,顺着水流混入慕容千云公主的队伍,随她一起去了东晋,在东晋用假名字慕容凰当上了东晋太子侧妃,还出了几次风头,然后又在西秦质子周围晃悠,混到一个西秦国师当。比在前凉舒服多了,至少没有什么糟心的人。”

    “殿下”裴恒欲言而止。

    君临道:“对的,你猜的没错,糟心的人指的就是你们。”

    罢,君临便走出来,用脚踢上房门回自己房间了。

    回到宫里,张崇华让人把公主的名字上了玉碟。

    名字正是张重况。

    路重重叠叠,况有辛夷花。重况,冠之以,前凉国姓张,代表前凉尊贵的公主。

    君临想要去永训宫看一眼重况,但还没进门,就被严皇后的人打出来了。

    君临心中有愧,道:“母后”

    严皇后瞪着君临,怒道:“谁是你母后?你还嫌害的我们不够吗?滚!永远不要靠近侯哥!”

    严皇后这半年来似乎老了不少,头上白发多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

    可能是由于崇华并未优厚待她的缘故,她消瘦了不少。

    如果不是这一身衣服,她就像是个普通中年女子一般,丝毫没有当日雷厉风行的风采。

    以前的严皇后骄傲孤高,敢爱敢恨,无所畏惧,先皇在宠妃青鸢去世之际执意要陪宠妃殉情,便是面前这严皇后当着群臣斥责先皇。

    当年如日中天的严氏的掌上明珠,尊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严皇后以前待崇华不好,所以崇华继位之后,并未封严皇后为严太后。

    君临凄凄惨惨,两眼无神的走在路上。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君临一抬头就看到那人是顾明镜。

    君临心道:遭了遭了,是顾明镜,顾明镜这厮是重臣顾麦的掌上明珠,据颇得皇上宠爱,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顾明镜好像很讨厌她。

    顾明镜尚未话,她旁边的宫女便冷声道:“大胆!居然敢冲撞静妃娘娘,你好大的胆子啊?”

    另一宫**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前护国长公呸呸呸,错了,皇上了谁再敢您以前的身份就处死,不好意思,您不是东晋前太子的侧妃慕容凰么?慕容凰你不好好待在西秦当你的国师,趁我们前凉使节出使西秦的时候偷偷跟回来做什么?”

    君临一时好奇,问:“皇上还了我什么?”

    一宫女没好气道:“皇上了,慕容姑娘未婚丧偶,原本很不吉利,但看在您在西秦护驾有功的份子上,便勉为其难,让您暂且住在宫里了,不过您不要得意,要堵住悠悠众口是不可能的,我不信皇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君临越听越不是滋味,因为什么叫她护驾有功,她啥时候护驾了?她怎么不知道?

    ‘啪’顾明镜一巴掌扇在那宫女的脸上。

    君临吓得抖了三抖,诧异道:“顾姐,你做什么啊?”

    顾明镜厉声斥责道:“大胆,皇上的事你也敢道听途,胡八道?”

    那宫女吓哭了,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磕头,头都被磕破了。

    于是君临一边听宫女磕头的声音,一边听她哭着:“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最后,君临忍不住,对宫女道:“行了行了,再磕下去就成傻子了。”

    宫女不敢话,但倒是也没再磕头了。

    顾明镜冷眼看着君临,道:“本宫调教下的人,慕容姑娘你也要管?”

    还以为这顾明镜转性了呢,看来是她想多了。

    “奉劝慕容姑娘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尤其不要管我的事!你想知道那两颗波斯夜明珠现在的下场吗?哼,你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我早就把它们给扔了,别以为你比我高上一等!”

    君临思考许久,问:“什么夜明珠哦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还没去东晋之前确实因为两颗夜明珠跟你有点不合。对了,我记得那夜明珠是皇上赐给你的,静妃娘娘居然敢把皇上赐给您的夜明珠给扔了,不知这是抗旨不遵还是对皇上不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