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之战下16
三百多年前,星占派后山的某处,四五间破败半坍塌的茅草房内,圈养着几十只用来定期祭天的家畜。刚混入星占派的少年星月,拿着一堆喂家畜的干草饲料,与另两名弟子走入茅草房时,突然看到一个浑身黑臭的女儿被铁链与家畜拴在一起,他一惊,差点叫起来。
另两名弟子倒下干草、饲料后,拎着半桶冒着酸水的馊饭,拿半个葫芦瓢舀了两瓢后随向她洒去。那黑乎乎一团的女孩脚并用地爬过来,趴在地上舔食地上那些令人作呕的饭粒,狼吞虎咽地吞咽着。
星月君克制着内心的呕吐与不适感,脸上风轻云淡地问道:“怎么这儿还有个孩?”
“孩?”那两个弟子大笑起来,道:“不用把她当人看!再将她养大些,就和那些家畜一起用来祭天了!”
看着星月不解的表情,那两人继续补充道:“这东西的爹娘,大逆不道,竟敢忤逆星错掌门,已被五马分尸喂了猪,这孩子,过个一两年,就能杀了祭天了!”
“哎呀,连掌门人也敢反抗,也难怪落得个这番地步了!”星月与那两个弟子谈笑风生中,心翼翼地掩饰着双眼中闪现的愤怒,之后,跟随着两人离去。
半夜时分,他再次潜入此处,单劈断铁链,拉起那女孩,道:“跟我走!你不是什么家畜,更不是随意残杀后用来祭天的祭品!”
那女孩听闻后,扑入星月的怀里,像受伤的野兽那般呜咽着哭了起来。星月脱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她皮包骨头的身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间,仿佛连话也不会。
星月道:“你没有名字吗?那从今天起,就叫蒺藜!这是一种野草,一种不管如何践踏,都能遍地生长的野草,记住了吗?”
女孩点点头,一把紧搂住星月的脖子,与他一同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七年后,星占派内血流成河,发狂的星错披头散发,执长剑,将最后一位弟子的脑袋削下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天道算什么?这世上,没有我星错堪不破的天,没有我星错解不开的迷局!我星错,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
二十岁模样的星月,看着发疯的母亲放火焚烧着整个尸骸遍地的星占派后,拿着长剑,一剑又一剑地捅向自己的身躯,直到她的身体漫漫地倒下,浸在血泊中时,她的脸上,终于露出解脱的快意。
星月无声无息地来到星错身边,自上而下地看着马上就要死去的星错,温和地问道:“阿娘,这个存在了几百年的星占派,不是您毕生的心血,您一世的辉煌吗?可您怎么亲将它毁去了呢?”
弥留之际的星错,双眼慢慢清明,她终于清醒过来,对上星月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突然向着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道:“你,长得好像我的儿子啊!”
接下来,她思考了半晌,喃喃道:“可是,我的儿子已经被我杀了呢,对了,我亲掏出了他的心脏,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星月笑了起来,道:“可是,阿娘,我没有死啊!我不但没有死,还从地狱里回来了!”
星错瞪大眼睛,向他爬去,身后拉出长长一条血迹,疯狂吼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谁,是谁复活了你?你就是个灾星、祸害!当年,我就不该生下你,你一出生时,就该将你掐死!”
星月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够铁石心肠了,可此时此刻,他依旧闪现出心伤又痛苦的神情。他笑着掩饰着,用更加温和的神情道:“对了,阿娘,您死后,我便会继承天道的意志,成为将整个仙魔两界,拖入无间地狱的祸世杀星,阿娘,谢谢您成就了我!”
看着表情变得更加癫狂的母亲星错,他毫不留情地奚落着她,道:“来也真是可笑,您,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居然会这么自不量力地与天道抗衡,人啊,又怎么能斗得过天呢?”罢,一脚踢翻向他爬来的星错。
此时,星月的身后出现一个十几岁黑衣少女的身影,向他单膝跪地道:“星月大人,时辰已到,再不走,您就赶不上与黄泉国主的约定了!”
星月看了她一眼,道:“好,走吧,蒺黎,即刻赶至红山,我要自空之尽回冥界!”
完,他抚上额头的半朵曼珠沙华花印,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感,轻声道:“姐姐,我来见你了,七年了,我在这冰冷又无情的人界,没有一天不想着你,我终于能回到你的身边了,姐姐,等着我”
他与少女蒺黎转身,刚欲御剑而走,突然,躺在血泊中的星错向他凄惨地唤道:“月儿,我的月儿,对不起,当年的事情对不起,全是阿娘的错,对不起,我的月儿”
星月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转身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临死前,正在忏悔着的星错,只听她断断续续道:“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当年杀你,阿娘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月儿,原谅我,月儿啊”
“够了,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星月的眼中闪出痛苦之色,吼道:“虎毒尚不食子,你呢?对我所做之事,比禽兽还不如!”
此时,蒺藜提醒道:“星月大人,再不启程,黄昏前,可赶不到红山啊!”
星错不顾一切地向星月爬去,向他字字血泪地唤道:“月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你做的事,生生世世弥补不了,娘马上就要死了,娘只求你一件事,让我最后一次,抱一抱你,月儿”
“不可!”蒺藜唤道:“星月大人,心有诈,时间来不及了,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月儿,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让为娘再抱一下你,你出生到现在,我只抱过你一次,月儿”
在星错一声声泣血的呼唤下,星月的双脚,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最终,他跪在星错身边,将自己母亲的身躯抱了起来,可是,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星错一把抱紧星月,厉声道:“我,还没输!”只见她身后的血迹,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她大喝一声:“星尘爆!”
“轰隆”一声巨响后,天摇地动,整个星占派被炸上了天,方圆数里,被夷为平地,一切归于平静后,整个星占派自此从世间消失,一砖一瓦都没有留下。
半个时辰后,蒺藜浑身是血地自废墟下钻出来,她急疯了,边唤着星月的名字,边在一片瓦砾碎石下徒挖着,一直到日头西沉时,她才从一块巨大的碎石块下,挖出被炸成重伤,动弹不得的星月。
这一刻,蒺藜如获珍宝,她轻拍着星月的脸颊,唤道:“星月大人,星月大人!快醒醒!”
星月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对焦上蒺藜后,苦笑道:“我真该听你的!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会对她报有一丝期待,我果然是这世间最愚蠢的蠢货!”
蒺藜喜极而泣,道:“不是,您才不是!还好,您继承了黄泉国主一半的法力,否则,您早已粉身碎骨了!”
星月缓缓撑起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毫无知觉了,他惊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蒺藜看着天边最后一道夕阳沉下,蹙眉道:“已过黄昏,只怕,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下一秒,星月已经下定主意,他拿起长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蒺藜被他吓到了,一把握住剑刃,慌道:“您要做什么?”
星月回道:“蒺藜,来不及了,你替我守着我的尸身,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蒺藜依旧不肯放,星月掰开她的指,与她拉勾,道:“放心,我绝不食言!”罢,取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圆形玉环,递给蒺藜。
蒺藜接过这玉环,放的瞬间,星月自刎而死,他的魂魄,直接奔赴冥界。
蒺藜一动也不动地抱着星月的尸体,一直到半夜时,突然,一股强大的灵魂之力回归他的身躯,而他脖子上那道割破气管的深刻剑伤,居然奇迹般地恢复如初。不仅是他颈间的伤,星月被炸的破破烂烂的身躯,此时,肌肉、骨骼和皮肤正在快速新生,灰白的脸上,死色一扫而空。
蒺藜面露喜色,她知道,自己的主子马上就要复活了,他要自冥界回归人界了!
果然,星钥的身躯猛然间一震,他的额上,出现一朵完整的,泣血般鲜红的曼珠沙华花印。他睁开双眼之时,无尽的鬼气自漆黑的瞳孔中散出。
他自蒺藜的怀中缓缓站起,而后,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后,突然间向着红山的方向跪下,嚎啕大哭着。他的双中,捧着一团柔和的金色光团,里面,被牢牢地护着一朵深红、一朵雪白的两颗奇异的花印。星月将这两颗花印视若瑰宝,捧在内内,一直跪着,哭到天亮。
水月君的回忆,彻底结束,他看着这块残破的玉环,依旧是温和地笑着,只是笑容显得极其落寞,他像是自语着,道:“不过是我娘送的不值钱的一个破玉环,我随扔给你,你居然保存了这么久。也罢,如今连你也走了,这场终局之战,是该收尾了!”
“我们,冥界见!”
罢,他双掌拍向地面,大喝道:“地狱内的亡魂啊!应我召唤,即刻降临人界!地官释罪!恶鬼降世!地狱之门,开!”
整座莲花峰开始剧烈地颤抖摇晃起来,峰体自下而上开裂,刺目的红光自山体出,此时,无数的恶鬼自裂开的山壑中,咆哮着涌出,黑压压、密麻麻一片,被困在莲花峰顶的麒麟印内,四处冲撞着。
众恶鬼、死魂、畜灵们开始围绕着莲花峰顶往返游荡,很快,就发现了水月君用红莲业火融化的那个结界破口,于是,成千上万的恶鬼化为一股巨大的黑色飓风,自破口中井喷而出,逃出麒麟印并向黟山山脚下的龙隐镇袭击而去,穷凶恶极地向着所有活物恶狠狠地扑去。
刹那间,南海与凌云天宫的悲剧,开始在黟山上演,远方龙隐镇上无辜民众那凄厉悲惨的呼救声和惨叫声,即便是在这莲花峰顶都能听到,十八层地狱中所有的恶鬼倾巢而出,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肆意屠戮着。
以龙灵镇为中心,周围所有的城镇、村庄、州郡一个接一个,里面的人畜被恶鬼、死灵们活生生地吞食尽魂魄,片刻间全部死绝。
而从整个天空俯视下去,南海琼州的海之角、吐蕃逻些城的空之尽,与大宋黟山的天之涯,这三个地方出现三条深红色的,炽热燃烧着的地底岩浆,如火蛇般快速蜿蜒游动着,将这三块地方连成一个巨型三角区域。
紧接着,在这片巨大广阔的死者之地上,黑色三角法阵出现,刹那间,祸世杀星水月君,竟然凭着自己的一已之力,在这人界凭空造出一个死者之国,开辟出了第二个新冥界。
浑身是血的黎王抱着自己心爱的长情自崩塌的废墟中钻出来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难已挽回。长情被黎王护在怀里,当他擦去眼角的血迹,睁开眼睛时,莲花峰顶的麒麟印的破口中,还有成群结队的恶鬼往外钻着,结界内,尚有一半的恶鬼还未钻出。
长情双拍地,大喝一声:“千草结界,起!”
绿色的藤蔓沿着结界壁生长缠绕而上,堵住麒麟印上的破口,出不了结界的恶鬼们暴怒着,向黎王与长情两人呼啸着俯冲而来。黎王掌心一挥,两人身边燃起熊熊红莲业火,将首批冲来的恶鬼焚烧殆尽,剩余的恶鬼不敢再接近,将两人密密麻麻、团团围住。
水月君看着三个地狱之口全部已经开打,仰天狂笑着,喃喃自语着:“我的花儿花儿马上就要降临这新冥界了”
果然,装着黄泉尸首的漆黑色棺椁慢慢浮向空中,开始吸收着新冥界中无穷无尽黑暗又阴森的鬼气。可惜,莲花峰顶上的麒麟印妨害了棺椁吸收鬼气的速度,这令水月君大为恼火,而自废墟下钻出的黎王和长情又将这麒麟印上唯一破口堵住了,另才浮到空中的棺椁又缓缓沉了下去。
水月君勃然大怒,对着黎王与长情吼道:“还没死!”他向着围绕在两人四周的恶鬼们怒喝一声:“全部给我滚开!”
一众恶鬼、死灵们吓得四散逃窜,水月君执冥剑向着两人冲来,道:“马上就解决了你们,让你们俩,成为这死者之国的一份子!”
黎王与长情两人,拖着重伤的身子,根本已无力再接下水月君的剑招了,三人不过对战十几招而已,长情身上便已再中三剑,须臾间,被水月君身上强大的威压震飞出去。
而黎王没有了长情的协助,独自一人与水月君又过了数招后,被他的冥剑“孽海”在身上捅出了七八个血窟窿,连中的“噬魂”也被水月君打断腕夺下。他反一剑,“噬魂”贯穿黎王高大的身躯,将其钉死在莲花峰顶的石壁上。
水月君看着伤重到已经回天乏术的黎王,心情大好,道:“赢勾,再见了!这个人界你也已经待了三百年了,该回冥界了!”
而后,中的冥剑“孽海”幻化出九把血红的长剑,随着水月君大喊一声:“孽海沉沧!”这九把长剑向钉在石壁上动弹不得的黎王飞刺而去。
千钧一发之时,长情爆燃出身上最后的灵力,一道密不透风的绿色植株交织而成的屏障在黎王的五丈开外处升起,九把长剑刺入绿色植株织成的上,被紧紧缠绕住,卡在半空,竟然再也进不了半分。
趁此会,长情踉跄着起身,向黎王飞扑而去,一把抓住“噬魂”的剑柄,欲将长剑拔出。只是长剑上施加着水月君的威压,长情咬牙,燃尽所有的灵力,终于将“噬魂”一寸又一寸地自黎王的身躯内艰难拔出。
此时,长情的绿植之,已经拦不住九把长剑了,“刺啦、刺啦”藤蔓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眼见九把长剑要将两人全部刺死了,黎王大声喝道:“走,长情,别管我!”
“不走,景修,我要与你生死与共!”长情对着黎王喊道。那一刻,黎王一双金色的瞳子中,闪出泪光,深情地俯下身子,在自己心爱之人的唇上,落下一吻。
也就是这个时候,长情发现自己身后的绿色藤已破,九把长剑呼啸着向两人刺来,他想不没有多想,一把抱住黎王,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下。
只是,最后一刻,黎王一拔出“噬魂”,另一抱紧长情,一个大转弯,用自己的宽大的身躯尽全力保护着怀中之人,此人,是他此生,爱到骨髓里的那个最最心爱之人。
九把长剑,在刺入黎王后背的瞬间化为黑色的鬼气,贯穿黎王的全身,黎王抱着长情摔了下去,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再站起来。
血泊中,黎王咳出大量的鲜血,他笑着对尚有一息的长情,道:“原来我这一生,过得也不差,长情谢谢你,你给的幸福,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忘了”
长情已经快不出话来了,他的眼皮好重,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能和自己的景修死在一起,他还是头一次,觉得死亡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他用尽全力吻上了黎王,断断续续着道:“景修,该谢谢的,是我,来生,我还要,跟着你一起走下去”
水月君静静地看着躺在血泊中不再动弹的两人,片刻后,收起冥剑“孽海”,双结印,大喝一声,道:“云罗天,破!”
刹那间,莲花峰顶不见天日的天空上,一张庞大的,由无尽的鬼气织成的天,黑压压地向黟山六大主峰、七大次峰压下,巨大的压力下,莲花峰顶的麒麟印第一个炸裂。
而后,爆炸声依次响起,万象星罗宗所在的光明峰、砺剑宗所在的石门峰、神隐宗所在的天都峰、仙鹊宗所在的炼丹峰以及寒铁宗所在的鳌鱼峰,五大主峰峰顶的麒麟印依次在巨大的天压力下炸裂。而后,又是七声巨响,七座次峰的麒麟印也一个接一个碎裂。
于是,莲花峰顶上剩余的一半恶鬼蜂拥而出,席卷五大主峰、七大次峰的十二个内外宗门,惊呼声、叫喊声、凄厉的惨叫声直冲云霄,而后,半柱香后,一切归于平静,整个黟山上下,所有的三千多弟子被恶鬼尽数吞噬魂魄,几乎全部死去,找不出一样活物。
此时的水月君,已经再无敌,他为心爱之人黄泉打造的这个全新的死者之国,果然所有的人都死绝了,好大一片安静的新冥界。水月君非常满意,他看着再次慢慢地浮到空中,又开始大量吸收着这天地间无尽鬼气的漆黑棺椁,目光中透着无限激动又期待的神情。
如此惨烈的战斗,早已将星轨之前为了困住九尾妖狐白王而设的封魔印炸开。白王再次化为人形,跌跌撞撞地自炸得残破不堪的封魔印内爬出,他趴在地上,对着凝视着棺椁的水月君的背影大声喊道:“祸世杀星,我的恨水呢?你不是,她也能从地狱中被放出吗?”
“哎呀,还有一个漏之鱼啊!”水月君缓缓转身,向着白王温文而笑,道:“她有没有出来,简单,我现在就送你下去,亲自确认去!”
白王震惊地看着他,道:“你骗我!你居然一直在利用我!”
“骗?利用?”水月君笑了起来,道:“别把你情我愿的事情这么难听!更何况”他顿了顿,道:“从我六十年前开始援助你之时,便一直在以你牵制着仙门百派,你白王也是聪明绝顶的一代枭雄,居然不知道自己才是我中最大的那颗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