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变生肘腋 断头大将军 上
白露之日,凉风至,寒蝉鸣。
雒阳城郊,伽蓝寺。
午后时分,陆翊领三百羽林儿郎簇拥陈留王刘协,来到山门之外,早有知客僧人得到主持高僧支娄迦谶的吩咐,将众人引到东侧浮屠塔园驻扎。
桓、灵二帝年间,伽蓝寺高僧辈出。
前有安世高来此主持,译有安般守意经等乘佛经,后有竺佛朔、支娄迦谶合译般若道行经、般舟三昧经等大乘佛经。
如今安世高、竺佛朔行踪飘渺,不知去向,仅有支娄迦谶驻留弘法。
支娄迦谶虽为出家僧人,却并非不通世事,他对如今朝野动态虽不上了如指掌,却知近期内多有变故。
伽蓝寺本就树大招风,护法力量却有不足,能有陈留王及羽林北骑入驻,自是利大于弊。
因妻子珞伽之故,陆翊数年来早与支娄迦谶相熟,既然来到伽蓝寺中,当然要前往后殿拜见叙话。
陆翊刚离开不久,就有一名面相凶悍、打扮怪异的僧人来到塔林园中。
“某乃挂单僧人笮融,听闻陈留王刘协驾临此处,特来相见。”怪异僧人眼见羽林儿郎拦住去路,开口道明来意。
怪僧笮融言谈举止之间,极为自信张扬,似乎他此番来见陈留王,竟似给了对方好大的面子。
当值的羽林都伯,身材颀长,神精气足,正是沛国曹纯,本为黄门侍郎,由典军校尉曹操举荐加入羽林北骑。
眼前怪僧来历、来意俱都不明,曹纯自然不能让其面见陈留王,正要张口拒绝,外面突然涌入一队宫中虎贲,簇拥着一名趾高气昂的黄门。
“太后有诏,宣陈留王入永乐宫相见!”黄门展开一卷金色帛书,高声宣旨,“即可启程,不得有误!”
寺内后殿,陆翊、支娄迦谶对坐饮茶。
“如此看来,大将军何进一个处理不当,不仅京师会有动荡,天下也怕再无宁日。”支娄迦谶听陆翊罢朝堂局势,不禁喟然长叹。
陆翊微一颌首,言语唏嘘,“古往今来,但凡见识不足者执掌权柄,犹如稚子操刀,误己误人,祸国殃民!”
如今之事,很易让他想起汉羌百年争战的肇事者义渠安国,姑且不论主观意愿如何,观其无能却占据高位,就是天下的罪人!
权力、责任,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无论何人,岂可只享受权力的好处,却不承担对应的责任?不愿承担,又或无力承担者,均为渎职!
“富贵荣华,生死哀乐,都是被蒙蔽的人心罢了。”支娄迦谶似有所思,肃然道,“释尊传下诸般法门,教导弟子觉悟修行,正为普渡众生!”
“佛门大法,自有可取之处。”陆翊观念开明,并不排斥别家学。
但他也不会简单接纳,多有自己的思索在内,“释尊早已成佛,然而数百年来,这世间的苦难,可曾少过半分?”
“正因此故,才需我辈译经弘法,点化世人。”支娄迦谶奉佛多年,又岂会轻易动摇心中信念。
佛门和儒家略有相似之处,更强调自我修养;墨家却与法家稍微接近,更重视环境律法。
背后涉及一个认知上的矛盾,即道德是律法的产物?又或律法是道德的产物?这个问题,或许千年之后仍会争议不休!
其实就单一的个体而言,自身修养的重要性间或更高,但就规模庞大的群体而言,显然环境律法更具决定性。
譬如因地理不同,中原农耕与漠北游牧的差别。
又如汉廷首举孝廉,遂屡有以孝行名义灭人满门之事,近数十年来,渔阳人阳球、山阳人张俭俱都因此名声大噪,备受士人推崇。
何况,儒家尚有孟母三迁之!
是以,二者当可并而行之,以律法为底线,以道德为上限。只是世人常常颠倒二者关系,致使伪诈之行丛生,社稷发展反复。
这一番道理,陆翊隐约明白,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起。
他正在沉吟之时,门外有知客僧引都伯曹纯匆匆赶来,“陆大人,方才有黄门持太后诏令,将陈留王接往永乐宫里去了!”
陆翊心知此时形势朝堂未明,曹纯等人自然不敢阻止太后诏令,他略一思忖,已有决断,“我先行赶往宫中,子和你速领百骑,随后赶来!”
他有良马铜爵,自信或能赶在入宫之前追上陈留王等人。曹纯时年二十,字子和,文武双全,行事有度,虽入羽林不久,却颇得陆翊信赖。
陆翊一路疾驰,进入雒阳城中,却不得不减缓速度,待赶到永乐宫时,正见陈留王刘协一行消失在宫门之后。
与故天子刘宏不同,当今天子刘辩惯在南宫议事。
永乐宫(资治通鉴作长乐宫,应为笔误)位于南宫东侧,与北宫东侧的永安宫,俱为皇太后居住之所,未有诏令,外臣不得入内。
陆翊所部虽然名为羽林,却不在宫中宿卫之列,无权入宫。他眉头一皱,转而赶往史阿兄弟府上。
“天子应在南宫之中。”史阿一听陆翊来意,毫不犹疑,“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入宫面见天子!”
如今之计,自是通过天子刘辩找上何太后。
两人匆忙赶往南宫司马门,刚到中东街上,就见西面两骑在闹市上飞驰而来,若非骑士马术精湛,怕是早已伤到不少行人。
“珞花!”陆翊看清来人,神色一凝。
那当先一女,正是珞伽,另一人却是曹纯。
“土贼!”珞伽赶到近前,双眸微红,语带泣声,“方才有人闯入别苑,将晨儿、曦儿给劫走了!”
“甚么?!”陆翊、史阿俱都大吃一惊。
珞伽来不及平复气息,匆忙告知两人原委。
半个时辰之前,一名蒙面的宫装丽人带着两名侍女,光天化日之下,闯入陆氏别苑,就在大名鼎鼎的夜叉瞳眼前,强行抢走那对襁褓之中的子女。
对方临走之时,自称南华夫人,在朝歌云梦山顶恭候陆翊、珞伽大驾。
眼见两人难掩惊讶,珞伽神色凝重,似有余悸,“那女子身法匪夷所思,恐怕只在破虚宗师之下,我已竭尽全力,却仍拿她无可奈何!”
陆翊轻轻握住娇妻的纤,转头望向师兄史阿,欲言又止。
“晨儿、曦儿之事不可耽搁,你二人尽管前去!”史阿一向面冷心热,沉声道,“陈留王那边,交给为兄处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