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贾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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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攸的问话,落地了好久。

    郭嘉依然在沉默着,盯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如不是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囊,仿佛就是一座石雕。

    所以等候着答案的荀攸,目光也在慢慢变得陌生,犹如眼前的人不是多年的故交。

    他也拿起了酒囊,缩在案几后,灌了几口后,看着屋外风雪肆虐。声音幽幽,如山泉划过石头的冷凉清冽。

    “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袁绍正是如此,以堂堂正正之兵压境而来,一力降十会。我军若是硬拼,就是找死。奉孝以为然否?”

    “然。”

    郭嘉苦笑,咧了咧嘴,终于冒出一个字。荀攸都在抽丝剥茧了,再沉默下去,就是侮辱了两个人的才学。

    “孙子兵法军形篇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已,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袁绍势大,我军势。是故必先做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求会乘隙破敌。奉孝以为然否?”

    “然。”

    再次点下了头,郭嘉抬制止了荀攸的继续发问。

    “公达兄,不必再了。某知道,子初跨海奇袭之计,乃神来之笔。某也知道,如若成功,定然让袁绍分兵回顾,让我军获得喘息的时间。甚至可以抓住战,趁势破敌。某更知道,某只可拖延一时,他日曹司空必然让人跨海而去,袭渤海郡!”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荀攸将身躯裹进了大氅中。

    伸又给自己轻轻抿一口酒。刹那间,他忽然觉得,平时喝一口就能缓和身体的烈酒,此刻变成了五味杂陈的馊水。

    酸,甜,苦,辣,涩等等诸多味道涌入嗓子,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郭嘉终于亲口承认了。

    陈恒提出的跨海奇袭,并不是不好,而是被他故意破坏了。依仗着曹操对他的信任,用了诸多理由,服曹操暂时放下此计谋的实施。

    随后,便献上借助司州、关中之力让袁绍分兵的谋略。将陈恒扔去了司州,让他未来几年内,都在并州里折腾。

    这样一来,曹操即使再度想起跨海奇袭渤海,陈恒也不可能再参与得了了。功劳,也会减少了许多。

    只是郭嘉为什么这么做呢?

    荀攸不明白,不过也不再发问了。以双方的了解,郭嘉等下就会自己给出答案的。

    果然,郭嘉喝完了酒囊的酒,起身拱。

    “公达兄,某与子初无仇,更没有嫉妒心理作怪。子初虽然已经引为颍川士人,但他始终也是半个谯沛人。他账下书佐,就是夏侯渊之子。握刀就该握着刀柄,拿着刀身,就伤了自己了。”

    是的,颍川士人,当初让陈恒融入圈子,就是因为陈恒中有兵权,是一把刀。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陈恒在权力的路上,爬得太快了!

    当初的他,不过是一个领军六百的都尉而已。但没过几年,就被当成了别部独领一方,还封了关内侯、娶了夏侯渊之女。

    如果继续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定陈恒这把刀,慢慢的,就会有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人的野心,是随着实力而增长的。

    所以,有条件的情况下,就让这一天来得更晚一点。又或者,永远都不要来。

    毕竟刀子是物品,有想法了,终究是不好的。

    “奉孝以为我等能一辈子握得住刀柄吗?”

    郭嘉笑了,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是世家子!他肯定知道,孤狼,是活不长的。”

    “若是子初知道奉孝之举,他会如何作想?”

    “呵呵,公达兄,汝着相了。而且,钟元常在司州呢。”

    荀攸猛然惊醒,然后耷拉下了眼皮。

    陈恒是否知道自己的计谋被破坏,郭嘉根本就不在意。

    明面上的理由,郭嘉已经给曹老大过了。句句有理,都是求稳之道。不然曹操也不会认同。

    暗地里的理由,就看各自领悟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能不能接受,还能不能不一起当颍川士人,那是无所谓的事。

    因为你陈恒,本来就兖州陈留人!

    得之,不喜。

    失之,不悲。

    至于钟繇,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拿着陈恒来当刀子,剔除司州的腐肉与脓包。

    突然间,荀攸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起身离席推开了房屋的木门,步子缓缓,让身影消失在了雪花中。

    寒风依然在呜咽着,瞬间席卷进了屋子,还带来了荀攸临走的一句话。

    “奉孝,今日之言,某不会告诉子初。不过某不想、也愿再见到下次。汝等好自为之吧。”

    郭嘉听到了,微微一愣。下意识里将中的酒囊凑到嘴边,这才想起酒已经喝完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口气与神情,同样落寞。

    这样的落寞,和贾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只老狐狸,此刻正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微笑如同春风,绽放了满脸的皱纹。

    他劝张绣投降给曹操,已经将近大半年了。

    因为曾经用计谋杀死过曹昂的关系,他进入曹营后,一直都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攀交情。就连跟随在曹操身边出谋划策之时,也是能不话就不话。

    但他很关注一个人,陈恒。

    自从上次拗不过张绣,前去陈恒成亲宅子拜访被打脸了以后,他就偷偷的留意上了。大半年的时间,可以打探到许多事情。

    尤其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恒并不知道,他的底细都被贾诩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得七七。还发出了一声感慨:假以时日,此子必为我辈中人!

    是的,类己。

    为了目标,或者是自己的利益,不顾世间法理,不择段的人。

    这是贾诩对陈恒的评价。

    同类人,应该惺惺相惜,偶尔利益交换。

    比如现在,在不伤己身的情况下,可以卖个人情,好为了在未来开口讨要。

    比如今日,他的跨海奇袭之谋,为何被搁浅了。

    想着,想着,贾诩就陷入了梦乡。只是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