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荀彧之殇

A+A-

    秋七月,平南将军陈恒,在荆州吏民的送别下,启程回己吾养病。

    不过呢,一向都不铺张的狡狐,此番却是下令让夏侯称引五百骑兵一路护卫,大违礼制,堪称嚣张跋扈。

    还强令沿路官吏提供食宿,大肆扰民,颇有蝗虫过境的感觉。

    顿时,弹劾的上表,如同雪片般在许昌朝廷里洋洋洒洒。不仅是高干、卫凯等常年攻讦陈恒的官吏,还不乏有曹老大的铁杆,皆上书请求治狡狐跋扈之罪。

    居中持重的荀彧,很不能理解狡狐的作法。但也依着惯例,将处置陈恒违制之事的决断,让人抄送了一份,送去了芍陂整顿水军的曹老大定夺。

    曹老大回复很快,不仅从了荀彧提议的罚俸一年和申令斥之,还加了一条:将陈恒平南将军的官职前面,加了个“行”字。

    变成了个试用的。

    处罚不得不,有些过重了。

    让许多有心人,又开始浮想联翩。

    比如狡狐被保留官职回去养病,是不是曹老大觉得将其一撸到底,会引起其他麾下的自疑,而采取了温水煮青蛙呢?

    不过呢,就当他们想再试试,加把劲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以董昭为首的曹老大铁杆,就着陈恒的违制,来歌颂曹老大的功德,请求天子下诏书封爵位公的事。

    什么区区狡狐,不过尺寸之功就胆敢如此嚣张,由此可见天下纷争,导致各地督军骄横之心大起!为了汉室的安定,应该封曹老大为公,让其威慑各地督军。

    还睁着眼瞎话,什么曹老大这些年为大汉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堪比周公吐哺耳!理当爵位公,方能彰显大汉的威严和为朝廷续命

    好嘛,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狡狐不合常理的违制,不过是曹老大扔出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借此为由头,朝议封公之事。

    但是呢,四百年的大汉积威,到底不是一句废话。

    朝中百官,对此抵御者比比皆是。

    最重要的,是荀彧当即表态,此事不可!旗帜鲜明的站到了大汉皇室刘氏一边。也让董昭等人,不得不偃旗息鼓。

    荀彧的威望,实在是太重了。

    他出身于四海知名的世家,立世又是德行高洁之人,已经让世人传诵不已。

    经历近二十载的居中持重,和曹老大一直尽付后方之事的信任,更是让整个许昌朝廷,都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但凡他开了口的事,别人也不会再度反驳。

    对此,刚刚回到了己吾陈家乌堡的陈恒,得到了消息后,就忍不住摇头叹息。他知道,荀彧这番对大汉朝的忠贞,等于在曹老大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不拔不快的刺!

    昔日的王佐之才,曹老大盛赞为“吾之子房”的肱骨,变成了不除不快的拦路石。

    在野心的撩拨下,在对信念的坚持中。

    终究,两人还是背道而驰,让二十载的君臣佳话,沦为后人叹息的悲鸣。

    秋八月。

    曹老大率军前往寿春,上表朝廷,让荀彧持节到谯郡劳军。

    天子刘协无理由阻拦,许之,让荀彧奉命而行。

    才刚到了谯,就被曹老大先斩后奏强制征调,上表朝廷,让荀彧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往寿春。

    秋九月。

    荀彧到了寿春后,与曹老大密会一夜,争执好久,不欢而散。

    各自离去之时,曹老大一脸的愤怒与绝望,眼神中尽是冰冷。让人不经意瞄一眼,都能产生遍体生寒的感觉。

    而荀彧则是驻足,看着曹老大头也不回的远去背影,蹙起的眉毛之下,眼眸中的各种情绪在交织。

    痛心、悲戚、绝望、怒意、不甘、酸楚

    将超二十载的情谊,都融化成为百般滋味,煎熬着心头,折磨着脸庞。

    他终究,还是迎来了平生最残酷的现实,最讽刺的结局。

    他一直坚信的,能荡平天下乱臣贼子、还给大汉朗朗乾坤的曹老大,变成了天下最大的乱臣贼子。

    这就是某选择的、殚精竭虑辅佐的雄主吗?

    这就是寄托了,某此生所有抱负的大汉忠臣吗?

    荀彧将花白了好多头发的脑袋,深深的昂了起来,将眼中的悲戚,投去了银月与漫天星辰,冀望着直达天听,得到老天爷的垂怜。

    可是他得到的,只是深秋刻骨凉意,与无尽肃杀。

    唉!曹孟德,已经回不了头了

    良久之后,伴着萧瑟的叹息,荀彧慢慢垂下了脑袋,徐徐迈开了步子。

    几息之后,再度昂起的脸庞,已经决然一片;脚步的落地,也坚定无比。因为在此时,他心里也恢复了之前的信念,与恪守。

    食君俸禄,当忠君之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无论如何!某,此生,终为大汉臣子耳!

    冬十月。

    曹老大率军水陆并进,攻打濡须口。

    濡须口,乃濡须山和七宝山之间的水口。是孙权依心腹吕蒙的建议,举兵卒数万修筑濡须坞、据险屯兵之地。

    而且,为了让江东人心安定,孙权还依着刚刚病故的长史张纮的遗属,迁居秣陵,筑石头城后世南京。

    以示对战曹老大,毫无压力也!

    嗯,长史张纮的遗言,是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

    在此期间,参丞相军事的荀彧,染疾,不能随行,留寿春。

    后不知为何,时常忧愤莫名,病益笃。短短月余,已病入膏肓。连许昌朝廷派遣而来的太医令,都对此束无措。

    未几,以铮铮铁骨,不屈,舍身为大汉之臣。

    薨。

    岁,五十。

    时为建安十七年,公元年,冬十二月也。

    惜哉!青史为之涕。

    壮哉!汗青取丹心!

    消息传到濡须口的曹老大耳中,当即痛哭流涕,悲戚之甚,几度昏厥。

    天子刘协得知,亦为荀彧悲戚至无法入食,几度昏厥。后罢朝三日,令百官录荀彧之功,谥曰敬侯,厚葬。

    死后哀荣,为百官之最。

    同时,荀彧之子荀恽前来寿春,迎先父遗体归葬乡里。曹老大不顾战事正急,亲自日夜兼程寿春,执荀恽之,言尽哀悼之意。

    并且亲自书做祭文。

    月余后,荀彧之棺方回到故里安葬,大汉朝便通过了一次朝议。

    以曹老大,为魏公矣。

    时为建安十八年,春,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