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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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思远与应铁秋及两位长老拦下九天玄宵派众人,道:“他自己也已经承认了,这玄王,可是欠下我仙门累累血债,我刑天司已经追捕他二十多年了!你们九天玄宵派,岂能如此明目张胆的护短!”

    而后,林思远大喊一声,道:“即刻将此人押回折狱堂,玄王罪大恶极,由龙司主亲自审问后,再定死刑!”

    九天玄宵派的一众人皆是重伤,能站着就已经不错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安钰被刑天司众人押走。而此时,眼尖的司徒长老看到疯癫的白王,大叫道:“快,将白王也一起押走!玄王与白王向来狼狈为奸,形影不离,看来,此人应该就是玄王了!”

    一众弟子冲上去,按住白王,白王被俘虏前,打开引魂灯放飞灯内的橘色魂火,看着魂火慢慢地消失在眼前,他痴痴地大笑着,道:“恨水,无论你投胎至什么模样,男的女的丑的美的,我都会来找你!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离我而去,恨水,等着我!”

    看着白王与玄王的身影被刑天司押送而走,长情冲上去,一把抓住安钰,向着刑天司众人叫道:“我也有罪!当年,是我犯下的错,一成就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玄王,你们要抓的,应该是我”

    “住口!”安钰突然返身,眼中有泪,看着长情,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着:“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更是我,辜负了当年那个如此爱着我的你长情,让我去赎罪,来世,我清清白白地来找你!”

    而后,他一把撞开长情,对着长情身后的莲华使了个眼色后,向刑天司众人叫道:“黎王死了,曲长情已经疯了,他的疯言疯语,不听也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任何人!”

    那一刻,长情的眼泪狂涌而出,他还想向上去向着安钰喊些什么时,莲华将他拉回,向他轻声呵斥道:“住口,什么都不要了!你想让九天玄宵派替你背上窝藏玄王的罪名吗?当年你犯的糊涂事难道要牵连到师叔和师门吗?”

    长情一怔,看着被刑天司带走的安钰,自已却一句话也不出来。

    莲华叹了一口气,在长情耳边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后卿,还有白,这两人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无论刑天司如何审判他们,都是他们应得的!该是他们偿还自己的罪孽了!长情,你曾经为救他而犯下的错误,早已赎尽,放过自己吧!”

    长情看着莲华,流着泪喃喃道:“是我,少年时痴迷着阿钰,为他偷走佛顶真骨,一成就杀人不眨眼的玄王又是我,帮着他逃脱刑天司在上清派的公审,给了他与白王发动第三次仙魔大战的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哥哥,我真得已经赎尽我的罪孽了吗?哥哥”

    莲华无言以对,当年的自已,何尝不是帮着这两人为祸苍生,自已不也是沾满了仙门同道的鲜血?他又有何颜面、以什么立场在此处开导着自已的弟弟?看着因黎王以及茜王的离世,倍受打击的长情,莲华跟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长情目睹着自已一抚养大的安钰头也不回地向着刑天司自首而去,这一去,只怕再无归期,重伤的他,实在承受不住这一切,在莲华的怀中昏死过去。

    莲华一把揽住他倒下的身躯,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长情,一切,都已成定局了,你别再为难自己了,好好休息一下吧,醒来后,又将会是新的一天”

    另一边的炼丹峰峰顶,横躺着一地的仙鹊宗弟子们陆陆续续爬起,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师姐、师妹们,皆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自已的身躯被无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恶鬼、死灵们穿过后,便丧失了意识。

    以雷夫人、素儿、谣儿为首的一众弟子们起身后,纷纷活动着自已的身体,发现并无异样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峰顶上,至少有五分之一的弟子却再也醒不过来,无论她们如何唤着这些弟子们,都唤不醒。

    雷夫人探了探她们的鼻息,神情悲伤地叹道:“这些弟子,都已经去了,素儿,谣儿,将她们安葬了吧!”

    此时,众人看到不远处的黑王,抱着朱诗语的尸首,一言不发,一只中,拽着一片泛着微光的残破魂魄,整个人就像是尊石像般一动也不动,神情木然。

    片刻后,他的右眼开始漱漱流泪,他开口,发出一个少年的声音,道:“姐姐已死,为了救你我,她已经死了!她的魂魄已被撕成碎片,再无复生的会黑世承,你的诅咒已经解除了,现在你只要挖出你的右眼,就能彻底摆脱我了”

    黑王械似地举起右,准备挖出自己的右眼时,那少年的声音又道:“请你将我和我姐姐埋在一起,她是我今生最爱的人,我再也不想和她分开了。”

    黑王的右爪原本已经抠入自已的眼眶,黑血正在自他的爪间流出,可他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他自已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盼望了五六十年的夙愿即将要实现了,他却下不了抠出自已的右眼,怎么会这样呢?

    他黑王,终于能解开朱言词的诅咒,摆脱了这对姐弟恢复自由身了,从今往后,他又能风风光光地返回魔界,成为众人闻风丧胆的一代魔王,可为什么,他的心,是这般地绞痛着,连微微喘上一口气都在抽痛着,原来,黑王,也是有心的啊!

    他缓缓抱起朱诗语的尸体,十七年来,与她朝夕相处的每一幕都如走马灯般闪过他的脑海:

    这女人,总是溺宠着弟弟朱言词,却对共同一个身体的自已冷若冰霜;她总是温柔地抚着自已的右半边脸,对着朱言词百依百顺,却一秒变脸,一巴掌就能扇上自已左边的脸;每次自已与朱言词打了起来,她总是帮着朱言词修理自已,可却在事后,趁自已睡觉时,悄悄将他左半身受的伤全部涂上伤药,事后却怎么也不肯承认。

    吃惯山珍海味的自已,曾无数次向着朱诗语鬼吼着:“你真是女人吗?怎么能做出这么难吃的饭?简直是猪食!”时,她也会伤心难受,夺下自已的饭碗砸在自已的脑门上愤而离去。

    却在半个时辰后,一脚踢醒自已,重做一盆递给他,不安地道:“你再试试,这次的味道应该会好上几分”

    曾经有一次,朱言词发烧了,烧坏了脑子昏迷了数天没出现,看着不眠不休照顾着自已的朱诗语,黑王平生第一次破天荒地冒充起了朱言词,享受着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那一刻,他才知道,有人在身边陪伴着自已,对着自已嘘寒问暖是什么滋味,连她给他煎的药,吃起来都没那么苦。只可惜,没几天朱言词就病好了,他的心中不由地恼恨着,这子怎么这么快就复原了。

    这些年,他黑王没少挨过朱诗语的打,当然,他也毫不客气地打回过朱诗语,只是这女人实在硬气,从不曾将自已当回事。而最令自已悸动的一幕,是多年前的某日,她看着照完镜子后大发雷霆地踩扁铜镜的自已,幽幽叹了口气,道:

    “其实,你一点儿也不丑,尤其是这些年来,你不杀人,也不吃美人后,看起来顺眼多了,你何必还在意着你父亲对你的评价?你要让一个死人束缚你一辈子吗?”

    那一刻,黑王因她的一句话救赎了自已,之后很多年,他照镜子时,都觉得自已其实长得白白净净,不但不丑,还耐看的很,由其是他的右半张脸,真是好看。那一次,他无意间自铜镜中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朱诗语,正掩着嘴轻轻地微笑着。

    这辈子,估计他是头一次见到朱诗语对自已笑过,虽然他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笑的时候,还真没那么凶了,他居然还觉得这女人笑起来时好可爱!嗯,还有两个酒窝,果然是个美人啊!哎哟,不好,他又想吃人了,不过这女人,一定难吃!

    黑王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朱诗语背着他偷偷笑着那一幕,而当他想起她死时的那情景,他的左眼浮上水气,那一刹那,仿佛被永远地定格在他脑海中一般,让他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能清楚地记起。

    当黑王奋力击退一群又一群迎面扑来的恶鬼时,一群被他打散的恶灵偷偷绕到他身后,向他张牙舞爪地狰狞扑来。几乎是同时,朱诗语向他身后飞扑着冲来,大声喊道:“言词,世承,闪开!”而后,她一把推开自已。

    依稀间,黑王听到这十七年来她头一次喊出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对着她大骂一句“本王的名号,也是你这凶女人能叫的吗?”来掩饰内心的欣喜之情时,却看到了她代替着他们俩死去的那一幕。

    朱诗语纤细柔美的身躯被一群穷凶恶极的恶鬼贯穿而过,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魄在瞬间被撕成碎片,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她都还没与他们告别就这么突然地死去,甚至都来不及合上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黑王知道,她的心中从来只有她弟弟,可在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她在唤着他的名字,是自己听错了吗?他要她再次醒来,他要她明确地告诉自己,是不是他对她而言,已经与众不同了?只要她能活过来,只要她能对着自己再笑一回,他黑世承,愿意被她嫌弃一辈子。

    黑王的心止不住地抽搐着,他抚上朱诗语的双眼,为她合上那双黯然无神的双眼后,他的泪,猝不及防地滴了下来。他随擦去眼泪,一代魔王黑世承,岂会为了个又凶又恶的女人流泪?他只是抱起朱诗语的尸首,迈开双腿向前走去,边走边忿忿不平地开骂着:

    “朱诗语,你这凶女人!老子被你扎了十七年的针!还吃了这么多年如此难吃的猪食!你竟还放纵你弟弟欺压本王!你如此对我,休想本王放过你!”

    “本王不许你死!无论花多少年,本王都会找齐你的魂魄,我要你这臭女人,亲自跪在我黑王的面前,忏悔着自已的胆大妄为,大逆不道!朱诗语,你听到了没?”

    黑王的身影,就此消失在炼丹峰,他带走了朱诗语和朱言词,从此以后,世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三个。黑王并不知道自己会花上多少年去找齐朱诗语的魂魄,他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复生的一天,但他愿意赌上自己与朱言词的一生,来寻找这个未解的答案。

    长情晕晕沉沉睡下,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星誓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见他醒来后,高兴地大叫起来,令失去所爱之人的长情,心中略感几丝欣慰。蛛儿与暗影如今也开始衷心地护着他们的主子了,毕竟,这是黎王交给他们的最后指令。

    林翘楚带着莲华,早已在三天前,终局之战结束的当晚,就偷偷地溜走了。这两人,实在是没胆子待在黟山,尤其是林翘楚,替莲华背着个蓝王的名号,神农谷谷主的头衔,真怕继续留在此处,被他师傅和一群师叔们活活打死。

    两人临走前,遇上听到风声,赶来截住他们的长孙奇、刘以泰与一众砺剑宗的弟子们。众人看到烧了十二年的纸钱的两位师兄,竟然都还活着,一时间,悲喜交加,百感交集,又哭又笑着围堵住两人让他们留下。

    林翘楚为了自己的命着想,自然不会与莲华再留在砺剑宗,便带着心爱的莲师弟,冲出众师弟们的包围圈,御剑落荒而逃。

    一众人中,尤其是长孙奇,最为思念莲华,而时隔多年再次遇见莲华时,他仿若隔世,心中的情绪再也藏不下,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莲华。可他才拉住莲华的,都没上几个字,林翘楚已经拍散两人的,拽着莲华撒腿就跑没影了。

    看着莲华远去的背影,长孙奇一声狮子吼,悲愤道:“莲师兄!林翘楚究竟是哪儿好?您要为他抛弃整个砺剑宗?”

    莲华在空中才回头,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林翘楚已经替他回话道:“阿奇,省省吧,你莲师兄早已是我的人了!对了,明年我与莲的喜事,你不用来,礼金到就行了!”罢,当着众人的面亲了一口莲华,搂着涨红了脸的莲华,坏笑着离开。

    长孙奇怒发冲冠,咬牙骂道:“林翘楚,我长孙奇,与你势不两立!终有一天,我要夺回莲师兄!”

    看着众人齐刷刷看着他的眼神,长孙奇一番心虚,赶紧加上一句:“为了砺剑宗,为了师傅和师兄们,终有一天,我要夺回莲师兄!”众弟子们这才点了点头,附和着他。

    终局之战结束的那一天,秦川海与苍王,这对相互仇恨了一百多年的兄弟,终于冰释了。苍王百年来首次唤了秦川海一声大哥,令秦川海几乎不敢相信,他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又或是他的耳朵在这场大战中,出问题了!

    那日战后,伤重的梅若雪因支撑星轨的六芒星结界导致灵力透支,昏迷不醒,一度脉搏全无,令苍王惊慌失措,足无措。

    苍王抱着梅若雪,直接冲向秦川海,道:“阿雪的灵力全耗尽了,他快不行了,喂,你与他一脉同宗,快救救他,渡他点灵力啊!”

    “喂什么喂?我是你大哥,你眼中可有我这个兄长?阿雪他死不了,你急什么!”秦川海自己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儿,哪还有余力救梅若雪。

    却见苍王突然向他跪了下去,道:“大哥,我求你,救救阿雪,你是他师兄,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百年来的第一声大哥,虽然是为了救阿雪,他弟弟不得已才唤下的,可至少他肯承认自己是他的兄长,至少,他的眼中,终于有他这个哥哥的存在了。

    秦川海一阵沉默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尽力吧!”之后,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将所有剩余的灵力一丝不剩全渡给梅若雪,唤醒了自家的大美人师弟。

    也因此,他再也没有力气去逮孽徒林翘楚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林大害虫再次拐走自己能干又聪慧的宝贝徒弟,冲出砺剑宗一众弟子的包围,直接御剑逃出了黟山,气得他连大声叫骂的力气也没了。

    没想到,自家那刚认了他的亲弟,头也不回地将这个刚救完人,动弹不得躺在地上的大哥晾在一旁,抱起脸色转好的梅若雪喜极而泣。苍王吻着阿雪的脸颊将他像块宝一样,踩过秦川海的“尸身”,抱到云鹊那儿请她医治去了,却将自己的亲哥像根草似地扔在一边生死不明。

    终局之战结束的第三天,了梦大师圆寂的事情公布天下,他的一众信徒们,齐齐来到大龙兴寺,为他哀悼、讼经,而了静**将接替了梦大师,成为大龙兴寺的主持,了常大师则任龙兴寺主持。

    终局之战结束的第七天,伤情恢复的差不多的长情,告别亲姨紫鸢和姨父星轨,师傅梅若雪与师娘苍王,以及师叔祖上邪,掌门师叔郎无为、云鹊、秦川海与石重山,还有与他交好的星辰、锦儿、素儿、谣儿、须弥等一众师兄、师姐们。

    他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离开九天玄宵派,这个养育了他三十年的地方。

    众人皆不舍,特别是素儿和谣儿,已经哭成个泪人,对她们而言,大师姐朱诗语刚去世,长情师弟,三个月后也要离开这人世了,而仙鹊宗的一众仙门顶级医师们,却无药可医,束无策,这令众人们感到痛苦又无奈。

    云鹊劝长情,效仿当年的先代茜王,服下千日断肠散沉睡下去,待有朝一日,云鹊与雷夫人研制出情思情毒的解药后,再次唤醒他,被长情婉拒。

    他心意已决,任凭云鹊如何劝自己,也不愿留在黟山。他准备返回黎王的乾陵,将自己最后的三个月生命,在充满他与黎王回忆之地渡过,顺便将黎王未了却的事务,一并终结掉。

    离开宗门时,梅若雪拉着自己的徒弟不肯放,哭红了眼,最后还是苍王钳制住梅若雪放长情离去。长情临走前,向梅若雪磕下三个响头,哽咽道:“不肖徒儿就此别过师傅,欠您的养育之恩,若有来世,定当相报师傅,就此别过,请您保重”

    长情到最后,早已是泣不成声,他嘱咐着须弥今后替自己好好照顾师傅,这才狠狠心,转身离开他那如父如师,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美人师傅梅若雪。三十年的师傅情份,终有一天要走到尽头,他只希望自己离世后,梅若雪不要伤心,也不要牵挂,今生能遇到这样的一个师傅,早已是他曲长情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离开神隐宗后,长情带着星誓、蛛儿与暗影在出黟山时,除了五大宗门的宗主外,七大次峰的外门峰主们,也一一为他送别,包括段名扬、雷夫人、锦织郎、锦织娘、许师傅及知礼堂的一众长老们。一众人皆知道,今日一别,便是与这宗主的死别,再也相见之日。

    段名扬与须弥两人,看着长情,未语泪先留。三十年前,三个懵懂少年在山脚下的太平湖畔相知、相识,而后一起通过九天玄宵派第壹拾陆届弟子入门测试的情景,仿佛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般。可今日一别后,三人便是生死相隔了,这令段名扬悲从心来。

    他摆摆,抽噎道:“曲弟,段大哥送你到这儿,来生,若还能相见,愿再听你叫我一声: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