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万里无城郭 瀚海阑干 下
两人策马扬鞭,埋头赶路,到入夜时分,已经抵达后车师北部边陲的阜康一带,借住在当地牧民帐中。
天山博格达峰,就在阜康东侧不远。该峰高大险峻,直插云霄,峰腰往上,积有万载冰雪,是西域各族心目中的祖峰、神山,当年墨家先辈班勇与呼衍王的冰川决战,即发生在峰顶。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三峰白头,万山孤寂。
陆翊步出牧帐,看到的正是这般景象,他以前游历天下之时,曾不止一次登临博格达峰,但今夜重临故地,再见如此壮丽景象,仍觉震撼不已。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天行健,是以无言;地势坤,自有大美。
珞伽日间的言行,本由成长环境使然,她的过去,自己虽已来不及参与,她的未来,自己却可以奉陪到底。
陆翊心有所感,此前的烦躁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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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漠北,狼居胥山。
史载,汉元狩年间,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北击匈奴,歼其主力七万有余,俘其王侯将尉八十又三,封狼居胥山以祭天,禅于姑衍山以祭地,兵锋直抵瀚海之畔。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廷。
时年,霍去病虚岁二十二。自此之后,二百年以来,天下豪杰智士,无论敌我,提起冠军侯,谁不肃然起敬,心向往之?和连,鲜卑大王檀石槐次子,八部将之“毒那伽”,即是其中一员。
山顶祭天神坛前,和连负而立,下方一人急切赶来,告以要事。
“碎叶城陆翊?剑宗传人?”和连霍然回首,声色俱厉,似要择人而噬,“张梁,你若妄言,可知后果?”
他一身裘衣,高七尺八寸,体型瘦削,皮肤嫩滑,尤胜江南女子,双目狭长,眼神邪异,与寻常鲜卑男子大不相同。
“消息确凿无疑!”来人双目直视和连,神色自若,“和连大人,此事真伪,旬月可知,我张梁岂是愚笨之人?”
张梁五大三粗,勾鼻深目,头戴毡帽,身着胡袍,与和连相比,反倒更像从生活在漠北苦寒之地的鲜卑人。
和连并非真的质疑张梁,只是夜叉瞳此女涉及他心底极其隐秘的一处伤痛,以至于乍听有男子与她关系亲密,情绪立即失控。
檀石槐与慕容嫣育有二子,长子槐枞,次子和连。“邪尊”慕容轩择徒极严,二子资质不足,只因慕容嫣之故,才得以成为慕容轩记名弟子,常上弹汗山习武,由此与慕容轩嫡传弟子珞伽相熟。
和连生性好色,因贵为鲜卑大王之子,几乎无人敢管,是以养成了嚣张跋扈、胆大包天的性子。十五岁那年,他见珞伽出落得日渐美貌,上门示爱被拒,就动了邪心,准备使用迷药,不料被珞伽警觉。和连鬼迷心窍,竟要直接用强,结果被珞伽踢伤要害,暴揍一顿。
此事闹到檀石槐那里,亲疏有别,珞伽本已陷入危,却被慕容轩挡下,和连反被逐下弹汗山。经此一事,珞伽为免麻烦,遂以夜叉面具遮脸,久而久之,遂有夜叉瞳之名。
和连要害被伤,竟渐渐丧失了男人的能力,事关重大,他不敢让人知晓,性格更见扭曲,变得睚眦必报、残忍嗜血。而夜叉瞳之名,更成为和连的禁忌。
有邪尊在上,和连不敢直接对付珞伽,但任何胆敢接近她的年轻男子,无论出身来历如何,均会遭受和连打击,最终死于非命。
我得不到的女人,在这个世上,谁也别想得到!这就是鲜卑大王次子,“毒那伽”和连的心声。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和连目露怨毒,冷笑不已,“如若这个姓陆的子在归途之中死于非命,剑宗与邪尊老人家这场恩怨,恐怕就不得不至死方休了!张梁,你是也不是?”
他因当年之事,连嫡亲的舅父慕容轩也记恨上了。在他看来,若无“邪尊”慕容轩包庇,以珞伽背后泸水月氏那点实力,还不是任他蹂躏!
“和连大人英明!”张梁出自太平道,与其师于吉、其兄张角一样,唯恐天下不乱,甚么民族大义、是非曲直,俱不放在眼里。
“只是夜叉瞳修为非同可,那陆翊怕也不差。”和连性格虽然扭曲,却也并非盲目之人,“此事,恐怕还需贵教相助!”
“只要和连大人付得起代价,我太平道中搬山、卸岭两队锐士,可全力相助,任凭调遣。”张梁显然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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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阜康。
“刚出炉的乞儿雪地雉!珞花,还不快些出来!”听到帐外熟悉的声音,闻着飘来的熟悉香味,一夜未曾安睡的珞伽星眸一亮,笑靥如花。
“老弟,你这艺,怕是要把我这婆娘的嘴都养刁了!”一个粗豪的嗓音传来,正是此间牧民大伯。
“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住你那张大嘴!”牧民大婶那泼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子人长得俊不,还烤的一好肉,比你可要强得太多了!老娘若是年轻三十岁,非嫁给他不可!”
“哈哈哈!”牧民大叔大笑,明显不以为然,“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行!”
“老娘当年可是部落第一美人!”牧民大婶不忘美好时光。
“老汉当年也是部落第一勇士!”牧民大伯丝毫不甘示弱。
“老娘---”牧民大婶到一半,眼见珞伽走出牧帐,话锋顿时一转,“臭汉子,还不给老娘干活去!”
她扭动水桶一般粗细的腰身,上前拎住牧民大伯的耳朵,抬脚就走,哪有第一美人的半点风姿。
“老汉的乞儿雉!”牧民大伯一声哀嚎,对落在原地的美味念念不忘。
陆翊哈哈一笑,抓起两只乞儿雉扔出,牧民大伯伸稳稳接住,不愧为当年的第一勇士。
“你这恶婆娘,轻一点!轻一点!”牧民大伯一边哀嚎,一边不忘对陆翊眨眼,渐行渐远。
这对牧民夫妇,倒是一对妙人!
珞伽在陆翊对面坐下,也不客气,一连吃下三只雪雉,这才看向陆翊,“你昨夜上祖峰了?”
天山雪雉所以得名,正因这类野雉只在雪线以上出没。天山祖峰极其险峻,冰雪之下常有寒冰裂缝,夜间上山,实在颇多凶险。
陆翊略一点头,笑道:“如此圣地,路过岂有不去之理。”
“圣地么---”珞伽嘴角一扬,抬头往东望去。
此时旭日初升,光芒万丈,彩霞满天,辉映在三座雪峰背后,宛如无量神光,更显庄严神圣。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珞伽星眸渐渐露出热切的光芒,“如此盛会,想来还真是令人向往呢!”
陆翊知珞伽生性好战,笑而不言,拿起一根啃过的雪雉腿骨,在地上划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山川地形。
“此乃阜康,你我当前所在,”陆翊拿雉骨在左下方一点,又在右上方划出一个圈,“此为弹汗山,方圆不下千里,不知邪尊居处何在?”
“此即龙城,鲜卑王廷所在,”珞伽拿过陆翊中的雉骨,在弹汗山右侧的安侯河上一点,又往左拉出一条短线,“家师居处,就在呼衍峰。”
“详细路线呢?”陆翊问道,他对漠北远不如珞伽了解。
“由阜康出发,沿天山北麓,一路往东,经蒲类海,至金微山末端折而向北,穿过涿邪山、浚稽山间的峡谷,顺匈奴河往北,直抵源头,即是呼衍峰。”珞伽自阜康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最后停下那条短线尽头,“以紫骍、铜爵的脚力,若无意外,两三旬之间,或可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