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章 不负气节不负仁
黄权的心情很不好。
他应着狡狐之邀、带着心中为巴中之地的谋划,在进入荆州后就觉得心中郁郁。
在这片曾经饱受战争摧残的大地,已经重新焕发了生。田地里绿油油的麦苗、辛勤劳作的农夫,还有来回奔跑嬉戏的稚童,都在叙述着一个事实:有赫赫威名的狡狐在荆州,黔首百姓们很放心的,安居乐业。
也给了黄权一个问题:若等曹军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后,荆楚之地发兵来攻,他们的巴中还有什么优势?
黄权不想有这个答案。
是的,黄权觉得巴中之地,随着时间的变迁,在曹军面前变得毫无防抗。
因为他是个知兵之人,也是个优秀的督帅。
绝大部分的人,对于战争的理解,都是错的。
战争不光是斩将夺旗的那一瞬间振奋人心;也不光是站在尸山血海里,让寒风呜咽着生命的凄凉。这些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孙子兵法形篇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战争不是由拼搏和牺牲组成的,而是由忍耐和煎熬组成的。
其中,最让人煎熬的,就是粮秣!
自古多少天纵奇才的将领统帅,多少挡者披靡的虎狼之师,最终败给了粮尽的无奈中。
而如今,连唯一制约曹军的粮秣,也在荆楚之地黔首百姓的勤劳中变得无忧。
更让人担忧的,是荆楚之地的曹军,督帅是世之狡狐!
荆楚的精锐曹军,曾经将以勇烈闻名的江东子弟都打败了!
他守护的巴中之地,还能以什么来抵御曹军?
还要兼顾着,马家军与汉中张鲁的夹击。
哎,难道狡狐邀某前来,就是为了让某看到荆楚的朝气蓬勃,以此来打压某的心志,让某屈服吗?
黄权心里隐隐有了定论,缓缓驱马进入了南郡的江陵城。
然后呢,刚来到狡狐暂居的府邸外,刚让人通报,他的信心又被打击了。
狡狐给儿子陈仇办的婚宴,很简陋,不过是邀请了己吾乡里的一些世交姻亲,和寥寥无几的故交而已。
这也让黄权到来之时,一眼就从人影稀疏中认出了张表,张伯达。
故益州别驾从事张松之子。
张松虽然其貌不扬,但有过目不忘之能,才学堪称冠冕一州。其子张表也是以才学,年少知名。黄权在成都城当值的时候,就没少和张松打过交道,彼此之间很熟悉。
去岁,蜀中易主,张松并没跟着刘璋来巴中;也没有屈服于马家军,而是变成了纵情于山水间的隐士。听庞统亲自连续数次去请出仕,然而,都被拒绝了。
之前,黄权还以为,张松这是两不相帮,既是顾及到了身为益州世家的利益;又是不忘故主刘璋的情谊呢!
原来,他早就让张表来到了荆州,将家族的未来,压在了狡狐身上。
才智之高如张子乔,都是在觉得马孟起与刘州牧,都不能长久的立足于益州吗?
哎
难道我等恪守忠义之道,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想乎!
黄权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又想起了狡狐当年给他过的话:“公衡,某期待着,与汝共事的一日。”
还好,得到通报的狡狐,并没有黄权等候太久。
他是带着陈仇一起出来迎接的,客套了几句,就给黄权介绍陈仇:“公衡,此乃犬子陈仇,陈孟兴。”
嗯,狡狐当初给陈仇冠礼时,赐下的表字是孟兴,而并非伯兴。
因为是庶长子。
东汉文学家汝南许慎,在文解字有云:“孟,长也。从子,皿声”。而东汉经学家扶风班固,在白虎通义姓名有云:“嫡长为伯,庶长为孟”。(不要问曹孟德是不是庶长子,我不知道!)
黄权立刻就在陈仇的行礼中,夸奖了一番什么“一表人才、虎父无犬子”等,走完了过场,就被狡狐拉进了屋内。
反正他大老远赶来江陵,也不是为了吃个宴席。
“不知将军,借故邀某前来此地,是欲作何指教?”
所以呢,刚进屋入座,黄权就率先出声,直接就问出了缘由。同时,在心里也暗地里集中了精神,做好了应对狡狐的口舌之利。
好嘛,他是以为狡狐让他来,无非就是劝降啊,或者拉拢什么的。
不过也对。
他们两人之间,乃是敌对的关系。除了这个目的,好像狡狐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但是呢,他没想到,陈恒是完全不套路出牌的主。
“哈,某指教倒是没有,也非与汝商谈刘季玉之事。”
只见这只狡狐闻言,便微微一笑,“此番邀公衡前来,一则是同喜共乐,另则乃是欲问公衡一私事耳。嗯,亦是想为汝乡里谋划。”
嗯?
顿时,黄权心中警戒大起。第一反应就是:这只狡狐要对巴西郡下了?!
也马上的就将话题变成清晰化,问道:“将军有事,不妨明。某洗耳恭听。”
“嗯,汝乡里巴西郡之贤良,能有愿来荆州出仕者乎?”
额
狡狐的话语刚落,黄权就蹙起了眉毛,脸庞也爬上了一丝羞怒。
还有这样挖墙脚的吗!
双方还是敌对关系呢,就让自己给举荐人才过去?把他黄公衡当成贰臣不成!
立刻的,黄权就义正辞严的呵斥,“将军此言差矣!某乡里巴西郡,乃巴中之地!其有贤良,某当举荐于我主刘益州,又怎能来荆州出仕!何其荒唐也!”
不过呢,狡狐对于他的怒火视而不见。
而是饶有兴趣的捏着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徐徐来了句。
“以公衡之智,看不到巴中之未来乎?将欲为了一己之名声,而让乡里之贤良俊才,皆为此做殉葬乎?”
黄权当即默然。
区区巴中之地,在强敌环绕之下,能坚持一时,不能长久。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是天下大势的必然。
但,总得有人不顾生死,去恪守忠义之道啊!
黄权心里默默的叹息,脸上有些惆怅,也很客气的拱了个,“将军之言,某无法反驳。然,某终究不卖主求荣耳!”
等得就是你反驳不了。
狡狐立刻就露出了灿烂如春风的笑容,“何来卖主求荣之邪?某之提议,乃是想让公衡不负名节,亦不负乡里耳。”